整整两天两夜过去了, 加上裴闻仙一共十六个顶尖御医,一直围绕着皇帝, 终于把皇帝的情形稳了下来。
皇帝现在仍不能说话,有时候会睁开眼睛, 太子会和他说些安抚的话,但皇帝的眼神并不知道在看向何处。偶尔他的喉咙滚动, 发出粗哑的声音,甚至不像人,而像是濒死的野兽。太子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在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惊恐,他只能尽力安慰皇帝:“父皇勿忧, 裴神医一直在为父皇医治……一定会把父皇治好……”
但大部分时候皇帝都是在昏睡,醒着时候也目光空洞。他右半边身子已经完全不能动,没有反应。宫人每过一个时辰就为皇帝翻一次身, 擦一擦身体, 如此保持皇帝的清洁。
萧重钧与裴闻仙单独谈过一次。皇帝至少会有两个月的时间都无法说话,无法起身。皇帝本来体质也不强健,只怕比一般人恢复还要更长时间。而且即便是裴闻仙,也无法保证皇帝能恢复神智。
萧重钧就知道, 他作为太子监国,至少还要持续两三个月。
他在天极宫已经住了下来,就睡在皇帝的隔壁, 不再回东宫休息。
乔简简在天极宫闹出的动静很快就散去了。太子命人将她送回了东宫。乔简简走的时候脸『色』惨白,萧重钧终于还是嘱咐了一句:“你身体还没好利索,还争什么?若身体坏了, 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乔简简只是嗯了一声,她不再哭,也不再多话,只是仿佛随时会晕过去一样。
乔简简离去后,萧重钧也没有去看清沅。他知道清沅自会把这件事情和萧广逸说。他不必去安抚清沅,萧广逸会安抚她。
这时候安平溜到了他身边,她看着宫人送走太子妃,这会儿似乎还有些生气。萧重钧不知道她是在生谁的气。
“她会好起来的。”萧重钧说。
安平很冷静:“那时候就太迟了。”
她看太子脸『色』也很疲惫,没有说出更伤人的话。她只是觉得乔简简与太子格格不入。而且他们已经伤了乔简简了,若乔简简不改变,以后只会伤得更重。
太子不再提乔简简,只叫安平若无事就去休息一会儿。之后事情只会更多。
乔简简回到了东宫,一回来她就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
乔母对乔简简这一去天极宫本就十分焦急,一看女儿这样,就更心急了。她不敢催问乔简简,就问乔简简随身跟去的女官侍女。
女官只说,到了天极宫,她们这些随身跟去的人就被引去另一处房间休息。太子妃是单独入内的。而这都是燕王妃的命令和安排。
乔母一听,脸『色』骤变,道:“这么说来,说是燕王妃在天极宫主持内务,都是真的了?”
女官不好否认,道:“据说安平公主也在。但内里的情形,我们实在没有瞧见。也不知道太子妃在里面究竟与太子说了什么。”
乔母到底年纪在这里,经过事,入宫前也与乔简简的父亲长谈过。她知道自家姑娘还是太年轻,遇上大事,容易急,慌,就抓不住那个点。
乔母屏退众人,坐在乔简简的床边,低声道:“好姑娘,有什么事,你不想对其他人说,但你一定要对母亲说。这宫中的人,你不要以为他们侍奉的是你,他们侍奉的都是皇帝,是太子!所以你要对他们留一点,无可厚非。但我是你的母亲,你再不让我给你出主意,那我是为什么来的呢?”
乔简简终于慢慢抬起头,道:“母亲,没用的……他不信乔家……更不信我……”
乔简简只觉得心灰意懒。她刚刚走了一遭鬼门关才生下女儿。她原以为有了孩子,太子总会待她更好,更亲密。
她断断续续把在天极宫的事情低声说了。说到质问燕王妃的地方,乔母大惊:“你没有碰到她吧?”
乔简简摇头:“安平拦住了。”
乔母思索片刻,道:“简简,你要记好了。你是皇帝亲自为太子择取的太子妃,从未行差踏错,又为太子生育。太子决没有道理负你。”
乔简简抬起眼睛,刚要出声。乔母就按住她,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听好了。在这帝王家,有几对夫妻真心相爱?皇后,太子妃,能地位稳固,就是最好的事情。今日这事情,你本来可以让太子对你愧疚,但你这么一闹,反而成了你对不住燕王妃。”
乔母冷静道:“如果你父亲在这里,也一定是要你听从太子的话。这局已经『乱』了,你最紧要的就是稳住自己的位置。”
乔简简不言不语。过了片刻,『乳』娘抱来了她的小女儿初初。今日初初好像也知道母亲伤心一般,本来睡得正香,一到乔简简怀中就哭了起来。
乔简简抱住女儿,用脸贴了贴她的小脸,低声道:“初初,我只有你了……”
乔母在一旁看着,心中愁的却是另一件事情。今日简简这一闹,太子只怕是看简简要看得更严了。本来这两日宫里就已经切断了宫外的联系,一切信笺物品都不许递送,她无法将宫中和乔简简的状况传递给乔家。若是能得到乔简简父亲乔煦的指点,事情还好办些。她只愁什么时候能和外面联络上。
宫中并不是只有乔母一个人在想这事情。
玉澹宫中,袁贵妃从皇帝发病那一晚就开始想这个问题了。
至于她那个失踪的宫女小蝉下落也查出来了,那晚有一个宫女落水死了,正是小蝉。没人看到她是怎么落水的,只是推测她也许急着去给贵妃传消息,又正好遇上巡逻的侍卫,为躲侍卫藏在湖边狭窄的地方,一失足就落水淹死了。
但袁贵妃这时候已经全然不在乎小蝉的死活了。因为就算整个玉澹宫都知道皇帝急病的消息了,她还是没办法和外面联络。邵嬷嬷这时候似乎也无计可施了,她们试过几次往外面送信,都被搜查了出来。
宫禁一卡,后宫的女人都是笼中鸟,谁也不要想递出去一句话。
袁贵妃这两日愁得几乎神思恍惚,她跟随皇帝以来,还从没有这样愁过的时候。
这天深夜里,她依然愁得睡不着,揽镜自照,只觉得在烛光中也能看出她眼角边多了一道纹路。
“邵嬷嬷……”她忽然幽幽道,“你说,其他妃子是不是也想和外面通上话?”
邵嬷嬷比袁贵妃淡定些,她就着灯光在做针线,听贵妃这么问,就道:“这是自然。”
袁贵妃凄然一笑:“可她们娘家至少都是官宦之家。譬如太子妃,她的父亲可有本事了,家里叔叔伯伯都是做官的。她递个话出去,至少还有人为她出主意。可我呢?宫外我有什么能真正倚靠又有能力的人?我这费了老大的劲,到底又能怎样呢?”
她虽然新得宠,才从下面爬到高位不久,但也算看得明白。从前宫外那些巴结她的人,都是在她得势的时候凑上来,在她失势的时候绝不会拉她一把的。
邵嬷嬷手上的针线走得慢了,她低声道:“既然如此,娘娘有没有想过,外面的路走不通,走里面的路呢?”
袁贵妃本来就不甘心束手待毙,听到邵嬷嬷这话,她目光闪了闪:“里面的路?”
邵嬷嬷凑到袁贵妃耳边,低声道:“奴婢听说,寿真长公主也在宫中呢。”
袁贵妃一愣,她没想到这个,她问:“长公主这条路……”
之前是寿真主动来送的金银礼物,就是想通过她修复与皇帝的关系。她收了寿真不少好处,袁家亲眷也通过公主府得了好几桩生意。因此她也为寿真出了点力。
但这都是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情况是翻天覆地,她不知道寿真这时候还会不会愿意和她结盟。
邵嬷嬷道:“娘娘总得试一试才知道。眼下也想不出更好的人了。”
袁贵妃思索一番,这倒也是。许婕妤,是燕王的母亲,但她不管事的。燕王和燕王妃,皇帝一开始就想将燕王『逼』到她这一边,但燕王显然不愿意。安平公主,皇帝一倒下就对她翻脸了。
现在也只有寿真公主还有拉拢的可能了。
袁贵妃咬咬牙:“等过两天,宫禁没这么严了,你去打探一下,看看寿真公主如今是什么态度。”
寿真公主这两日都住在宫中。皇帝刚倒下的时候她焦急了些,但过了一夜,她心里就想清楚了许多事情,倒不着急了。
她想,她是最不用着急的。皇帝这一病,对她虽没有什么好处,但也谈不上有坏处。甚至她要能好好谋划,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之前寿真公主为了能重新出入宫廷,与袁贵妃走得近,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再需要袁贵妃了。寿真有了新的打算。
宫中所有人都心思各异,夜深了能够真正睡得香甜的人并没有几个。
清沅这一夜终于得了点功夫能躺下睡一会儿。她心中记挂着事情,因此睡得很浅,床边有人轻轻坐下,她就睁开了眼睛。
是萧广逸,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拉住萧广逸躺下,躺在她的身边。
她闭上眼睛,抚『摸』着萧广逸肩上新留的伤疤,叹道:“我可怜的王爷……”
萧广逸刚刚从宫外回来,太子让他出宫在京中巡视了一圈。
他已经知道了太子妃来天极宫的事情,这时候看到清沅面容恬静,除了疲惫,并没有其他不满之『色』,他心中又是骄傲又是爱怜。
“太子妃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萧广逸还是提了一句。
清沅睁开眼睛,低声说:“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我和她计较什么,她这样……身不由己。”
她对乔家,是有账要算,但并不是要从乔简简身上讨。
“城中动静如何?”清沅问。
萧广逸说:“靠内城近的地方都还安静。”
因为靠内城越近,宵禁越严。这些日子天一擦黑路上行人就少了许多。
萧广逸又道:“我给岳母带了口信过去。”
清沅舒了一口气,她当然想快点平反西顾的案子,但是皇帝才倒下两三天,太子才刚监国,就翻顾家的案子,实在太敏/感。只能先暂时按捺住。
萧广逸喃喃道:“朝中这几天也是各种奇形怪状……”
清沅打断他:“今天你已经够累了,不要再说这些了。”
萧广逸微笑道:“好,那我们等天亮了再说正事。”
他在清沅耳边说:“当年也是这样的夜里,我们在懿光园私会……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想着要是能再近些看你就好了……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低了,只剩下平稳的呼吸,他睡着了。
清沅微笑着为他理了理被子,也靠着他躺下。
他们只睡了一会儿就到了凌晨,又是新的一天。
自从皇帝倒下之后,天天都有怪事发生。今日大理寺又来报了一件怪事——大理寺牢狱里死了一个犯人,这本不是怪事。牢里有人生病熬不住,死了也是有过的。怪就怪在这个犯人原本身体健康得很,突然一夜之间就急病死了。
因为前一天,燕王刚刚秘密命人给西顾的要犯顾泽行换了关押的地方。这个死去的犯人被换去了顾泽行原来的牢房。
这个消息很快就报到了燕王那里。
燕王知道了,太子也就知道了。
他们都清楚,这是朝中有人想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更是要将顾家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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