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王睿在办公之时,突然接到了新的任命文书,擢升他为甘州巡抚,让他尽快上任。他一时也有些发懵,甘州巡抚数月前遇刺身亡,他是知道的,那时,他还曾为父亲担心,却不想最后会是自己接任,可,为什么?
一般战时出现主官缺失,几乎称得上是临危受命,所以大多会由京官外派,或者从当地提拔,像他这种由其他地方官员调任,却是绝少的。即便真有,那也得是帝王心腹。而他,除了当初在翰林院混了三年外,如今外任都十多年了,可绝谈不上什么帝王心腹,所以他是怎么接到这个任命的?
看着手中的文书,他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感觉。若不是这次的事,他想升到二品怕是还有得熬,可这官位,又有些一言难尽,一接到任命,就要开始考虑身后事的感觉,真是太糟了。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是升官了。
其实,三品到二品真是一如天崭,多的是人,一辈子都上不去。当官到这份上,光靠人脉已经没用,还必须有拿得出手的政绩,不然他那大舅兄,也不会一直在三品官位上徘徊,人家都换了几个衙门了,硬是没有升上去。
要说王睿自己,最亮眼的政绩,大概要数当年发现银矿的功劳了,只是那点功劳,当初也已经通过升官抵了。如今,他怕是没多少政绩,可以让他再升官了。这些年在任地内,尸位素餐自然算不上,可本身任地就繁华,他顶多就是维稳而已,要说功劳谈不上,或许有点苦劳?
虽说他自问谈不上多少功绩吧,可事实上,他的考评一直是优良。任地富庶,任期内没出过什么大纰漏,本人又没跟上官玩个『性』的爱好,总的来说,算是个稳妥的好官了。只是,同为考评优良的人,熬资历才是正确的晋升方式,以他的预估,上头若是没人提携,十年八载后,说不定能晋升吧。
他自己其实也不急,他本身并不是一个在仕途上很有野心的人,或许说,他是个很耐得住『性』子的人,奉行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并没有急切往上走的意思。如今接到这个任命,倒是头疼更多一些,当然头疼也只能头疼他的,作为朝廷命官,对朝廷的命令,显然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此时,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开始扒拉自己能动用的人手,可数来数去,如今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齐师傅一个。不幸的是,齐师傅年事已高,近年来更是引发了旧疾,如今别说跟人动手了,就是教导徒弟都有些勉强。这会,哪怕他带着齐师傅走,可能有多大用处却是说不好的,或许心理安慰更多一点吧。
此外,家眷也是要安排一下,看看是要回老家,还是上京投靠岳家去。本心上,他是打算送他们回王家镇,哪怕他真出事了,那边好歹也是同宗同族,总能照料一二。只是,妻子似乎更愿意上京投靠她的父母兄弟,而这些年他受康家恩惠不少,一时还真不好拒绝,这事也就僵住了。
回王家镇要说有多好,倒也不见得,落差一定是有的。这点主要是因为,他跟父亲同时陷入战区,其实只要有一个不在,就没人能撼动王家的地位。可如今,若是战局有变有个好歹的,他们王家也就算没落了。
原本,二郎一直在县城当主簿,也算支撑,可若是他跟父亲真不在,那二郎的官位怕是也要不稳了。二郎如今还是个秀才,至今未能更进一步,可族中却有不少举人功名的人都没有差事,惦记他位置的人,估计都不止一两个了。这么想着,觉得还得催促家中后辈上进,不然,真要被人欺负了。
而去康家呢,那就得看康敏在她父母兄弟心中有多大分量了,不然,那寄人篱下的日子,可就要难熬了。当然,这种不和谐的话,他显然不好说,不然有忘恩负义的嫌疑,更不用说,如今在康敏眼中,她娘家显然是最让她放心的存在。
王睿掂量来掂量去,随后想到了自己远在京城的长子,天平就开始慢慢倾斜了。
五年前,康敏带着三个孩子上京探病,三个月后,就带着两个小的回来了,而长子却留在了京城读书,说是京城书院底蕴深厚。那时,人都留在京城了,他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后来,跟茂儿书信往来的时候,发现功课的确有所进益,也就默许了。
如今茂儿年十五,能自立了,到时就是带着母亲弟妹,想必也能过活,再依着康家的权势,想来也没多少人会欺压,这也就行了。再者,若是有他们在京城,到时,族中顾忌京中的人脉,二郎的官位许是还能稳一点。
下定决心,他也就开始加快速度,前任甘州巡抚已经不在,他不能再拖延时间了。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忙着收拾行李,置换产业。有时,心下不免遗憾,这要是茂儿在就好了,有些东西交给他才是最好的,繁儿到底小了点。至于交给妻子,他倒是没想过,这要是合并到她的嫁妆里去,那到时,可真是说不清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才念叨了不过两日,他居然真的见到了风尘仆仆归来的长子。
初见时,王睿很是惊喜,“茂儿回来了?好,回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些事情要交代你。”说着,就引着他一起向书房走去,“我跟你娘决定,过些天,就由你娘带着你们兄妹几个一起回京城暂住。京城还有你舅家在,不至于被外人欺负,再者,你在京城也住了几年,也不要重新适应。”
然而,当他看向儿子时,却发现儿子的表情很是勉强,惊疑道:“茂儿?”
王志茂抬头看向他,正『色』道:“爹,我们一定要去京城,不能回老家吗?”
这话很不寻常,王睿脸『色』一变,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这些年来,康敏可是一直念叨着,她娘家对茂儿有多照顾,为此,年礼更是一年比一年丰厚,可这会听茂儿的话音,可完全不像相处得多好。
王志茂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压制不住了,他满脸悲愤地开口道:“爹,康家就没个好东西。”
王睿听着也愣了,情况大概比他想的更糟,他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别着急,慢慢说,没事,凡事有爹在。”随后顿了顿,又刻意带着两分笑意道,“你要是没个由头,仔细待会被你娘骂,康家这些年,正经帮了我们王家不少的。”别管康家都是些什么人,对自家来说,他们一直是助力,这些年帮了不少忙的。
王睿见茂儿的神『色』没有半分好转,皱眉关切道:“可是康家说了什么难听话?”算了算他的脚程与时间,志茂应该是听说了他的任命后就出发了。虽说他接的这个任命,前途可能不被看好,可也没这么欺负人的吧,就算人走茶凉,可他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呢。
茂儿听了,更是一脸憋屈,“要只是说两句难听话,我就不说什么了,可是爹,你这次的任命,本该是大舅的,他自己怕死,却拉了你顶缸。”说着又顿了顿,“有这样的亲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大约一个月前,他有次去跟外祖父问安,却意外地听到外祖与大舅的争执。从谈话中,他知道大舅为了推脱责任,举荐了父亲担任甘州巡抚,这个号称当前最危险的官职,理由是父亲比他更合适。
他当时大惊失『色』,却也悄悄走掉了,本以为只是个举荐,不一定能成,还在想着什么跟父亲通个气。可谁知第二天,甘州巡抚的任命真就下来了,大舅的举荐成了。他当下就找了外祖父,说是担心父亲要回家去,外祖父挽留数回无果,到底还是放行了。他出了康家大门后,几乎掩饰不住心中的悲愤与急切,一路风风火火地就赶回来了。
王睿听了这个任命的由来,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他就说怎么无缘无故地会找到他头上来,搞了半天,背后的推手居然是康家。康家一直以来都是是助力,如今这是玩倒戈一击了?嘿,果然,这世道不管什么事,都是要还的。
他叹了口气,也就不再纠结,罢了,这些年,也算恩怨相抵了,以后少联系也就是了,倒也不是非要结仇。而心神清明之后,他这才想起儿子刚才话中透『露』的意思,“茂儿,你是说康家人对你不好?”
当年,是康敏一再说,康家人对茂儿很照顾,且茂儿自己也喜欢住在康家,他才会同意长子住在外家的。如今,这就是康家的照顾?他一时很是懊恼,当初怎么就脑抽同意了呢,外家再好,茂儿他也是姓王的。想着这,他对康敏很是迁怒,若不是她一再怂恿,茂儿怎么会住到康家去?
可回过头,他对儿子也很不高兴,“既然住得不开心,你为什么还要住在康家,你年岁也不小了,为何不住回自己家?自家二进的宅子,虽然远比不上康家的,可住你一个怎么也够了。”王睿看着他,很是恨铁不成钢,怎么没出息成这样,明明都受气了,还不肯离开。
然而,这话却换来了茂儿的诧异,“我们家在京城有宅子?”
这会换王睿困『惑』了,“我们家怎么就没宅子了?当年留京的时候,家里就买了状元胡同的一个二进宅子。不对,你居然不知道?”他登时站了起来,“你在京城读书多年,你娘居然都不曾告诉你,我们家在京城有宅子,呵,那她都告诉你什么了?!”说到后来,声音更是高了八度。
告诉他什么了?告诉他外祖家有多权威赫赫,告诉他要多让着外祖家中的表兄弟,告诉他要孝敬长辈!王志茂此时,越想心情越是激愤,他娘就没告诉他一件正经事,只告诉他要巴着外家,他一时气得咬牙。
可王志茂并不想引发父母的争吵,再搞得家中不太平,好容易才忍下情绪,主动开口道:“爹,这事都怪我不上心,自家的宅子都没打听清楚。爹先忙吧,我找娘说话去。”说着就急匆匆地跑掉了,再说下去,他估计自己就要忍不住倒委屈了。
王睿对这话,自然不会全信,明摆着儿子是为妻子作掩饰的,但此时也不拆穿,反而点头道,“好,你先回去,晚上我们再说话。”
随后,王睿的心神也很快就不在这上头了,如今他更多是关注在公事上,那才是『性』命攸关的,至于家事,反正已经这样了,倒也不急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