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知此人是使阴毒掌法乃是西毒亲授,轻易不可小觑,眼见对方几招将他竹林一角,退无可退,当下猛的一招劈将出去,正是“南山掌法”。这路掌法乃是南希仁所传,虽然招式简简单单,劲力走动,也只是寻常,比不得“降龙十八掌”这等高明掌法,但郭靖却独爱这种朴实的功夫,每当临敌之极,未遭险境,总是喜欢使“南山掌法”、“五丁开山掌”、“大力莽牛拳”等,而不是用其他机巧精妙功夫。欧阳克见状乘势在地下一点,使出“瞬息千里”的高明轻功,越过几株硕大的竹子,想欺郭靖眼不见物之际,便此克敌。
只见他一招“灵蛇吐信”抢上前去,突觉劲风扑面,见郭靖抬掌推出,急忙闪避,左腕已为他叼住,只觉一股大力推至,身不由主地倒退数步,刚好撞在一株碗口粗细的竹子上。得这一缓,欧阳克忙将劲力顺着后背泄去,只听得咔嚓一响,那竹子从中裂开数十道口子,总算他反应快,遇力卸避,未曾受伤。
观战几人见状,均眼『露』讶『色』,只有灵智眼中微『露』不满。欧阳锋、黄『药』师几人均想:“这小子经众名师调教,武功进展神速!若他长此以往,不出三五年势必赶上我等,届时我辈都要无地自容了。”
欧阳克眼中阴翳之『色』一闪即逝,接着朗声笑道:“郭兄,你武功越来越高,小弟佩服得紧。来来来,小弟用‘蛤蟆功’领教领教你的掌法!”话音一落,俯身趴在地上,胸腔不断起伏,喉咙中发出咕咕响声,已按照欧阳锋所授“蛤蟆功”当中的法门应对。
本来按照他的想法,叔父所传这门神功威力虽大,但姿势太过难看,于自身英俊潇洒的气度颇为不符。但与郭靖一番比斗下来,手段尽出却兀自落在下风,也顾不得什么气度不气度了。况且对方本事自己曾领教过多次,不服之下,双膝曲地,凝神以待,好似一只大蛤蟆趴在地上,全没往日的潇洒从容。
他此刻披头散发,一身白袍满是污渍,但黄『药』师等人却任谁也没笑他,盖因众人对这门功夫的威力心知肚明,一个个不动声『色』,瞧着郭靖如何应对。郭靖得洪七公与灵智二人传授过法门应对这门功夫,当下运气抬掌,一招“亢龙有悔”推了过去。只听轰的一响,二人掌力相交,欧阳克身子一晃,脸上闪过一丝『潮』红,郭靖却退了一步。
欧阳克是西毒传人,一身武功自幼练起,已有近二十年造诣,功力自比同辈中人深厚。但两人这一较内力,欧阳克便输了一筹。欧阳锋见对方小小年纪,膂力掌劲竟如此沉雄,他知道自己的“蛤蟆功”以静制动,劲力越大,反震的力道更大。自家侄儿提前运劲提防,若是普通人,这反震之力非但可以将对方震飞,更甚如功力浅薄者,呕血伤身只是寻常,哪知郭靖只退了一步,脸上若无其事,倒也不禁暗自惊讳。
洪七公站在一旁,见得郭靖使出自己的成名掌法,听得他发出的掌势,又见得两人劲力相交,郭靖倒退,说道:“傻小子,你这招‘亢龙有悔’使得一点不错。可是‘降龙十八掌’的要旨端在劲力精奇,掌中劲力分做数股,一浪高过一浪,无使断绝,不在以力碰力,全力发劲。”
欧阳锋见洪七公出言指点,怕自家侄儿吃亏,当下哈哈笑道:“克儿,敌不动,我不动。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言毕,眼角扫了洪七公一眼,示威之意不言而喻。
郭靖听到“降龙掌法的要旨端在劲数精奇,不在以力碰力”这几句话,心念一动,暗道:“七公这两句话正指出了我掌法的缺陷,跟敌人硬拼,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又想起数月前灵智在归云庄与裘千丈二人讲解武学精义,正与洪七公的说法不谋而合,心中一喜,
双足使劲,以“千斤坠”功夫牢牢站稳地上,屹立不动,闭气凝息,使出降龙十八掌中一招“或跃在渊”,双掌猛推,掌力过处,地上干枯的竹叶竟给他推到两旁,带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欧阳克见对方掌力来势汹汹,猛吸一口气,继而呱的一声双掌横推,足下发劲,借力跃前,身处半空又轰出一掌,劲力叠加之下,反而一举将郭靖『逼』退数步。欧阳克得势不饶人,甫一落地,左袖一拂,左手紧握成拳,斜走三步,以“灵蛇拳”击他右太阳『穴』,手臂曲若无骨,灵动异常,教人防不胜防。
郭靖侧首避过,又见对方右掌按到,变招奇速,立时一招“见龙在田”横推过去,旁边几株竹子受欧阳克劲力与郭靖掌力夹击,咔嚓数声,拦腰而断,数十节碎竹擦过二人身旁,蓬蓬隆隆,撒落地面复又弹起,撞在别的竹身之上,响声在竹林间激『荡』发出回音,砰砰然良久不绝。
二人交手的动静甚大,瞧得黄蓉提心吊胆。但灵智等人却知二人看似猛斗,出手之际也拿出了真功夫,但尚留三分余地,并非生死相斗,倒也并不如何担心。十余招一过,欧阳克竟给迫得手忙脚『乱』,全处下风,瞥眼见旁观众人均有惊异之『色』,招式即变,快击快劈。郭靖展开生平所学,以快打快。这时,他所学的“九阳神功”的威力逐渐显『露』出来,拳脚上力道反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反观欧阳克,一落下风,再无翻身之地,任凭他如何变招,始终抵挡不了对方的力道。
又勉力拆了二十余招,欧阳克被郭靖在他胸口结结实实地猛击一掌,直震得胸口翻腾,几欲吐血,这还是对方留手的缘故。否则这一掌下来,起码得断掉三五根肋骨。他知今日势头不对,再斗下去,势必大败,当下借机退后几步,对着郭靖抱拳笑道:“郭世兄武功盖世,小可佩服得很呐,我比你大了这么多,却不是你的对手,甚为惭愧。”
郭靖适才同他拼斗了数百招,知他武功很是了不起,当下抱拳道:“过奖过奖。”黄蓉笑道:“你两位武功惊人,可让我大开眼界了。”她知欧阳克输了比斗,叔侄两个脸上无光,不便再说什么;又见他如此痛快的认输,一时间竟觉得这个“大坏蛋”顺眼得多了,这才恭维二人武功惊人。否则按照她以往的脾气,定要狠狠的嘲笑。
欧阳克闻言微微一笑,转首瞧去,但见黄蓉的眼珠晶莹清澈,犹似一泓清水,一双妙目眼中只有郭靖那个傻小子,心中苦涩更增,忽然对着欧阳锋道:“叔叔,咱们回白驼山罢。”
欧阳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好。”转首瞧了灵智一眼,问道:“上人,你如何安排?”只见他撇了一眼老顽童,微笑道:“老衲此次出来了大半年,也是时候回恒山清修了。老叫花子,你呢?如何打算?”
洪七公笑道:“老叫花子我向来是云游不定的,这次在破天荒的在桃花岛呆了这么长时间,已属难得。既然你跟老毒物要走,便跟你们一道告辞罢。”老顽童被囚在桃花岛十五年之久,早就心痒难耐,跳起来叫道:“黄老邪,我要去了,你还留我不留?”黄『药』师道:“不敢,任你自来自去。伯通兄此后如再有兴致枉顾,兄弟倒履相迎,当你好朋友上宾相待。我这就派船送你离岛。”他对老顽童心怀愧疚,是以言语当中十分客气。
黄蓉见他们忽然提起离岛一事,皱眉摇头道:“师傅,七公,蓉儿还有好多拿手菜没做给你们吃呢。”灵智瞧了洪七公一眼道:“你若是舍不得,便同咱们一道儿出发便是。说起来,如今你虽已嫁给了靖儿,但是还没过郭大嫂,于情于理你们都需一起拜会。”洪七公哈哈大笑道:“上人说得不差,丑媳『妇』尚需见公婆,你难道就不想让靖儿他娘瞧瞧自家儿媳是何等的花容月貌?”黄蓉被这二人一挤兑,登时羞红了脸,倒是一旁的黄『药』师洒脱得多,点头笑道:“我虽号称东邪,却也并非什么礼数都不懂,一会儿我亲自挑选几样礼物,你们走的时候给靖儿他娘带去。”
老顽童见大家伙儿可以一起上路,拍掌笑道:“好好好,咱们都走了,把留黄老邪一个人留在这里。”黄『药』师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既打定主意离开,众人当下收拾行囊,跟着黄『药』师走到海旁,只见港湾中大大小小的停泊着六七艘船。
欧阳锋道:“『药』兄,你不必另派船只送上人他们出岛,请他乘坐小弟的船去便了。”黄『药』师道:“那么费锋兄的心了。”向船旁哑仆打了几个手势,那哑仆从一艘大船中托出一盘金元宝来。黄『药』师道:“伯通兄,这点儿金子,你拿去顽皮胡用吧。”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对着欧阳锋、洪七公及灵智三人道:“咱们几个当中,上人你武功确比黄老邪强,我佩服得很,甘拜下风。但是华山论剑之期尚有两三年,这两年我就在桃花岛上勤学苦练,届时再领会各位高招,瞧瞧谁的进步大。”三人对视一眼,眼中精光一闪,齐声应下:“好。”
至于周伯通,他早已为港湾之中的舟船吸引,眼睛一眨,做个顽皮鬼脸。向欧阳锋那艘大船瞧去,见船头扯着一面大白旗,旗上绣着一条张口吐舌的双头怪蛇,当即皱眉摇头。欧阳锋取出一管木笛,嘘溜溜地吹了几声,过不多时,林中异声大作。桃花岛上两名哑仆领了白驼山的蛇夫驱赶蛇群出来,顺着几条跳板,一排排地游入大船底舱。
周伯通道:“我不坐西毒的船,我怕蛇!”黄『药』师微微一笑,道:“那也好,你坐那艘船吧。”向一艘小船一指。周伯通摇摇头道:“我不坐小船,我要坐那边那艘大船。”黄『药』师脸『色』微变,道:“这船坏了没修好,坐不得的。”众人瞧那船船尾高耸,形相华美,船身漆得金碧辉煌,哪有丝毫破损之象?周伯通道:“我非坐那艘新船不可!黄老邪,你干吗这样小气?”黄『药』师道:“这船最不吉利,坐了的人非病即灾,是以停泊在这里向来不用的。我哪里是小气了?你若不信,我马上把船烧了给你看。”做了几个手势,四名哑仆点燃了柴片,奔过去就要烧船。
周伯通突然坐倒在地,『乱』扯胡子,放声大哭。众人都一怔,只郭靖知他脾气,肚里暗暗好笑。周伯通扯了一阵胡子,忽然『乱』翻『乱』滚,哭叫:“我要坐新船,我要坐新船。”黄蓉奔上前去,阻住四名哑仆。
灵智眉头一皱,忽然想起这大艘坐不得,当下沉声对着老顽童道:“老顽童,你别胡闹。”老顽童不管不顾,只放声大哭。灵智见状,眼珠一转,缓缓念道:“四张机,鸳鸯织就?”一句话才念到一半,哭声戛然而止。只见老顽童神『色』大变,冲过来捂住灵智的嘴道:“大和尚,别念别念。”众人愕然,大为不解。
灵智笑道:“你若是不坐那艘船,我就不会念了。”老顽童闻言,瞧了瞧灵智,又瞧了瞧那艘新船,甚是纠结。一旁的洪七公却道:“『药』兄,上人,老叫化一生不吉利,就陪老顽童坐坐这艘凶船,咱们来个以毒攻毒,斗它一斗,瞧是老叫化的晦气重些呢,还是你这艘凶船厉害。”
老顽童见洪七公出言帮他,底气大振,『露』出一个苦兮兮的脸对着灵智道:“大和尚,你就让我坐那条船好不好?”不等灵智答话,转身拉着洪七公往那艘新船走去。他心中算计得十分清楚,拉着洪七公一道儿,料想灵智会给几分薄面。
黄『药』师快步抢在两人前面,伸开双手拦住,说道:“黄某不敢相欺,坐这艘船实在凶多吉少。两位实不必甘冒奇险。只是此中原由,不便明言。”
洪七公哈哈笑道:“你已一再有言在先,老叫化就算晕船归天,仍赞你『药』兄够朋友。他虽行事说话十分滑稽,内心却颇精明,见黄『药』师三番两次地阻止,知道船上必有蹊跷,周伯通坚持要坐,眼见拗他不得,奇变陡起之际,他孤掌难鸣,只怕应付不来,他为人仁义,决意陪他同乘。
就在黄『药』师为难之际,只见灵智忽然出声对他道:“黄老邪,得罪了。”话音一落,人影一晃,便朝那艘新船蹿去,运劲催动“火焰刀”神功,双掌连劈带砍,已斩出十余道炙热气劲。他出手之快,手法之凌厉,便是黄『药』师这等高手也反应不及。
黄『药』师神『色』大变,一边高声大道:“还请上人手下留情。”一边以劈空掌力拦截灵智的刀劲。灵智反掌一推,浑厚的掌力奔涌而出,瞬息之间已抵消掉黄『药』师的劈空掌力。待黄『药』师来至海边之际,那艘新船已为灵智的刀气毁得七零八落,只余下一堆烂木头漂浮在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