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这边燕王夫『妇』在忙着准备宴会, 京中这边,皇帝, 太子与安平公主正在京郊消暑。宁州城的小宴会实在是一件寻常小事, 在京中没有任何人谈起。
皇帝自从试探过燕王就放心了许多。但蔡嬷嬷那边还是在与徐木兰通信。徐木兰最近在信中也提了一笔王妃正在准备酒宴,府上忙碌。但这些琐碎小事, 实在不甚重要,皇帝已经不去看燕王那边的信了。
皇帝在避暑中,最关心的仍是太子的婚事。
京郊的行宫比之丰城, 精巧构思略输, 但胜在宏大。京郊行宫的宫殿都建造得深而广, 夏天时候甚至不用冰,都足够凉爽了。
只是在这样的人间清凉殿中, 睡在皇帝身边的不再是顾皇后,而是沈修仪。
沈修仪虽然近来十分得宠,皇帝如今召幸最多的就是她。但她的狂喜只有起初那几日,如今她已经开始着急起来。
她不是蠢人。从前顾皇后在的时候,在这后宫中没有出头之日。如今没了顾皇后打压, 这宫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她若是想要真正的长久, 而不是过个一两年就又被皇帝抛在脑后,只有两条途径, 要么是让皇帝将后宫的权交给她, 要么是尽快怀一个孩子。
但这两条途径都不容易。皇帝如今将后宫暂时交给几个年长的妃子打理, 还有太妃, 女官在一旁相助。她这样年轻的妃子, 皇帝压根不给『插』手的机会。等太子妃一嫁入东宫,恐怕就更轮不到她了。
至于怀孕,太医一直在为她调理,她其实很清楚,自己身体再好,怀孕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幸好来京郊行宫消夏之后,皇帝每日休息的时间更多了,有时候会大半日都在沈修仪这里。沈修仪使尽浑身解数,只想着将皇帝尽量多留些时候,期盼着趁着在宫外松快的时候能怀上。
其实她这点小心思,皇帝怎会瞧不出来。
但他并介意。沈修仪容貌甚美,又柔顺妩媚,惹人怜爱。来到行宫之后,皇帝的心情终于轻松了许多。
但能够在行宫中自在无忌地享受的人,并没有几个。至少太子和安平都不在此列。去年夏天,皇帝与皇后去丰城消暑,将太子留在京中监国。仅仅一年之后,顾皇后被禁在两仪宫,皇帝将他带在身边。
萧重钧知道,皇帝对顾皇后不放心,甚至对他这个儿子也没那么放心了。
他知道这时候他不能逆着父皇。若是逆着皇帝,一味护着顾家,恐怕只会更让皇帝起疑。如今他将顾家暂时放到了一边。
他知道这次消夏,皇帝将乔煦一家也带来了。他派人送了一些时令果品给乔家。东西并不贵重,只是吃个新鲜,最重要的是用这举动以示亲近。
这既是安抚乔家,多少也是为了展示给皇帝看。萧重钧并不为此难过,他做这事情很坦然,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他确实是愿意好好待乔姑娘的,这件事情并不违背他的本心。
安平公主也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她随皇帝来京郊行宫之后,比以往安静了些。顾皇后不在,后宫还有宗室里的长辈反而更关心她了,甚至皇帝给她的赏赐都更多了。但她现在就盼着太子成婚之后,康王妃接她出宫住一段时日。
在京郊行宫的时候,安平公主与许婕妤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这是安平公主自己选的,除了康王妃,她受不了其他长辈在她耳边啰啰嗦嗦,那些关心也不知道是虚情还是假意。
她宁可要许娘娘陪。
许娘娘人真老实,话也不多。
安平有时候会问起她四哥的事情。
“许娘娘,你说四哥秋天时候会回来吗?”安平问许婕妤。她是说秋天时候太子大婚的事情。
许婕妤当然希望萧广逸夫『妇』能回来。
她笑了笑,道:“要是能回来当然好。但是……路上太远了。他们才到宁州没多久。再说了……”
她没有说下去。安平已经明白了:“是了,还得看父皇怎么安排。”
安平默默在心中抱怨了一句“无聊”。她有些开始恨她的父皇。说来也奇怪,她一边觉得顾皇后如今的境地多半是她自己造成的,一边还是无法抑制恨她的父皇。
最难过的是,这种心思,她对谁都不能说。
“四哥那边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安平问许婕妤。
许婕妤抿嘴一笑,道:“宁州哪有京中好玩。不过四郎最近在信中说过,要在府上办一次宴席,招待丹支邪来的商队。”
安平懒洋洋道:“一听就很好玩。”
她正和许婕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太子那边有人传话来,说太子邀安平一起去骑马。
安平正是懒动,就淡淡道:“我不想去,太子哥哥一个人去玩吧。”
许婕妤劝了她两句,安平才起身吩咐宫女为她准备骑装。
太子与安平两个人顺着行宫外的湖泊在山中慢慢骑马,行得并不快。太子又问到了怀恩的事情,他问怀恩近来有没有对安平说什么,提到了什么难处没有。
之前怀恩在宫中走动,就是想请人问寿真公主在皇帝面前说情。皇帝对怀恩的态度尚可,没有责怪她找人求情这事情,但对寿真公主还没有松口,这次消夏也没有带寿真带。
萧重钧还是有些担心怀恩。安平看了他一眼,道:“她在公主府,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她又警告太子:“你可不要再去招惹她了。至于为什么,你心里该清楚得很!”
萧重钧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如今太子妃一事尘埃已定,以怀恩的身份经历,怎能屈居乔姑娘之下。
他再去招她,对谁都没好处。
萧重钧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能问你,她最近如何。”
安平道:“你若此生此世只独关心她一个,我还有可能帮你。可你心中还有其他人,就连没见过面的乔姑娘,你也留了一份温存。你又何苦再想她,放过她吧。若是不能在你身边的,你都关心,那你关心得过来么?”
萧重钧便不再问,只是默默骑马。
安平跟着他骑了一会儿,一边也想着心思。回过神来时候,只觉得他们已经走出了行宫很远。她问萧重钧:“我们这是去哪儿?”
她想着太子莫非是想去见什么人?
萧重钧让她跟着,他指着远处,道:“那是普渡寺。我只是想来看看普渡寺。”
安平淡淡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吧。”
天『色』已经晚了,她又和太子一样藏了许多心事。厚重的林荫在傍晚时候就有些阴郁。萧重钧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普渡寺。
当年正是在京郊的普渡寺,还是太子的皇帝遇见了顾家的姑娘。
京郊夜『色』浓重的时候,宁州城才到黄昏。
燕王府中,酒宴准备妥当。席面都布置整齐,府上的大厨是宫中来的,还请了宁州本地的名厨来帮手。清沅亲自敲定了每一道菜。
鼓乐都在屏风后面准备着,歌伎是教坊借来的名伶,前来助兴。天『色』刚暗了一些,灯火就全部升了起来,在明亮的灯烛下,精美的瓷器碗碟和金银食器闪着光,让人不由就盯着看。
清沅也换好了衣服,因是晚间在灯烛下,她的妆面比平时浓了些,又换上一件用宫中赏赐的纱罗做成的裙子。
正好萧广逸进来,见到她这样,只是微笑。清沅在镜子前转过身来看向他,柔声问道:“如何?”
萧广逸走近她,轻轻抚了抚她光洁的额头,仿佛拨了拨她额边并不存在的『乱』发,他低叹一声,道:“你在这里,宁州从此都不再起风沙多好。”
他亲自取了金钏为清沅戴在腕上。清沅与他相视而笑,两个人一起出去,准备招待宾客。
丹支邪商队今日午后就到了宁州,验过通关文牒之后,就在驿馆稍作休息整理。然后就来赴燕王府的晚宴。
丹支邪这批商队人数不少。除了因为混入了一些不该来的人,本身就人数众多。
萧广逸之前就完全『摸』清楚了。
商队中分三批人。第一批,人最多的,也是最主要的,当然是真正的商人。正因为人数多,才好让其他人混在其中不使人起疑。
第二批,是商队中的奴役,下人,甚至还有带来贩卖的奴隶。这些人对整件事情无足轻重,影戏可以忽略不计,但人数其实不少,他们做着最重的活,吃住都是最差的。
第三批,也是最重要的人,就是混在商人队伍中的丹支邪贵族大臣。这次混在商队里的有三个人,其中以一个叫康克苏的人为首。
康克苏此时在中原还没有什么名气。哪怕是宁州守将,也对他还不熟悉。
但萧广逸知道,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康克苏就是商队此行的中心人物。因为上辈子,康克苏这时候还一直十分低调。在敖桂死后,偌望重用了康克苏,重整局面,重新在大齐与西戎之间周旋。
康克苏这个人比敖桂更狡猾,更没有信用。
但康克苏有一个好处,就是很会审时度势,他不会做不利于自己和丹支邪的事情。
看来这辈子,因为敖桂没有及时回到丹支邪,为国王偌望任用。所以偌望用康克苏的时间提前了。
萧广逸推测,偌望应当是一直想学西戎,扫『荡』边境,但是康克苏比当年的敖桂甚至许多,先随商队来宁州城亲自查探一番。
他必须要拿住康克苏的身份证据,然后趁此机会对偌望敲警钟。
若是康克苏这次平安出入宁州,甚至一路蒙混去了京中,顺便还打探大齐各地军备部署,这在丹支邪人看来,不正是绝好的时机。
为了这次“捉康”顺利,萧广逸还请了宁州太守陆道之,还请了两位将军。
陆道之只当这是一次普通宴会,携着妾室乐呵呵就来了。他一来就与萧广逸聊天,他告诉萧广逸,丹支邪商队这次来,除了贩卖的商货,还带了将近百来个奴隶!这其中不乏西戎的俘虏,还有丹支邪本国的奴隶。
陆道之说的这些,萧广逸早就知道了,不过他面上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意思。陆道之暗示萧广逸要不要买一些“正宗”的丹支邪人。
“听说他们今天酒宴上,也会带十几二十个人来,若是王爷看得上,他们一定会献给王爷……听说是特意挑了出『色』的来给王爷过目。”
在陆道之看来,萧广逸这样从京中来的王爷,应该是因为喜欢丹支邪异域风情,所以才热情款待的。
萧广逸淡淡道:“来路不明的人,我不敢随意买入府中。”
陆道之咳嗽一声收敛了神『色』,连声称是。他之前总觉得燕王还年少,一个不当心就在他以为的少年面前流『露』轻浮之态了。
萧广逸并没有想让他难堪到下不来台,他点过陆道之就算了。
“陆太守,我们入席吧。”
萧广逸,清沅与陆道之一起入席。席上众人都起身向他们敬酒。萧广逸微笑着饮了一杯,他向众人道:“客从远方来,实是一桩乐事。大家在此相逢,实是难得,值得痛饮一夜,大家不必拘束。”
他说话前饮一杯,说完话又饮一杯,十分痛快。众人纷纷叫好。
清沅坐在一旁,微笑着陪饮一杯。只有她知道,萧广逸喝的并不是酒,而是白水。他今晚是要把别人灌醉,而不是自己喝醉。
清沅早有准备,为了不『露』破绽,给他衣服上熏染了酒味。不过等到酒宴正酣时候,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注意到燕王身上的味道了。
萧广逸祝过酒,环视四周,坐下之后与清沅对视一眼。清沅立刻读懂了他眼中的肯定之『色』。
他的意思是,康克苏也来了。
丹支邪商队人数众多,当然不会全部都来。康克苏身负重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与皇朝亲王,太守,将军近身接触的机会。
清沅坐了一会儿,就借更衣的机会退下去布置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