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坊西顾自从顾清沅风光大嫁之后, 就没有办过大事。顾皇后出事之后,京中顾氏无不战战兢兢。西顾这边还存着一丝侥幸, 他们家刚出了王妃,至少能保住顾泽行兄弟的职位, 但事与愿违,西顾很快明白过来, 他们能留着『性』命和产业,已经是皇帝手下留情了。
顾泽行本想按清沅说的,举家迁回霖州,但老太太行动不便, 他们只好暂留京中。至少今年以来形势已经平静了许多。顾泽行兄弟几个也在霖州做了准备,买了田地,修葺了祖宅。老太太也说等身体好些, 要是能走就走。
顾泽行近来少出家门, 除了去老友的茶社和书社,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大儿子顾晟在书院上学,清沅又远嫁,顾泽行就在家专心教两个小的孩子。近来他最宠爱的就是小女儿清泠, 小姑娘五岁的年纪,正好开蒙,顾泽行一看到她就想起当年清沅小时候, 也是这般聪明伶俐。
顾泽行给两个小儿女上上课,与柳氏闲来无事,或一起钻研食谱, 或整理花园,或做些奇巧之物。每日早早把院门一关,自得其乐。
今年夏天也没去京郊消夏,只有柳氏回娘家住了几日就回来侍奉婆婆了。正好过段时日老太太的寿辰就要到了,顾泽行兄弟几个也商量了,虽不好大张旗鼓为老太太做寿,但一大家子也得在家里摆几桌,至少观云坊要有点喜气。
这话才商量了没两日,观云坊就遭了大难。
这天天气阴沉,像要下大雨又下不来的样子,闷得人心慌。一大早时候,顾泽行就说今日不出门,等这雨下了再说。柳氏也说身上不舒爽,顾泽行见她神『色』恹恹的,寻思要找个太医来给她看看。
正说话时候,就听前院一阵哐啷响声,动静极大,似有金属碰撞声,又似狂风吹倒了墙,重物倒地声,还间杂呼喊哭叫声。
柳氏惊得睁圆了眼睛:“前面出了什么事?”
顾泽行也是面颊上一抽,他向柳氏道:“你就在房间中,不要出去。”他转身就出门,顺手带上房门。只留柳氏在内房,与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忐忑不安。
顾泽行刚出去没多久,柳氏听那动静只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更响,像是其他几房院子里都吵嚷起来。
柳氏正惊异着,她房门口忽然有人一拍,她吓一跳,大胆的丫鬟问:“谁!”
门外的声音是个院子中伺候的老嬷嬷的,但这会儿声音又尖又抖,她扯着嗓子喊:“夫人!出事了!抄家来了!抄,抄家来了!”
柳氏眼前一白,丫鬟连忙扶住她。柳氏抓紧胸口的衣服,强自镇定,她忙叫丫鬟把头上手上的珠宝首饰都摘了揣怀里。她自己环视房间中,到处都是顾泽行的书信,手稿,图纸,还有顾泽行收藏的古玩字画,除了内房,书房中这些东西更多。这些东西清沅出嫁的时候带走了一些做陪嫁,顾泽行还说将来几个孩子都有份。
念及此处,柳氏心痛如绞,这些都是顾泽行与她花费了十几年的心血收藏的东西。
柳氏叫嬷嬷抱来了孩子,又匆忙从书桌上收拾了几方小巧的印章藏在袖中。她刚想藏更多东西,房门就被踹开了。几个丫头都吓得尖叫起来。柳氏强自镇定,紧紧搂着两个孩子。
还好今日带兵来抄家的事先都有过交代,知道柳氏是燕王妃的母亲,至少还客气些。不能用粗,只是请他们出去。
之后西顾所有女眷被赶在一处,老太太还留在自己院子里,只是东西几乎都被搬空了。柳氏一直没见到顾泽行出现,她心中隐隐不安。
不过她知道,顾泽行自从清沅入宫之后就一直很小心。清沅也是仔细孩子,出嫁之前就曾嘱咐过他们,要他们烧了许多信件。之后顾泽行也是如此,时常烧信件,不落把柄。
柳氏一直安慰自己自己,也尽力和其他几房一起安慰老太太。
这一整天柳氏的心都悬在那里,直到傍晚,她才听说抄家的人重点就是将顾泽行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说是与丰城行宫的监造有关,要找什么图纸。顾泽行也暂时被带去了大理寺。
柳氏心中又气又急,她知道顾泽行做事向来稳妥,对公事更是不敢敷衍了事。但她此刻到哪里去为顾泽行伸冤?连封信都传不出去。
这件大事清沅应该很快会知道,可清沅又在千里之外。知道了也只能白白揪心。
观云坊西顾这边『乱』做一团,突然被抄家,他们也『摸』不清深浅,一时没有头绪。全家又被限制行动,暂时不得外出。
许多人都怕受牵连,不敢出声。只有那么少数几个,愿意为顾家跑跑消息。
顾家遭大难的时候,乔家的乔檀却是了却心中一件大事,神清气爽。
他原来不想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但是这事情,他既然迈出了第一步,就断没有回头的道理了。他心里清楚,顾家是为他顶替了这一劫。
乔檀自从那天与他二哥乔煦谈过之后,次日就赶回丰城,又找到那个给他出主意的同僚。两个人一番合计,在丰城行宫营造的记录和账本上动了些手脚。先暂时将乔煦的查证糊弄过去。
乔檀这个人做事虽然浮,但说话还是有几分好听的。很快就把人都笼络好了。大体上看起来真是那么回事。乔檀做好了这些事情,主动去找了工部侍郎,将工期延迟的事情禀了,将过错都推到顾泽行身上。
事情到了工部,很快皇帝就知道了。皇帝近来最关心的就是袁贵妃,朝政之事,稍有不顺都会惹他恼怒。
这纰漏又正与一个顾氏有瓜葛,皇帝并不在乎这个人是不是燕王妃的父亲,与燕王有什么关系。他正好之前就后悔同意一个顾家女子嫁给萧广逸做王妃。有这件事情做由头,皇帝自然天威无情。
观云坊西顾就这么被抄了家。皇帝要彻底查抄一番,并检查顾泽行所有的书信图纸,先将顾泽行下狱。
这边顾家刚抄完,第二天袁贵妃就发作了。皇帝开始休朝,就等着袁贵妃生下孩子了。
乔檀得知这个消息就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彻底过去了。
顾家这个案子,就算大理寺发现办错了,也不会追究太深,查不到他头上。皇帝一心挂在袁贵妃身上,不会再在意这案子。
乔檀终于能悠闲回京,松快几日,也不怕回家中,与乔煦说话了。
正如乔檀预料,现在宫中所有人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情——玉澹宫,袁贵妃,能否平安生下一位皇子。
袁贵妃是从后半夜时候开始发作的,到第二天中午还没有开始生。四个产婆按捺着焦躁,一直在帮她。
这时候宫中只有一个人比产房里的人还焦虑,这个人就是许婕妤。
许婕妤一直到顾清沅家被抄,只觉得天塌下来一样。她担心顾家,更担心燕王。不知道皇帝会不会迁怒燕王。
她在宫中着急挣扎了一夜。她很想给顾家送点东西,去打探消息,但是萧广逸去宁州之前三番五次叮嘱她,去宁州之后每次写信也都是要她“不闻不问”,不要管外面发生的任何事情。
可这次不同,这次事情是萧广逸的岳家,这事情落到萧广逸头上了,她怎么能不闻不问?
许婕妤一宿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听说了袁贵妃开始要生了的消息。她又想趁此机会,皇帝会不会注意不到她的举动?
这可是她这几十年来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要背着皇帝与皇帝对着干。
许婕妤纠结一番,最终还是放弃了,她宫中有两个嬷嬷,都是皇帝派来的。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焦虑了一晚,终于清醒了些。这时候她不能去给顾家送东西送银子。事情才刚发生,她还不知道顾家到底犯了什么事,万一顾家真犯了大忌呢?她这时候送银子过去,不是把萧广逸推得更深了吗。
许婕妤想到了一个人,也许可以帮她。
下晚时候,袁贵妃终于生了,人都往玉澹宫去了。许婕妤也匆忙梳妆一番,去了玉澹宫。她对袁贵妃生的是男是女的事情半分也不关心,她匆匆去了一趟玉澹宫,就说散步回去,从懿光园绕了远路。她已经许久没去懿光园了,今天也只是碰碰运气。
没想到今日她运气这样好,在懿光园附近就看到了安平公主的人。许婕妤心中终于高兴起来。
安平公主今日虽然回宫了,但没有去玉澹宫。
她见到许婕妤还是有些高兴的,见着了就亲昵地叫了一声“许娘娘!”
许婕妤挽着她的手,与她在花园里走了走,低声将顾家被抄的事情说了。
安平道:“我也是今早刚听说的。已经给四哥写了信了。娘娘不必太过忧心。”
许婕妤道:“我怎么能不忧心呢?安平……”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从没有求你帮过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开口求你……”
安平忙道:“许娘娘,您这话严重了。我从小就是和太子,四哥一起长大的。你有什么事情直说,何必说求。”
许婕妤道:“我想你,把这事件告诉你的母亲,问问你的母亲。”
安平双目圆睁,几乎要笑出来:“我的母亲?您是说顾皇后?”
她哪还有第二个母亲,许婕妤当然说的是顾皇后。安平只是不敢相信,这是许婕妤求她的事情。
许婕妤说:“甚至不仅是这一件事,还有近来的许多事情……”
安平叹气:“娘娘……”
她实在想不通,她的母亲对许婕妤实在不算好。许婕妤出了大事居然第一个还是想依赖她。
安平不答应也不拒绝,只说:“您有没有想过去找太子,或者太子妃?”
许婕妤一时无语,她还真没有想过。
安平劝了她几句,说据她所知,这事情与燕王关系不大,再说案子要慢慢办,一时心急也没办法。岳家出事,四哥肯定也着急,许婕妤这边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许婕妤被她安慰几句,心中稍稍平静了些,与安平分别前,她还是问了一句:“你会和皇后说的吧?”
安平看了她一眼:“您怎么就确信我与母后能说上话?”
许婕妤终于微笑了,道:“我就是知道。她是何等聪明,你又是一个机灵鬼。”
几日后,清沅在宁州燕王府收到了京中来的消息。
带信来的人一来就告诉燕王妃,京中袁贵妃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清沅一边拆信,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微微蹙眉,没说什么。带信人又吞吞吐吐道:“京中还有一件事……”
他语气太过奇怪,清沅突然一阵紧张:“什么事?”
带信人垂下头,不敢看燕王妃的脸『色』,道:“观云坊西顾被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