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传呼:“教主到!”殿中众人立时肃然无声,为首的十多人抢先出殿迎接,余人也跟着快步出殿。霎时之间,大殿中数百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灵智一乐,笑着对张无忌道:“无忌,看来你这明教教主倒威风得紧啊,居然有人借你的名声来威『逼』你太师傅与武当派。”张无忌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忙跪在张三丰面前请罪。张三丰拉起他笑道:“傻孩子,这关你什么事?咱们且瞧瞧他们搞什么鬼。”
只听得十余人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走到殿外停住。张无忌从殿门中望去,不禁一惊,只见八个大汉抬着一座黄缎大轿,另有七八人前后拥卫,停在门口,那抬轿的八个轿夫,正是绿柳山庄的“神箭八雄”。
张无忌心中一动,双手在地下抹满灰土,跟着便胡『乱』涂在脸上。明月只道他眼见大敌到来,害怕得狠了,扮成了这副模样,一时惊慌失措,便依样葫芦地以灰土抹脸。两个小道童登时变成了灶君菩萨一般,再也瞧不出本来面目。
轿门掀起,轿中走出一个少年公子,一身白袍,袍上绣着个血红的火焰,轻摇折扇,正是女扮男装的赵敏。张无忌心道:“原来一切是她在捣鬼,难怪少林派一败涂地。”
只见她走进殿中,有十余人跟进殿来。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踏上一步,躬身说道:“启禀教主,这个就是武当派的张三丰老道。”说罢,犹豫片刻,又指着灵智道:“至于这个老和尚,属下认不出他的来历。”
赵敏闻言一突,忙上下打量了灵智一番,见他面容苍老还要胜过张三丰,心中稍安,点点头,上前几步,收拢折扇,向张三丰长揖到地,说道:“晚生执掌明教张无忌,今日得见武林中泰山北斗,幸也何如!”
张无忌大怒,心中骂道:“你这贼了头冒充明教教主,那也罢了,居然还冒用我姓名,来欺骗我太师父。”张三丰瞧了作小道童打扮的张无忌一眼,只敢啼笑皆非,却还是配合她道:“不知教主大驾光临,未克远迎,还请恕罪!”赵敏道:“好说,好说!”
灵智微微一笑,望着赵敏道:“慢来,慢来,老衲有话要说。”赵敏不解其意的望着他,只听得他又道:“你说你叫张无忌?既如此,跪下磕头罢!”赵敏微微『色』变,问道:“哦,这是为何?”灵智笑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银钩铁划张翠山,你可认得他么?”赵敏闻言一呆,随即反应过来道:“不认得,你去叫他来见我。”张无忌心中有气,暗道:“凭你也配我爹爹见你?便是你登门磕头,也不知他老人家见不见呢?”
灵智见无忌眼中怒火大炙,心中大乐,脸上仍笑嘻嘻地道:“这可奇了,江湖上谁人不知张翠山乃是明教教主张无忌之父,你竟然说不认识?是否因你本就是大逆不道之辈还是你这教主之位乃是假扮而来?”一句话说出,张三丰与张无忌皆齐齐哑然失笑。
赵敏此刻已知眼前这和尚是在耍她,心中大怒,厉声喝道:“尊驾到底是谁?如此戏耍本座就不怕我送你去见佛祖么?”灵智嗤笑一声道:“你问问他们谁敢同老衲动手?”说罢,手指挨个指向鹤笔翁、鹿杖客、方东白等人。
赵敏顺着他的手指瞧去,但见几人眼中惊惧异常,浑身颤抖不止,显是怕极了眼前之人。,只有阿三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目光,心中甚是不解。原来灵智一身佛门装扮,又顶着个大光头,模样与早几年甚是不同。一开始鹤笔翁等人虽然觉得灵智有点眼熟,却也认不出他,但他一开口,几人如遭雷击,当年的记忆立时浮现在眼前,对灵智岂有不惧之理?
灵智瞧了一眼赵敏又道:“女儿家就呆在家中学些女工刺绣,日后好相夫教子,而非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便在江湖上搅风搅雨。”赵敏大怒,便在此时,鹤笔翁上前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说完之后,又颇为畏惧的看了灵智一眼。赵敏眼睛瞪得极大,脸『色』变幻数次,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与不甘强行压下,嘻嗜一笑,说道:“大师说笑了。”
赵敏微微平复了心情,望着灵智与张三丰二人说道:“晚生有一句良言相劝,不知老前辈与张真人肯俯听否?”灵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张三丰眉头一皱,道:“请说。”赵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蒙古皇帝威加四海。张真人若能效顺,皇上立颁殊封,武当派自当大蒙荣宠,就如当年我太祖皇帝荣封全真教长春真人一般,敕管天下道教。”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道:“而宋大侠等人人无恙,更不在话下。”
张三丰抬头望着屋梁,冷冷地道:“明教虽多行不义,胡作非为,却向来跟蒙古人作对。是几时投效了朝廷啦?老道倒孤陋寡闻得紧。”
赵敏道:“弃暗投明,自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少林派自空闻、空智神僧以下,个个投效,尽忠朝廷。本教也不过见大势所趋,追随天下贤豪之后而已,何足奇哉?”
张三丰双目如电,直视赵敏,说道:“元人残暴,多害百姓,方今天下群雄并起,正为了驱逐胡虏,还我河山。凡我黄帝子孙,无不存着个驱除鞑子之心,这才是大势所趋。老道虽是方外之人,却也知大义所在。空闻、空智乃当世神僧,岂能为势力所屈?你这位姑娘何以说话如此颠三倒四?”
灵智摆摆手对着张三丰道:“你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争什么?”张三丰闻言微微一楞便恢复了平素的谦冲恬退,笑道:“前辈说得对。”
赵敏见灵智言语当中只将自己当作一个无知幼童一般,好生不快,一张俏脸上满是不服。
许是见主人不快,她身后突然闪出一条大汉,大声喝道:“兀那老和尚老道士,言语不知轻重!武当派眨眼全灭。你们不怕死,难道这山上百余名道人弟子,个个都不怕死么?”这人说话中气充沛,身高膀阔,形相极是威武,却是“神箭八雄”当中的老大。他不认识灵智,更不怕他,眼见主人不快,自然要出声呛人,好在赵敏面前表现一番。如此作为,只能说是无知者无畏。
赵敏喝道:“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当即冲灵智深深一揖,陈恳的道:“晚辈无意与老前辈为敌,还望老前辈高抬贵手,别趟这趟浑水。”
灵智笑道:“老衲若是不答应,你又当如何?”赵敏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不答应,晚辈也没奈何。不过晚辈还是要奉劝一句,我大元朝威服四方,蒙古铁骑更是天下无双?”不等她说完威胁的话,灵智便冷冷的打断道:“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你所骄傲的东西在老衲看来,不值一提。”
他瞧也不瞧赵敏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老衲活了两百多岁,当年的成吉思汗见到老衲,尚要大礼参拜。蒙古灭宋之际,老衲徒儿镇守襄阳,蒙古兵锋数十年不能南下,你蒙古大汗蒙哥甚至还死在了老衲徒孙手中。若非老衲见天下百姓苦于战『乱』,又见忽必烈那个小娃娃恭谦有礼,你所谓的大元朝如今存不存在还两说。即便如此,忽必烈那小子也得口称祖师,不敢对老衲有任何不恭。”他说到这里,场中除却张三丰外,余下之人尽皆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瞧着灵智。
灵智接着道:“这些年来,大元上下不思进取,安于枕乐,弄得天下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你们非但不反思自己,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却尽搞这些阴谋诡计,以为覆灭了六大门派与明教便可以挽救大元的颓势,殊不知一个从骨子里腐朽了的朝廷是无法威服四方的。”他语气淡然,但每说一句,赵敏心中便沉重一分,待得最后,眼中只余下绝望。以赵敏的聪明才智,如何不知道所说的乃是事实,但平时刻意将这些原因忽略了,以为只要解决了明教这个心腹大患便可让元廷有喘息之机,然后慢慢恢复到往年强盛之时。
张三丰长声叹道:“前辈所言不差,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政者若不理百姓死活,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只有造反一途。”他瞧了瞧深受灵智话语打击的赵敏道:“老道的几个徒儿不自量力,曾赴明教讨教高招,迄今未归,不知彼等下落如何,还请阁下明示。”
赵敏闻言,总算恢复了几分自信,微微一笑道:“宋大侠、俞二侠、张四侠、莫七侠四位,目下是在晚辈手中。每个人受了点儿伤,『性』命却是无碍。”张三丰道:“受了点儿伤?不会吧!多半是中了点儿毒。”赵敏笑道:“张真人对武当绝学可也当真自负得紧。你既说他们中毒,就算是中毒吧。”张三丰深知几个徒儿尽是当世一流好手,就算众寡不敌,总能有几人脱身回报,倘真一鼓遭擒,定是中了敌人无影无踪、难以防避的毒『药』。赵敏见他猜中,也就坦然承认。
灵智忽然道:“小娃娃,只消你将六大派之人放了,老衲作主放你一马,此事既往不咎。否则,休怪老衲出手无情。”赵敏装模作样的叹道:“六大派人在中都做客,至于他们自己愿不愿意回来,却不是晚辈可以作主的。”
灵智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失去了同她纠缠下去的耐心,漠然道:“小娃娃,你以为你将六大派的人关在万安寺中,就没人知道了么?原本老衲还想给个机会你,既然你不珍惜,那也怪不得老衲了。”
赵敏神『色』大变,再也不复原本的轻松写意。便在此时,一个青『色』人影闪进殿来,这人身法如鬼如魅,如风如电,瞬息之间已至张三丰与灵智身前,对着二人恭身拜下,说道:“明教张教主座下晚辈韦一笑,参见上人张真人!”这人正是韦一笑。他摆脱了途中敌人的纠缠,兼程赶至。
张三丰笑道:“韦先生不必多礼,久仰青翼蝠王轻功绝顶,世所罕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韦一笑大喜,他少到中原,素来声名不响,岂知张三丰居然也知自己轻功了得,躬身说道:“张真人武林北斗之望,晚辈得蒙真人称赞一句,当真是荣于华衮,喜出望外。”
灵智上下打量了他片刻,道:“你的轻功倒越来越漂亮了。”韦一笑听他赞叹,更是激动,忙道:“晚辈这点儿微末功夫,哪比得上您老人家?”灵智点点头,忽然对着殿外道:“你们几个还不进来?”
一个身穿破烂衣衫之人扯破布袋当即跃出,也躬身向二人行礼,说道:“明教张教主座下,游行散人布袋和尚说不得,参见上人与武当掌教祖师张真人。”张三丰还礼道:“大师远来辛苦。”
一言甫毕,忽听得东边屋角上一人长笑向道:“说不得大师,杨左使到了没有?”这人声音响亮,苍劲豪迈,正是白眉鹰王殷天正到了。说不得尚未回答,杨逍的笑声已在西边屋角上响起。只听他笑道:“鹰王,毕竟是你老当益壮,先到了一步。”殷天正笑道:“杨左使不必客气,咱二人同时到达,仍分不了高下。只怕你还是瞧在张教主份上,让了我三分。”杨逍道:“当仁不让!在下已竭尽全力,仍不能快得鹰王一步。”
他二人途中较劲,比赛脚力,殷天正内力较深,杨逍步履轻快,竟是并肩出发,平头齐到。长笑声中,两人齐从屋角纵落。
张三丰久闻殷天正的名头,何况他又是张翠山的岳父,杨逍在江湖上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当下走上三步,拱手道:“张三丰恭迎殷兄、杨兄的大驾。”殷杨二人躬身行礼。殷天正道:“久仰张真人清名,无缘拜见,今日得睹芝颜,三生有幸。”张三丰道:“两位均是一代宗师,大驾同临,洵是盛会。”
杨逍对着张三丰拱拱手,随即跪在灵智身前,大礼参拜,口称祖师不止。殷天正也恭恭敬敬的对着灵智弯腰行礼,以晚辈之礼参拜。
灵智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起来罢。”说完,又对着殷天正道:“数十年不见,你的功夫倒是大有长进。”以灵智的眼光如何瞧不出他一身武功早已不下于当年的五绝,位列绝顶之境,距离那先天至境也不过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