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宁州城, 就遇上这一场大风沙。清沅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风景。这里的春『色』与京中截然不同,更不要说与南方柔软情致相比。从宁州越往边境去,只会越严酷。
但风沙褪去之后, 天『色』渐渐重归清明。她与萧广逸纵马一路跑上斜坡高处, 放眼望去,她第一次看见这样广阔的苍茫大地, 终于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天地玄黄。
在这平坦无极的大地上,风好像永无止息。
萧广逸指着宁州城的方向, 道:“那边就是城墙。如今都是旧城,大多都是五十年前修的,甚至还有更久的,有几段已经不堪用, 说要重修已经拖拉了很久了。”
他指向更远处:“那处隆起的地方看到没有?那就是关口。过了那道关口,有两条路, 一道去丹支邪, 一道通西戎。”
他重回故地,眼中尽是眷念。
清沅看着他,又看向他指点的地方。她能看到绵延的大地一直抵达天际, 城墙, 房屋,堡垒, 边关, 商道, 看起来都那么渺小, 沉默着伏在大地上,仿佛一场大风沙就能让一切都融在一起。
她甚至看不到人影。目之所及,除了他们这一队人马,她只能看到零星几匹瘦马,远远看去就是几个小点。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商队。
即便她一直想着西境和宁州,但初来乍到,她还是为它的荒凉所震惊。但震惊之中,更多的是折服。
千百年来,人一直在这里活着。这比天地间的空旷更令人震撼。
人不仅在这里活着,他们还在这里厮杀,争夺,为了粮食和供给,他们拼尽了全力。城墙塌了再建,戍边的兵士死了一批又一批。
大齐建国快八十年,西境宁静的时间不到一半。平和能持续五年就十分难得。丹支邪尚有国土,西戎仍是游牧之族,逐水草而居。西戎稍一强大,就会来扰边。
西境残酷就在于此,它比中原穷苦数倍,却是中原的屏障,人在这里活下来,要战胜太多东西。
清沅深深呼吸着,她微笑着看向萧广逸,说:“我喜欢这里。”
萧广逸竟毫不意外,这才是顾清沅。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这里。她不是为了说这话安慰他,更不是客套话。她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真心喜爱这里。
一行人终于进了宁州。宁州太守陆道之亲自迎接,为燕王夫『妇』接风洗尘。
宁州因位置重要,太守一职职责格外重大,与别地有一些不同。但宁州艰苦,很多人被调来宁州之后只盼着自己任上平安无事,熬够三五年离开宁州就好。
陆道之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对燕王夫『妇』十分热情,殷勤招待。虽然一个皇子被封来宁州,就足够说明他不得宠了,但皇子毕竟是皇子,人脉非同寻常。随便写一封信说不定就能有用。
陆道之一面派人将燕王的人马带去城中王府,帮助卸下行李,一面在官署设宴款待燕王夫『妇』。
萧广逸对酒宴并不热衷,再者他也不怎么看得上陆道之。他知道陆道之心不在此,也是一心想离开宁州的人。不过他目前还可以利用陆道之这点心思。
陆道之想方设法想讨好燕王。见燕王不爱饮酒,对伺候酒宴的美貌侍女都没正眼瞧过,不禁心中犯愁。酒『色』是最容易打通关节的。可燕王既不好酒又不好『色』,这事情就不好办了。再者燕王决不会缺钱。
陆道之仔细察看燕王的脸『色』,心中嘀咕这样一个年轻王爷,到底喜好什么,将来要投他所好才是。
清沅在酒宴上由陆家女眷陪伴。陆道之来宁州没有带正妻来,说是因为此处不太平,正妻留在老家照顾老人,养育孩子。跟来的只有妾室,处理家事,俨然与正妻一样。
除了陆家妾室,另还有一些将军的女眷,有好几个也不是正室。大家说起来,理由都类似,宁州不适宜安家,正室跟来的少。因情形特殊,所以这些女眷交往也不那么讲究了。
清沅初听她们介绍,还有点不自在。她这一路过来,路上也时有官署招待,作陪的许多都是诰命夫人,还有特意领了自家闺秀来结识的。所以看到宁州这情形,她略感惊讶。也算是明白当初玉苓为什么不甘了。
玉苓在宫中时候,侍奉的是皇后,陪伴的是公主,来往的都是县主,女官,世家女子名门淑媛。到了宁州,这差距太大。
不过清沅向来想得开,她很快就绕过来了。毕竟这就是宁州,特殊情境下,她不能强求。人能在此相逢,本身就是不容易了。
再者能在西境宁州打点好一切,照顾好一个家,一个女人不管身份,都得有点斤两。
众人都从未见过宫中来的王妃,毕竟在此之前,宫中的贵『妇』是不会涉足宁州的。她们与清沅说话时候都好奇又小心。
清沅很快就与她们聊起来,她态度轻松,问的都是宁州城的日常生活用度上的事情。宁州城气候如何。城中有几个大集市。年节风俗如何。本地有什么特『色』菜等等。
她问得多,说得少,但众人竟不觉得被冷落,只觉得这位王妃倒是个明白人,不娇气。
简单的酒宴过后,萧广逸与清沅就回了王府。
陆道之知道他们初到宁州,最着急的事情肯定要先整理王府,因此没有再三强留,命人护送燕王夫『妇』去了燕王府。
燕王府在宁州城中最繁华的地方。虽然宁州与京中不好比,但燕王府所在的大道在城中已经是最好的地方了。王府是将原来的一所本地老宅重新翻修而成,主要重修了屋顶,加了房间,整了院子,挖了水池,修了两个不错的花园。另外在后面盖了两排下人住的屋子,扩大了马厩。这样王府才勉强够住了。
这些整修燕王在京中的时候看过图纸了。但看到宅子,还是很新鲜——这里不是他上辈子住的王府。他上辈子住的王府是另一处地方,距离此处不远。他想与清沅有个新家,真正的新家,所以另选了这座宅子。
此时王府中正一片忙碌,下人也刚刚吃过午食,正忙着将一箱箱的行李从车上卸下归类整理。
清沅与萧广逸一起在王府中转了一圈,不时有下人来请示他们,行装的处置问题。
萧广逸已经不必问清沅觉得如何,她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清沅走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就看到院子中种了一棵银杏树,像极了观云坊那一棵。她笑着叹了一声,道:“这真是……”
她不知道怎么称赞萧广逸,只觉得一切都合她的心意。
萧广逸听她这一声感叹,就觉得十分满足了。
他们花了将近两天时间,才将所有行李都安顿好。下人也都分好了,各人都有了新住所,这一路上赶路疲惫,这下终于可以休息了。
清沅自己给父母写了信报平安,告诉他们她和燕王已经到达宁州,除了气候有些干燥,其他没有什么不好。她给顾皇后也写了信,是中规中矩的请安。之后她不忘让徐木兰写封信去告诉顾皇后,说他们在宁州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了,这才能显得她给顾皇后的信显得多么真诚,毫不敷衍。
在宁州刚住进王府没几天,信也寄出去了,忽然就来了京中的消息,还是一个大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