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广逸之前就怀疑顾清沅对顾玉苓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她确实是顾太后的心腹之一, 知道不少内/幕, 但顾太后藏着的事情, 『操』纵的事情太多, 顾清沅未必全知道。
今天顾清沅这话一出,萧广逸就确定, 对顾玉苓干的事情, 她何止是知道得不多, 大约是一无所知。她根本不知道顾玉苓做了什么。
否则她怎么敢一再问顾玉苓的事。
若此时四周无人, 只有他们两个面对面, 萧广逸真想抓住顾清沅的肩膀用力一顿晃,让她清醒清醒。他对顾玉苓的态度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他上辈子保全了顾玉苓的身后名声,顾玉苓死后,在人们口中是温婉而不幸的燕王妃。
这就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从此他们之间两清了,碧落黄泉, 再无瓜葛。
他还记得顾玉苓走的情形。孩子生了三天,最后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产婆流着泪抱出来,小小的一个包裹,他见惯了血腥,竟然不忍心看。
顾玉苓奄奄一息, 周围人都说她不成了。他进了产房, 与她道别。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说话了,见到产床上濒死的妻子, 他仍是无语。
还是顾玉苓先开了口。
“孩子没活……”她因为难产已经哭得满脸泪痕, 此时面『色』惨白却『露』出了笑容。
她喘息着说:“是好事……免得将来受苦……”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萧广逸想, 她始终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已经断定他不会善待这个孩子。其实若这个孩子活下来,他会一世怜他爱他。但这话顾玉苓大概不会信。
“有我这样的母亲……他……他跟我一起走好……”顾玉苓仍是笑。
萧广逸终于开了口:“别说话,别笑了,休息。”
顾玉苓点点头,闭上眼睛。在他面前,她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乖顺。萧广逸想,也许他也始终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一个时辰,顾玉苓就开始发热,一时清醒,一时又谵语,她昏睡了一阵,天都要亮了,她终于清醒过来。
看到坐了一夜的萧广逸,她似乎有些讶异:“殿下……”
萧广逸知道这就是她回光返照的时候了,只问她还有什么话要说。顾玉苓挣扎着想爬起来,说要给他磕头。他摇摇头,要侍女帮顾玉苓躺好,不要她『乱』动。
顾玉苓求他放过她的父母兄弟,不要迫害他们。她做的事情,她的父母兄弟全然不知,他们一直以她是燕王妃为傲。
萧广逸说:“我不会迫害他们。”
顾玉苓的话,使他更加困『惑』。顾玉苓这时候才想起来,她的家人以她燕王妃的身份为傲了。但他这时候已经不必再说什么了。
顾玉苓最后向他伸出手,似乎想要一点慰藉。
他没有握住她的手。
她流着泪说:“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
她忽然害怕起来,用尽力气哭喊,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哀求萧广逸。萧广逸没有回应,他不可能原谅她。
天亮时候,顾玉苓死去了。萧广逸去书房,他要立刻写信给顾太后和皇帝,告诉他们王妃的死讯。他知道自己应该写得尽量哀恸些,但在他脑中盘桓不去的,只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
他能为顾玉苓找到许多理由,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问,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那种麻木中的刺痛,到现在他都记得。他在写信的时候,不断地在想,若一开始他没有招惹顾玉苓会怎样。可惜没有回头路可走。
如今重来一世,他终于可以避免这一场悲剧。
他甚至可以假装忘记还有顾玉苓这么个人。没有人知道上辈子顾玉苓燕王妃的身份。除了顾清沅。
顾清沅一开始就用顾玉苓试探他,追问顾玉苓的事情,不断提起问起。但偏偏这是他最不愿意再说一遍的事情。
清沅没指望这时候燕王给她答案。周围安平公主和太子都在,这么多人呢。她就是随口一问,发泄心中不满。
燕王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三十岁的人了,所以对夫妻之间那点事还是了解的。
能一辈子恩爱如初的夫妻少之又少。像她们这样的人家,不要提恩爱了,一辈子能相敬如宾已经是福分。她原来以为燕王和玉苓之间只是普通的夫『妇』不睦。但如今看来,燕王简直已经到了谈“顾”『色』变的地步。
顾玉苓可是为他生孩子死掉的!若是小小龃龉,或是浓情转淡,也不该如此。
清沅心想,要么是玉苓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要么是燕王无情无义到极点。
玉苓死的那年,她嫁入国公府,她正一心忙着做新『妇』,又相隔千里之外,接到消息不疑有他。
她低声质问完燕王“你和玉苓到底是怎么了!”就转身走了,没有看燕王的脸『色』。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衡量。
之后清沅再没和燕王说话。今日天『色』清朗,大家在园子里看花游戏,十分开心。太子今日休息,不用去皇帝那边,所以中午吃了两杯酒。又和大家一起看宫人放风筝。
他看到安平身边的宫人拿了一只不常见的风筝,做的却是两只鸡,放上天空一动就是两鸡互啄的样子。太子被逗乐了,道:“这风筝倒有趣,谁做的?”
安平道:“是沅姐姐画的图纸。”
太子就看向顾清沅,笑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清沅道:“是家父过去做着玩的,并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她说的是实话。顾泽行手巧,时常自己动手做东西。
太子就与清沅说话,又问她家住在哪里。他只听说过东顾西顾,顾家的人也见过。但东顾他都没有去过。
太子与清沅多聊了几句,他们说话时候,燕王只瞟了一眼,他注意了一下别人的神『色』。安平无所谓,有真心平气和的,也有假装不在乎的。他心中冷笑一声,顾清沅想要平安无事走到做太子妃那一步,真是难如登天。
回去时候,太子要那个两鸡互啄的风筝,他觉得怪有趣的。安平就道:“凭什么呀,你那么多好东西,还来要我的。这是沅姐姐给我做的。”
太子就向清沅道:“好妹妹,辛苦你回头再给她做一个罢。这个我就拿走了。”
他不生病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清沅抵挡不住他眼里的笑意,何况他还是太子,他这么说了,连安平都无可奈何。
清沅只能假意为难,又在安平公主耳边道:“回头我给公主做一个更好玩的,比这个还好。”
给安平找了个台阶下。
太子回去路上,就让宫人拿着那个风筝。他看看燕王的神『色』,问:“你是怎么了?这些天总是很累的样子。”
燕王道:“我向来这样。”
太子就道:“你从前是这样……不过最近更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他感慨了一句这些女孩子是多么聪慧,又看了眼风筝。
“你不觉得这个好玩么?”他问燕王。
燕王又想到顾清沅那张脸,对着太子的时候笑得格外好看。他说:“有点意思。”
其实这东西做起来很简单,他看一眼就明白怎么做了。
太子又道:“我要拿回去给盈衣看看。她保准喜欢,她就是属鸡的。”
盈衣是他宫中侍候的宫女,燕王知道她最近最得太子的欢心。
听太子这么说,燕王没了声音。他想,顾清沅保不准费了多少心思想引起太子注意。若要知道她的辛苦都被拿去逗一个宫女了,还不得气坏了。念及此处,更觉情情爱爱的事情没趣。
但太子毕竟少年人,这样多情不出奇。燕王自己是没什么心思耍弄了这些了。
清沅的风筝被太子拿走之后,在女官中也有几句议论。但东西是送给安平的,太子硬要拿走。并不关清沅的事。若有人酸,就让她们酸去。这一点小事还不至于过分。
清沅算计着时间,虽然这时候出头稍稍早了点,但并不算太早。要是一直这样拖下去,她很怕又和上辈子一样,和太子之间不瘟不火。
所以她必须把握好时间和尺度。
看到如今太子对她的态度,清沅心里自信许多。只要把握好,她一定能得偿所愿。
过了两天,安平公主的新老师到了。
这一次顾皇后是铁了心要找一个能治住安平的人。她找来了康王妃。
已故的康王是承平皇帝的小叔叔。康王是承平皇帝爷爷最小的儿子,因此比承平只大八岁,承平皇帝的爷爷,父亲,都非常宠爱。承平皇帝也十分喜欢这个小叔叔。
因此康王妃在宗亲中的地位也不一般。这位康王妃方氏学识渊博,擅长书画,最看不惯小辈轻浮浪『荡』。
安平一听说顾皇后把康王妃请来做她的老师,安平就吓到了。这位王妃,『性』情耿直,连皇帝都会给她三分颜面,她这次真是不能敷衍了。
但对清沅来说,这却是件好事。
上辈子在宫中,康王妃就很喜欢清沅。后来清沅父亲出事,是康王妃鼓励她亲自去料理父亲后事。清沅这才下了决心,为父亲的案子奔波。康王妃也帮了许多忙。
不仅如此,康王妃还将自己对朝局的看法对清沅倾囊相授。清沅和她学了太多东西了。
所以清沅必须陪着安平去无明堂走一趟。这样顾皇后才能找来康王妃。
康王妃应承了皇后,不过要到三月才能来上课。虽然康王妃人还没来上课,就先给安平公主指点了一堆书,要求安平公主读完,还有一种字帖,要安平每日临一遍。
安平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照做。
清沅这边正等着重逢恩师,就又听说了燕王的新消息。
说是燕王可能要出宫小住一段日子。皇帝已经允了。
对这件事情,安平羡慕极了,对身边嬷嬷说:“要是我也能出宫住就好了!”
她身边的谢嬷嬷道:“怎么能!公主莫要『乱』说。再说了,燕王是出去养身子的。”
清沅当时正在为安平整理书籍,听到谢嬷嬷这话,只装作不经意一问:“燕王病了吗?”
谢嬷嬷道:“说是最近总提不起劲,想出去调养。”
安平听了就越发羡慕。
清沅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她想燕王既然没有明显的病症,那显然是自己想要出宫去住。那样也好,在宫外方便行动。顾皇后也不会注意他。
她不用在宫中对燕王提心吊胆,但燕王要去宫外,很有可能在离宫之前还要与她有一次长谈。
过两日,果然在懿光园又一次小宴的时候,太子和燕王都来了。这次说起了燕王要出宫小住的事情。
太子代燕王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了些。燕王因在寝宫中睡不太好,因此想要出宫住试试看。这个小聚就像是为燕王送行的酒宴。
燕王难得『露』了点笑容,道:“又不是见不着了,在宫外一样能见面。”
他和太子说好了,一个月至少要见三次。
最后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尤其燕王都有些东倒西歪了。不过散席的时候,燕王趁着人多,擦过顾清沅的手就往里面塞了一张纸条。
清沅一直在留心着燕王的一举一动。感到燕王走到身后,往她手里一塞,她立刻就把纸条转到袖笼里。
回去之后,清沅才悄悄展开纸条。
上面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开门见山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完全不容更改。
当天夜里,燕王就『摸』进了懿光园。
清沅用上了他给的香。
值夜的小宫女立刻睡沉了,清沅穿好衣服,轻轻溜下床,去小小的隔间等着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