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主动提起这话, 燕王心道果然是叶棠婳的事。
他反问安平:“怎么回事?”
安平迫不及待道:“棠婳姐姐昨天说是生病了。但是我派人去看她, 都没见着她。”
燕王道:“许是她静养, 不便见人。”
安平摇头:“不对, 她身边人都换了。我刚刚亲自去瞧了。竟然扑了个空!她房里新换的人也支支吾吾说不出她去了哪里!”
燕王道:“她是你懿光园的人,她若是闯了什么祸, 母亲第一个要问你。”
安平皱着眉头道:“问题是, 我就是不知道她闯了什么祸。惹得母后这样大动干戈。”
燕王想着安平的话, 看来棠婳已经被皇后藏起来了。只是宫中暂时都不知道为什么, 也没有消息说皇后要对棠婳如何处置。
安平喃喃道:“你说怪不怪?”
燕王思索着道:“既然母后没有先问你——放过你了, 那就说明,这事情与你无关,也不是你能担当的。”
安平虽然才十二三岁,介于孩童与少女之间,但她毕竟是公主。在这宫中, 她任『性』妄为的时候不少,因此有些事情她已经非常通透了,远非一般人家的少女可比。
她看着燕王,声音越发神秘:“四哥,你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燕王淡定说:“猜不着。”
安平嗤了他一声:“你猜都没猜。”燕王又道:“你放心。她是母后族人, 只要不犯大事, 母后只会对她小惩戒。至于换了她身边人……你该明白的,这宫中多少事情是本来没有的事, 被话一传就不成样子了, 无事生非。换了一批人, 免得话『乱』传。”
安平点点头,又低声问:“你说,这事情会不会和太子哥哥有关?”
原来她不去找太子,径自来问燕王,是怀疑太子与棠婳之间有了什么事情,是想要燕王去试探太子——她知道有些事情尤其是涉及男女之事,太子不便与她说,但说不定会和燕王说。
燕王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笑非笑道:“我去过太子那里,他一切如常。再者这事情涉及叶姑娘清誉,即便有什么事,太子也不会告诉我。”
安平见从燕王这里打听不出来什么,只能讪讪作罢。
燕王就道:“你要着实担心她,不妨去问谢嬷嬷。她在皇后面前说得上话,也许知道一二。棠婳本就是你的人,你去打探消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安平其实知道这一点。她就是这样闹着好玩。
燕王看了她一眼:“还是你已经问过谢嬷嬷了?”
安平点点头:“她只说没有大事。”这话安平已经不信了。
萧广逸对叶棠婳的事情本不是十分关心。但仔细想想,若不是因为叶棠婳,也许皇帝与皇后之间的裂痕不会裂那么快那么深。
他想着清沅出宫时候心情似乎不错,虽有些紧张,但没有十分沮丧。叶棠婳应当还没有出事。
安平临走时候,燕王叮嘱她若是得了什么消息就告诉他,他借口棠婳与清沅玩得好,若是棠婳出了事,清沅会不忍心。
叶棠婳正在一间小小的佛堂里。
此处离无明堂不远,也是异常冷僻之处。她站在窗前,能看到无明堂的外墙。不由想起之前曾和安平公主,还有清沅一起被顾皇后关了三天禁闭。
昨天她被皇后审过之后,就有嬷嬷带走了她,将她带到这个佛堂。外面有太监守着。只有一个宫女过来送水和食物。
棠婳昨天一夜没睡好,快凌晨时候她才熬不住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送朝食来的宫女又惊醒了她。
朝食很简单,一碗清粥,一碟糕点。宫女摆好之后就离开了。
棠婳将糕点端到佛堂中供着的观音小像前,默默跪下祈祷片刻。她沉着脸,心中全是胡思『乱』想——皇后要是想弄死她,怎么样都会弄死她。
她含着一股阴郁和激烈,端起了那碗粥,赌气一般慢慢喝了下去。
然后她静静坐着,等着结果。
两仪宫这边,顾皇后也思索了大半夜。叶棠婳的事情,她只和身边几个心腹说了。她所忧虑的并不是一个叶棠婳。
她要处置一个叶棠婳并不是难事。她想的是与皇帝的将来,还有太子妃的选择。
昨夜皇帝没有来两仪宫过夜休息,顾皇后正好可以整理心绪。她这些年来虽然心『性』大有长进,但仍怕这时候对着皇帝会失态。
到了今天,顾皇后终于觉得能和皇帝面对面了。她派了人去皇帝那边,请皇帝晚间来两仪宫。
谢阿竹到皇后面前说了棠婳的情形:“叶棠婳去了佛堂之后,除了祷告,就是发呆。今早宫女送了东西过去,她也吃了。”
顾皇后点点头。谢阿竹又道:“安平公主察觉到了叶棠婳不在懿光,来问过是出了什么事。”
顾皇后这才想起这个难缠的小女儿,道:“你没有告诉她吧?”
谢阿竹回道:“事情还没定下来,怎么敢对公主说。”
顾皇后淡淡道:“我是从心里不愿意她知道这件事的。等处理好了再说吧。”
她已经等不及了,希望夜晚快点到来。
暮『色』慢慢显现时候,棠婳忽然捂住脸,眼泪却止也止不住。
她还活着,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活着是如此珍贵。她想回家,想见母亲,想要有一个能保护她的人。她忽然想到皇帝那句话,他说她一定会后悔。
她不知道自己再这样被关上一段时间,她会不会后悔。如果皇后将她在这里关一辈子……
她在昏暗的佛堂中浑身颤抖。
两仪宫里,宫人依序点亮了灯。小宫女脚步轻盈,布置着碗碟。金碗银盘在灯光中更显华美,沉甸甸的红木筷子和牙饰摆放整齐,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就等着皇帝到来了。
皇帝一到两仪宫,就舒适地叹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顾皇后有一丝异样。他们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他能看出来。
顾皇后吃得很少,几乎没有动筷子,眉间有愁绪。
晚膳撤下去之后,他们开始闲聊,说起重阳节怎么过,还有燕王的婚事也提了几句。顾皇后终于道:“清沅能嫁给四郎,我心中还是欢喜的。只是这婚事定下来,清沅伴读的差事也卸了。如今安平身边剩下的几个人要么病着,要么不成器,或是因为清沅成为王妃的事情,心思也散了。既然如此,我看她们也不适宜再留在安平身边。”
她顿了顿,道:“我打算将她们都送出宫去。”
皇帝一怔,随即道:“这么快?”
他又看了皇后一眼。
顾皇后的神『色』很平静,但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看向皇帝的脸。皇帝就知道了,她已经知道了。
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伸手去捉住皇后的手。皇后轻轻挣扎了一下,但没有甩开皇帝的手,只是任她握着。
“陛下……”她有些伤感地说,“她们都是与我有亲缘的女孩子,论辈分都该叫我一声姑姑。我召她们进宫来,除了给安平做伴读,还存了一些别的心思。陛下应当知道。”
皇帝有些想为自己辩解。他想说他不会让任何人越过皇后,这么多年都是如此,皇后应该明白。过去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
但是皇后的眼泪已经滚落了。他很多年没有看到顾娘的眼泪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辩解,他只能说:“你何苦……为这事情难过?”
皇后缓缓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若叶棠婳是我相中的太子妃,这事情该如何收场?”
皇帝终于淡淡笑了:“可她是么?我知道她不是。”
皇后终于用力想甩开他的手。皇帝不仅握得更紧还揽住她的肩,道:“好了,我知道你在乎旁人怎么看你。在乎宗室的目光……这些我都知道。”
他心中还是有些不舍得叶棠婳。毕竟是个难得的美人,又十分年轻。但顾皇后这样伤心,他没有料到。
他只觉得这个难题,十分难解。自从厨娘之后,他对宫中美人兴致缺缺,好不容易又遇上一个,就此放弃又十分可惜。
他说不出放弃的话。
他这样的态度终于激恼了顾皇后。她泪痕未干,淡淡道:“你以为这事情我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原本没想这个问题,他以为又是那个宫人来和皇后告密的。这事情本来就不可能一直瞒着。但顾皇后这么问,似乎这次有些不同。
“谁告诉你的?”他问。
顾皇后道:“是叶棠婳自己来说的!陪着她来的是顾清沅!”
她把棠婳怎么自己招供,清沅怎么陪她来都一气说了出来。
这确实出乎皇帝预料。他没想到叶棠婳竟然投了皇后,更意外的是未来的燕王妃也参与其中。
“哦……”他在心中想着这两个少女的样子。棠婳他是知道的,他其实已经快得手了。他有些意外,顾清沅竟然对顾皇后这么死心塌地,怂恿着棠婳向皇后坦诚。
他觉得这事情有点意思。
他忽然转变了态度,道:“既然叶棠婳是自己来向你求救了……”
他将求救两个字说得有些讽刺。
“那就按你说的处置吧。将她送出宫去。另外,你将她发配远点,朕不想在京中再看见她。”他要皇后立刻给叶棠婳指一门婚事,变相流放出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