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荀攸引起的纷争平息下去,戏志才继续不依不饶的开口,“陛下,南阳尹水壹,功勋卓着,亦是我大汉良吏,前蕃京都之中逆贼作乱,水大人更是功劳不小!先前大司马大军未曾归来,社稷不稳,臣未曾敢向陛下言水大人之功!如今大朝会之时,正是我大汉官员叙功之日,臣为水大人请功!”
听到戏志才的话语,朝中公卿百官登时一凛,这家伙可不是个简单的官员,南阳尹地处天子脚下,处理事情更是繁多,若是不出头无为而治当个糊涂官,在朝中公卿百官严重没有存在感倒也罢了!可这家伙,愣生生在朝中如此众多公顷的眼皮子底下,活成了一个透明人,若不是戏志才提起,朝中公卿差点忘了,大汉天子脚下还有这一号人!
做到前者很容易,在刘奇如今颁布的政令之下,又有荀彧这样的良吏督促,稍稍有些吏治才能的官员,就能将南阳治理的井井有条,更何况有刘奇之前打下的底子在,萧规曹随,未尝不是一种吏治手段,可这家伙能将自己活成一个透明人,那就不得不提水壹的手段了!
作为刘奇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相对于兄弟云逸这锦衣卫镇抚使这样煊赫的位置而言,南阳尹这位置不算差,可也不算出众,可能将这样一个朝廷少有的官吏活成隐形的存在,就足见水壹手腕之高超!
水壹心中清楚,自己要是出面做事,稍有不称,恐怕就会成为朝中那些反对者攻讦自家主子的手段,所以一味低调,可这个时候戏志才抛出水壹这个杀手锏,许多官员背后不禁涔出一层冷汗,谁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弟,干过一些荒唐事,京都之中有锦衣卫盯着不敢放肆,可京畿周边几县,难免有那些权贵子弟留下的踪影!
这个南阳尹好深的心机,不动声色之间,就在曹操勾连赵温等人叛乱的事情之中立下大功,却丝毫不为人知,以此计算,恐怕有些事情,朝廷背后就已经大有筹谋,赵温等人,恐怕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行事,至于朝廷平叛那么顺利,恐怕人家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那些人跳入瓮中了!
至此,朝中有些稍有头脑的官员,才反应过来,恐怕京都动荡,也在那几位的算计之中,当下众人不由得向端坐在次席的御史中丞戏志才和坐在前列的南阳尹水壹瞥了一眼,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之前京都之中盛传,这位祭酒大人学究天人,有些人心中还不服气,现在看来,那位汉中王麾下不单单有戏志才这样的鬼神莫测之士,更有如同水壹这样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这个时候将这位南阳尹甩出来,恐怕是那位汉中王要重用此人了,最重要的是,这位甩出来,朝堂之中大小官员,没有几个胆敢激烈反对,要是闹腾的凶,难免不会被那位暗中甩出一些把柄,到时候反倒掣肘了自己,虽说有些问题无伤大雅,可那位汉中王,包括锦衣卫,哪一个是好相与的?更别说朝中还有不少人想起来,这位南阳尹大人的弟弟,是锦衣卫镇抚使,朝廷最凶戾的爪牙鹰犬机构的二把手,而且庐江左都督文聘文仲业的妻子,似乎就是这位南阳尹的女儿……
天子带着几分淡淡的不悦说道,“戏卿,虽说我大汉用人,是量才施用,可据朕所致,坊间传闻,水卿的家世,似乎……”
天子的意思很明确,多的我不知道,可水壹的来历和家世,相对于旁人而言,似乎不是那么正经,更何况好像这家伙有过从贼的经历,甘宁虽然也是从贼,可也是武将出身,用来打仗没什么问题,可这是吏治,用一个贼寇来治理地方,多多少少名声上有不好听的地方!
少府陆康带着几分淡然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水壹乃是当年魏公子无忌之后,当年信陵君名满天下,可暴秦一统,终归是大势所趋,为了子孙避祸,信陵君子孙化为百姓,嫡长代代姓水,次子子孙,代代姓云,信陵君子孙虽然隐匿山野之间,却仍是书礼传家!
最少淮南良才都有信陵君子孙的传闻,当年逆贼袁术意欲请水大人与云大人二位为其效力,二位拒不受命,眼见天下惶乱,二位感激陛下仁德,感念大司马仁义,这才出山为我大汉效劳,此乃我大汉之幸!魏赵之地,至今仍有百姓感念当年信陵君恩义,推崇其为人,陛下莫要被坊间传言所影响,因此误了我大汉良才,才是我大汉之失,还请陛下明鉴!”
陆康一番话,彻彻底底的将水壹的身份揭露出来,若是旁人,自然是没什么,就算是战国四公子其他三人的后人,天子也不会太过重视,可信陵君恰恰是最特殊的一个,信陵君军事天赋天下少有,想想能以四战之地的魏国两次大败秦国,纵然被猜忌,秦国也仍然忌惮,在其有生之年秦国不敢犯魏,就连那位千古第一帝嬴政,都忌惮那位魏公子!
更不敢说,大汉那位开国皇帝,未曾发迹之前,多次听闻魏公子的贤德和才学,当皇帝以后,每次途经大梁,都要去祭祀那位魏公子,当刘邦击败判将黥布归来,路过大梁时安置了五户人家,专门看守那位魏公子的陵墓,让他们世世代代祭祀信陵君。
有刘邦事迹在前,更何况陆康站出来揭露了水壹的家世,朝中公卿无一人反驳,就能知晓,水壹是信陵君之后的消息,多半不假,现在不管提不提拔,最少在水壹犯错之前,天子要是苛责水壹,那就是借此在排挤,更重要的意义,就在变相的不认同刘邦,虽说光武复兴之后,这一脉与刘邦关系已经远了,可谁也不敢否认刘邦的身份,现在天子要是胆敢多说半句话,尤其是针对水壹的身份,那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传出去,恐怕就会成为天下的笑柄!
天子开口说道,“既然是魏公子之后,那自然不能薄待了!”
旋即天子将目光投向了刘奇,“王兄,当年高祖就十分推崇魏公子,朕读书不算多,可多少也了解魏公子的事迹,朕意欲封水卿为薛侯,为魏公子嗣,不知王兄以为如何?”
刘奇眼观鼻,鼻观心,刘奇心中自然清楚,这位小天子上下折腾想干什么,多多撬动一个角,为自己收拢两个能用的人才,可水壹兄弟,包括超重诸多大臣,谁没见识到天子的薄情寡恩,谁还会为天子效死命?至于给水壹封侯,封不封无所谓了!
当下刘奇不置可否的说道,“魏公子名满天下,陛下有此心意也是好的,全凭陛下做主!”
刘奇不做声,水壹可不依了,自己现在既然出山,而且兄弟二人认准的人都是刘奇,相对于这位手腕无双的大司马,那位小天子差了太多,现在自己要是接了这封侯,日后哪怕立下再多功劳,旁人都会说自己这是承蒙先祖恩荫,旁人不齿,自己也同样不齿!最重要的是,这个薛侯是天子封的,非是那位大司马的意思,若是那位大司马的意思,别说是薛侯这样的贵爵,就是一个亭侯这样的末等侯爵,自己也能坦然受之!
当下水壹带着几分急色,声色俱厉的说道,“陛下,臣焉敢因为祖宗威名而受此爵位?无功而受厚禄,非人臣所喜,若是因先祖声名而受爵位,我大汉日后,岂不乱了套?莫非因为臣为布衣,祭祀先祖,先祖的声名就受辱了?还是说因为臣无爵位在身,祭祀先祖,就没有诚意了?臣虽有小功,然功不致封侯!若陛下封臣,恐天下士民心中怨愤,臣请陛下收回成命!若陛下因先祖而赐臣爵位,请恕臣不受!若臣愿受嗟来之食,又何须等到今日?”
水壹一番话语,让天子接下来的话语完完全全的憋进了肚子之中,人家既然不接受自己的好意,那作为天子,也没有必要去用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
天子没察觉出来,可庙堂之上的公卿却不由赞叹,那位大司马手底下有忠心的良才呐!这水壹为了大司马死心塌地,就连天子赐予的侯爵都能毫不犹豫的推掉,有如此决绝与坚持,难怪那位大司马会重用此人!
当下天子带着几分平淡说道,“有过必罚,有功必赏!水卿既然对我大汉有大功,那朕必然少不了赏赐!”
天子顿了顿,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刘奇,“王兄,水卿既然有功,那自当有所封赏,不知以王兄之见,当擢升水卿为何职?”
刘奇毫不犹豫的说道,“陛下,水壹生性纯良,吏治之才天下少有,如今豫州恰好缺一个刺史,以臣之见,不妨擢水壹为豫州刺史,等到打磨上几年,朝堂之上有空缺,就将水壹召回京都,放在庙堂上供陛下听用!”
天子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胳膊拗不过大腿,自己这位王兄开口了,更是自家王兄心腹戏志才抛出来的话语,那多半都已经商议好了结果,自己再反抗也于事无补,当下天子带着几分低沉说道,“就按王兄的意思去办吧!”
朝会之后,紧接的是天子赐宴,寓意与民同乐!等到众人宴饮酒过三巡,天子借着几分酒意开口问道,“王兄,如今朝廷大军威势赫赫,不知道何时能将曹孟德等逆贼扭送到殿前,彰显我大汉声威呐?”
听到天子的疯话,作为太尉的杨彪当下带着几分厉色喝道,“陛下,你醉了!”
天子丝毫不在意杨彪的话语,反倒是带着几分戏谑说道,“杨太尉,朕没醉!朕与王兄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了?莫非你觉得你这太尉之职,比王兄的大司马之职还显赫么?”
听到天子的话语,杨彪面色铁青,当下坐在席上,一言不发,自己难堪归难堪,可天子的话语是自己能反驳的么?庙堂之中都清楚,那位大司马才是庙堂上下说了算的人!现在天子明显是想挑拨自己和那位大司马的关系,虽说有自家儿子的关系在,可那位要是因此心生忌惮,那弘农杨氏四世三公的名声,也就因此成了笑话了!
那位大司马功勋赫赫,是自己这有名无实的三公能比拟的么?当下杨彪伏在地上说道,“陛下,臣僭越,还请陛下治罪!”
天子眼中似乎多了一抹喜色,抬手指着杨彪说道,“王兄,这老匹夫,该当何罪啊?”
刘奇平静地说道,“陛下,杨太尉也是我大汉良臣,焉能因言获罪!我看杨太尉今日是醉倒了,酒醉之言,陛下勿要当真才是!”
听到刘奇的话语,杨彪借坡下驴,带着几分醉态就伏倒在了面前案几之上,案上杯盘被杨彪推得四散在殿中地上,众人虽然看不过眼,可这难得糊涂的时候,没谁会傻到区崇道这二位中间去当炮灰!
天子也不以为意,满是肆意的开口说道,“王兄还未回答朕的问题呢?朕还想看一看我大汉军伍声威,向将曹孟德的首级放在殿前,供百官巡视,让那些心怀不轨之徒看一看,背叛我大汉,犯上作乱谋逆的下场是什么!”
天子话语之中说的虽然都是曹操,可那些聪明人谁听不出来,天子的话语,矛头直指那位大司马,说的是曹操的首级,可言语之中表露的意思,无疑是想告诉朝中公卿百官,自己想要杀了刘奇这位权臣!
刘奇平静地说道,“陛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廷大军征剿曹孟德到了何种地步,臣也不清楚,若是能拿下曹孟德,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曹孟德侥幸逃脱,可其盘踞之地已经被朝廷所平,没了党羽蚁附,曹孟德纵然不死,又能翻起什么大风大浪?陛下需得铭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下!”
刘奇的反击很犀利,就是曹操,也需要党羽帮他才能成事,如今你虽然是天子,可孤身一人,而我党羽众多,你想要闹幺蛾子,也翻不起大风大浪,你得记住,民心所向,才是根本,你再胡闹下去,迟早要将自己送上死路!
刘奇说的轻巧,天子也听出来了刘奇的意思,当下脸色变得煞白,可天子却没明白刘奇告诉自己这事情的用意,刘奇纵然想更进一步,现在也还不是时候,天子这杆大旗,刘奇还得好好用一用呐!
天子窘迫之下,毫不犹豫的效仿起了杨彪,伏倒在龙案之上,喃喃道,“朕没醉,再喝!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