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檀在丰城的行事, 乔家长辈也不可能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乔煦又是日日都忙得脱不开身。
乔煦想着乔檀在丰城行宫的监造, 其实并不复杂,只要安排好人员调度就行。坏就坏在乔檀自己想得更轻松。
他收了别人好处, 就擅自改动了几处营造。他不觉得有多大影响,下面真正施工的人知道。为了赶工, 行宫工地上不得不没日没夜的干,夏天天气炎热,即便是丰城这样的消暑胜地,也禁不住这样的蛮干, 因此累死了十几个年老体弱的劳力。
乔檀知道工地上死了人,这才有点慌神。
因为他并不想闹出人命。这些征来行宫做劳役的,都是丰城周边的农民。丰城地方富庶, 周边有很多大地主, 京中许多富豪也会来丰城置产。丰城农民的地主,许多都是这些人的佃户。要是人死得多了,想悄无声息地抹过去,不是那么容易, 被人抓住把柄更糟。
乔檀立刻不许下面人赶工。
至少这个夏天不能再死人了。乔檀之前就听说过顾泽行监造期间,一个人都没有死过,他才接手两三个月, 就死了十几个人,若再这么下去,人命数字多了, 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但是不赶工,工期就必然拖慢。恢复正常工时,不赶工仅仅半个月之后,丰城行宫这边的几个小工头就托了人来与乔檀商议了。
因为按照这个进度,工期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乔檀刚刚将死人的事情抹下去,本来想着等夏天过去了,下半年再赶,但实际上下半年更难赶。劳役都是轮换的,这批劳役不可能从夏天一直干到冬天,每隔几个月都会一批轮换,新人来了手生,速度很难赶上去。
乔檀这才渐渐开始觉得大事不妙。但他之前已经大张旗鼓推翻了原来的几处设计,要重新做了,如今是进退两难。
乔檀觉得为难,工地上的小工头更为难。他们都知道乔檀是太子妃的亲叔叔,将来出了事情,乔家肯定是会把乔檀保下来的,太子妃如今又有孕在身,过段时间生下皇孙,乔家权势只会更盛,乔檀是不会有事的。那追究起来,倒霉的只会是他们这些无名小卒,为乔檀顶下办事不力,怠慢拖延的责任。
他们都是与三教九流打过交道,不是吃素的,岂肯甘心吃这哑巴亏,三番五次去找乔檀,明里暗里『逼』着乔檀速速拿个主意出来。
乔檀为此正是烦恼时候,有人主动找上他,此人也是行宫监造之一,只是负责账本,之前与顾泽行共事过,如今乔檀来了,与乔檀也混熟了。
这个同僚原来就与顾泽行有些龃龉,觉得顾泽行既受了顾皇后的好处,还那般清高。如今与乔檀却颇为投契,因乔檀并不在意别人说他是沾了太子妃的光。
这位同僚知道乔檀最近的为难之处,他约乔檀饮酒,一边慢慢聊起来。乔檀正心中苦闷,只能借酒消愁,聊起最近的麻烦,乔檀不由长吁短叹,道:“我也是太过得意了,原来也只想帮朋友几个忙,没想到搞出这样的事情来……等到圣上查问起来,大不了我去坐牢!”
那同僚忙道:“这怎么行!您如今是太子妃的亲叔叔,若让您下狱,那太子妃,太子的面子朝哪儿搁?这让太子妃怎么在太子面前抬起头来?让太子在朝中如何服众?”
乔檀一声叹息:“早知道如此,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同僚又为乔檀开脱:“像您这样的身份,有几个不帮衬亲朋好友的?这都是人之常情,您要不帮,那是没有人情味。将来您要有事,谁又会来帮您呢?”
乔檀苦笑:“我眼下的麻烦,又有谁来帮我?不怕您笑话,我这事情,要被我家兄长知道,我是少不了苦头吃的,恐怕不用多久,这事情就要传到他耳中了,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他指的便是太子妃的父亲,他的哥哥乔煦。
同僚慢慢为乔煦斟上酒,低声道:“乔大人为官正直,我一向佩服……但耳听为虚,乔大人毕竟不在此处,他没有亲自在这丰城行宫管过事,又哪里知道这其中有许多内情呢?”
乔檀道:“这里面的内情?”
他忽然一顿:“什么意思?”
他终于听出同僚的话中有话。
对方微笑着看看窗外,此处僻静,确定无人偷听他们说话,他才在乔檀耳边低声提点了几句。
乔檀立刻道:“不行!这……不行……”
对方道:“我也是随口这么一说,大人若觉得不行,放在一边就是了……来,喝酒,喝酒。”
乔檀若有所思,不再言语,只是默默饮酒。
过了几日,京中就有信给乔檀,要乔檀回家一趟。乔檀本想借口丰城行宫这边脱不开身,但是带信来的是乔家的老奴,一看就是乔煦派来的,老奴道:“二爷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您抽空回去一趟,他有要事要与您谈。”
乔檀无法,只能在旬休时候回京。
一到家中吃过了饭,乔煦就将他提到书房中。乔煦果然是听说了丰城行宫死人的事情,并且如今修造进度落后。
乔煦比乔檀大七八岁,自小乔檀就怕他。如今还是一见乔煦板脸,乔檀还是心里发颤。
有关出人命的事情,乔檀已经想好了借口,他说:“今年夏天本就比往年夏天更热,做的时间长了点,就容易出事。其实那个工事上没几条人命呢?”
乔煦看着他,声音很冷:“我听说顾泽行之前在丰城行宫的时候就没有出过事。现在外面说起来就是,顾泽行没出事,你去了,就死了人。”
乔煦对这个弟弟是恨铁不成钢,他原来以为行宫监造这简单的事情,能出什么『乱』子。没想到乔檀还是能弄出事情来。太子妃还怀着孕,这事情实在不该从积善人家传出。
乔煦的面孔隐隐就有发怒的样子,乔檀心中一慌,脱口而出:“其实这事情的内情正与顾泽行有关!”
乔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他皱眉道:“怎么说?这里面有顾泽行什么事?”
话一出口,乔檀也没法再改口了,他一说出口,就越说越顺。
他说:“顾泽行那时候没出人命,一是因为他那时候气候还好,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批下的图纸好几处都有问题,就让劳力慢慢做,也不着急。我来了之后,修改了图纸,才发现因顾泽行之前拖慢太多,如今实在是太赶。”
乔煦知道自己弟弟,虽然聪敏,但人还是有些浮,他有些将信将疑,又问:“之前怎么不听你说起?这也算是大事了!”
乔檀见乔煦像有一些相信的样子,愈加卖力解释:“我原来只想埋头大干一场,不想让人小瞧了去。再者这件事情与哥哥每日处理的事务比起来,又怎么算得上大事。顾泽行是燕王的岳丈,我也不想将这件事情嚷得众人皆知。只是我毕竟经验不足,到底不能将这纰漏补得十全十美。”
他说着说着,真有几分懊恼的样子。
乔煦虽然知道乔檀的为人,却不知道顾泽行的为人。他对顾泽行全然不熟,只凭遇到过几个顾家人,就推测顾泽行品行不端。
他对乔檀的气消了些,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该早些来对我解释。这件事情我还会去核实。如果真是如此,那再做商议。你做错了,就不该逃脱责罚。但若这事情是因为别人的错,让你到这一步,我也不会让你无故受罚。”
乔檀知道这一关暂时蒙混过去了,他心中一喜,面上还得强忍住。他知道他二哥真的会去查证,但是这是之后的事情。他迅速在心中盘算起来,怎么再应付二哥的查证,少不得还得去寻同僚的帮助。
但至少今晚他可以安心了。说完了正事,乔檀也关心了一下家事。乔檀问了二哥身体如何,又问起了侄女的事情。
“我听说优优近来回来住了?”
乔煦一听到大女儿,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大事办完了,她不愿在婆家触景伤情,身体也不好,她祖母不落忍,就接她回来休养一段时日。”
乔檀就道:“优优回家休养也好。她到底还年轻,将来说不定还有际遇。”
乔煦不再接话。其实乔优优守寡不久就有人来提亲,还都地位不低。这其实才是乔优优回娘家住的真正原因,她在婆家,总有人上门去探望她,谁都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更让她公婆伤心并不胜其扰,她便让乔家接她回来住。
乔檀说完了事,就离开了乔煦的书房。
过了片刻,一个一身缟素的年轻女子端着茶点来到乔煦书房,为他奉上滋补用的茶汤。
她长得与乔简简有两分相似,只是年长一些,略显戚容,但这一抹淡淡的哀戚却使她的眼睛更显动人。她比乔简简生得美。
乔煦端起茶汤,看了大女儿一眼,道:“刚刚你小叔叔还问起了你。”
乔优优柔声道:“小叔叔向来关心我。”
乔煦道:“我听说,今天田家人又来了。”
乔优优摇摇头,她淡淡道:“女儿身体不适,又在孝中,实在不宜待客。”
乔煦看她平静的面『色』,他对这个女儿颇多亏欠,但他也实在不知道这个女儿在想什么。
“你是怨我待你不如简简么?怨简简吗?”他忽然道。
乔优优讶然:“父亲何出此言!我怎么会怨这个?”
她又道:“我不知道多想见一见简简,但如今我这身份,实在不便进宫。”
她自嘲地笑笑:“父亲不必多想,我只想安安静静在家守孝。至少先守完一整年再说。”
她不再像刚回来时候,坚持不改嫁的说法了。乔煦终于满意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