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要听燕王的过去, 并不仅是因为她的好奇心。
她仔细用心听着。
燕王和玉苓还在京中的时候, 她也算旁观者。在顾皇后应允了燕王和玉苓的婚事之后, 玉苓并没有立刻出宫, 还在宫中又住了一个月,因是美事一桩, 宫中相熟的人都走了一遍, 大家轮流做东恭喜玉苓。玉苓还常常去两仪宫顾皇后以及许婕妤那里, 因为她此后就是宗室一员, 要上谱牒的, 宫中的规矩礼仪她必须熟知。
清沅记得那时候大家都为玉苓高兴,而玉苓也变了许多,她变得更稳重得体了,好像一夜之间就有了王妃的气度。
一个月之后,玉苓出宫回到顾家, 在家中又住了几个月,只不过时不时还会入宫给顾皇后请安。
“那段时日,大约是玉苓最高兴的时候。”燕王接着往下说。
清沅微笑着说:“因为宫中的人都捧着她。太子妃还没有着落,那时候就她这么一个年轻王妃在宫中,皇帝皇后又是给她许多赏赐……”
燕王也低声笑了:“你也看出来了?”
清沅道:“其实玉苓很爱这样的排场。婚事一订下来, 那些宫妃, 公主对她态度都不同了,更别提外面的那些诰命夫人。又有几个人能对这样的阵势不飘飘然?”
燕王说:“她回顾家住了几个月, 每天都是络绎不绝的访客。就像你说的, 她那时候飘飘然, 极高兴。见着我时候,也像有说不完的话。”
他顿了一下,说:“所以,在得知我被封到宁州之后,玉苓就很不高兴。宁州,粱州一带,出了名的穷,且靠近边疆,还时有战事。我那时候其实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封我去宁州……”
“但我总要去一个地方,我那时候只要离开皇宫,情愿去任何地方。宁州虽然穷,但足够远,我乐意去。”
清沅说:“你知不知道,你去宁州这事情,其实是顾皇后促成的?”
上辈子燕王还在宫中时候,从来没显『露』过有领兵的天份,对『射』猎厮杀也没有格外热衷。清沅记得自己那时候对燕王的印象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总是跟在太子身后。有些文弱,至少看上去是偏文不偏武,
这样的人,谁当时会想到他十年后能领军把西戎杀得一败涂地?所以顾皇后的初衷是想让燕王滚得远远的吃苦去。
燕王笑了笑:“这还用说?我当然知道这是她的主意。但你说这事情好不好笑?如果她当初突发善心,让我去富庶的腹地,或者繁华的鱼米之乡,我也许也就这样过我的富贵日子,沉浸在纸醉金『迷』里,消磨时光和志气。她扔我去宁州,以为那里是地狱。但我却在那里看到了真正的人间。”
清沅心中一动,她想起她父亲说她的话——“你虽然书读得够多了,可民间的疾苦还见得少。”
“总之……那时候顾皇后觉得让我去宁州受磋磨不错。我呢,只要离开宫中,去哪里都可以。最不开心的,恐怕就是玉苓。她在宫中住了这么长时间,已经见惯了奢侈。我们在京中完婚,她所享受到的一切,一去了宁州,好像转瞬就没了。所以去宁州的路上,她就有些闷闷不乐。”
燕王想起来那时候他还以为玉苓是因为离开父母家人,远离亲族,又因路途遥远,一路跋涉,才有些郁郁。
他看向清沅,清沅的神『色』很认真,她的脸上没有嘲笑,没有鄙夷,只有专注。她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和清澈。
“她后来告诉我。她在老家霖州住了很长时间,霖州老家虽然家风古朴,但太过乏味,后来才随父母入京,入京之后才有了入宫的机会,在宫中的一切她都喜欢。原以为嫁给我之后,会和在宫中的生活差不多,没想到却去了宁州,甚至还不如霖州老家了。”
清沅喃喃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她竟然不是十分意外。
宁州太穷了。仅仅是因为这个,但这个也已经足够了。
结了婚过日子就是这样了,王妃的名头虽然高贵,可做谁的王妃,在哪里做王妃,过的日子却大不相同。玉苓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会这样。
而且还有一个缘故——他们根本不能挪地。若是地方官,熬个几年就会离开。可燕王是被皇帝封去那里的,以后只要不出大事,将来几十年,她都要住那里了。
“宁州的气候,饮食,习俗,玉苓都不惯,去了之后不久就病了一场。我那时候还能陪她,但似乎也没有多大用处。还好后来修缮了一处新地方做王府,她才渐渐好了起来。”
燕王又说了说宁州当地的穷和苦。他们想买的东西,都要先告诉行商,让行商从外地带回来,要不然宁州城中是不会有的。因为除了王府和极少数人,谁也买不起。而他们要买的,不过是些日常用的丝绸瓷器而已。还有玉苓时常向他抱怨,从宁州城里买回来的奴仆,多么难调/教,又脏又懒……
“这还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清沅微笑道:“好,我记住了。你接着说吧。”
她不说自己怕不怕这苦,她要燕王接着说。
燕王就说:“到了宁州一年之后,丹支邪和西戎就联手打过来了。那一次玉苓吓得不轻。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战事——那一次战事来得突然,宁州人手不足,王府有护卫,我就让护卫都去守城了,我也去了。”
清沅忽然微笑起来:“我想听这个!你第一次上战场表现如何?”
燕王也笑了:“那还不算真正上战场,也谈不上表现。只不过认识了一些人,为将来打了基础。还有皇帝也知道我派出自己的护卫去守城的事情了,还特意表扬了我。顾皇后没有想到皇帝会赞赏,不过她也没想到我将来会领兵。我自己都没想到,何况她呢?”
“因为这次表彰,玉苓的心情也好了些。我以为她已经适应了宁州。也就是这时候,她和京中的通信越来越频繁了。我当时没有在意——我开始为守城的事情『操』心,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也总要找些事情消磨时间,宁州城里没有舞乐,茶会,没有游园,诗社。城中能去玩的地方,都是男人才去粗俗不堪的地方。能与她交往的贵『妇』人也少,她闷在王府,只能写信排遣。我只要她心绪平静舒适,就不去阻拦她。”
清沅问:“她……是在和顾皇后通信?”
燕王说:“是也不是。这又是一桩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