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异样的目光之下,面对着“洛琛”这个所有人眼中他的敌人,洛云瑄淡定的不像话,他甚至『露』出些许平淡的笑意:“二弟弟。”
洛琛又往下走了两步,来到他身边,笑了笑:“大哥难得来月楼啊,莫不是佳人有约?”
洛云瑄在世族圈子中地位尴尬,尤其是在这种权贵公子济济一堂的场合,少不得被人说三道四,他虽不在意旁人的非议,但听多了也烦得横,反正也没什么参加的兴致,所以大多时候都是不来的
别说参加这种集会了,他现在回洛氏的也少,大多时候都是忙碌在外不见人影
洛云瑄平静道:“有几位同僚,在这里宴饮,我来赴个场面。”
他说得同僚,自不是那些门阀世家的公子哥们,而是江南商会的一些掌权人
在别人看来也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就显得太世俗卑微了
洛琛抿抿唇,他对自己这个兄长向来有些不明白
他们是堂兄弟,洛云瑄之父是上任家主,因急病过世后,洛琛的父亲便成为了新任家主
大宗家主之位有多尊贵,是个人都知道,洛琛不能说自己没有心存觊觎,毕竟他的身份也是相当合适的,但顶级世族之所以是顶级世族,便是因为有规矩!历来立嫡立长,洛云瑄名正言顺,又是洛氏十几年来一直当家主倾力培养的,如果不是攸关家族的大事儿,是谁都动摇不了的
洛琛对这位长兄还算服气,他虽城府颇深,但也做不出残害手足以图上位的事儿,于是也就认了。却万没想到,洛云瑄会在这种情况下毅然决然从了商,任是长老亲辈如何规劝、动用家法都不回头,自愿放弃家主之位,去倒腾商贾之事
钱当然很重要,每个庞大的世族后面都有诸多大商会作为附庸,但也至多只能是附庸—商会上贡大量财富和忠诚,而世族予以他们庇护
说得不好听些,那就是奴仆与主子之间的关系!只听说过奴仆绞尽脑汁想巴结主子的,何时听说过哪个主子自甘堕落要去当奴才的?!
没有人理解洛云瑄到底是怎么想的,作为最大受益人的洛琛更不明白
但每个人有每个人选择的路,洛琛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也不会随意置喙别人的所作所为,当下便让出路了:“那琛就不打扰大哥了,只是大哥,婶母在家盼你盼许久了,你也找个时候回家看看吧。”
洛云瑄“嗯”了声,又道:“今夜路上人多拥挤,注意着些,吃酒记得些时辰,早些回去歇息。”
他的叮嘱,让洛琛微『露』恍惚,隐约想起幼时不过人腰高的洛云瑄领着他们几个小萝卜头一起走的景象
洛云瑄是长兄,尊敬长辈、爱护他们下面的兄妹,虽然看着疏淡,但实际是再温柔不过的
只是渐渐长大,原来那些情谊反而渐淡了
洛琛薄唇微抿,笑道:“记得了!大哥也体谅着自个儿身子,哪日回家,琛等着大哥一起喝酒。”
看着洛琛被簇拥着离开,洛云瑄转回头,面『色』平静的往楼上走
月楼四五层是世族、官宦家子弟聚会逍遥的地方,就算都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也只能列席于第三层!洛云瑄如席时,宾客已到了大半,都是大商会的掌权人,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别,洛云瑄的熙和商会这些年发展势头愈好,大家又隐约猜测他背后有世族支持,虽然年纪轻轻的,也没人不长眼的挑衅他,觥筹交错还算热闹
酒过三巡,便有貌美的舞伎歌伎鱼贯而入,洛云瑄不喜欢这种场面,与相熟的人对了几杯,略坐了坐,便离席走人了
小厮叫高元,是在洛氏时便自小伺候他的,也跟着他出来离开了洛氏,情谊颇深,见夜风微凉,又怕洛云瑄饮了酒明日被吹得头疼,忙为他披上披风:“公子,咱们回去么?”
洛云瑄自己紧了紧披风领子,淡声道:“回吧。”
主仆俩走到转角,却见一个清秀姑娘笑盈盈站在哪儿,见到他先行一礼:“见过云公子。”
洛云瑄看她觉得眼熟,微微蹙眉想了会儿,一个女子的身影划过脑海,他才恍然:“是你。”
“奴婢玲欢,难为公子还能记得。”玲欢直起腰,谦恭道:“云公子,我家小姐刚看见您的身影,让奴婢来递个口话,若是云公子无事儿,不妨上楼一叙?”
她家小姐……
想到那道纤细修长的身影,那一双总含着笑意的清眸,洛云瑄拢在披风下的手微微一蜷,在小厮惊异的目光中,应了声“是”
跟着那名叫玲欢的侍女,一路越过四层五层,洛云瑄唇微微抿上
直到站在六层,玲欢恭敬的掀开珠帘,他看见里面慵懒侧倚在贵妃榻上的女子时,那份酝酿渐深的惊疑,却转瞬化为某种果然如此的泰然
虽然早有猜测她出身尊贵,但却没想到她竟然就是那位传奇般的元昭帝姬
不过细细想来,以她那般雍容气质,那样的奇思妙想,也是理所当然
看见他来,她坐起来,华贵雍容的凤袍迤逦在锦榻上,她看过来的目光却温和含笑一如初见
“云公子。”她的嗓音也是,轻柔而氤氲着笑意:“许久未见了。”
洛云瑄微微垂眼,拱手行礼:“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她指了指自己对面:“来,坐。”
洛云瑄站在那里,并不动弹
殷颂注意到,忽的掩唇而笑,斜过去的凤眸戏谑而狡黠:“云公子不动,莫不是怕了我?这可真让人伤心,我心心念念想见旧友一面,能好好说说话,旧友却忌惮于我的身份,连坐过来都不愿意。”
一直垂首沉默跪坐在一旁的青雀眼皮子动了动
只凭这一句话,他便看出来元昭帝姬待这位洛家大公子的不同
刚才那位洛二公子小心翼翼的取悦,她也不过逗弄宠物般的随心所欲应付两句,他对她隐隐的恋慕、乃至最后他走时瞪他那一眼,那种暗含的妒意,他才不信元昭帝姬一点没有察觉到,不过是因为不在意,所以连提都懒得提
但现在这位,一身疏淡气让人一目了然,她却若无其事的说这些俏皮话,再三主动邀他,连看着他的眼神都透着温和亲近之意,两相对比,实在让人玩味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这样的当权者很少见,比起寻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样看起来情绪化的人,反而更不好琢磨
他内心百般思绪,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当自己就是个普通的艺伎
洛云瑄自幼学得便是君子之仪,又向来洁身自好,不曾与姑娘家接触过,她若是以势压人也罢,偏这样轻言软语、态度亲昵,他微有些无措,只看着她清亮的眸子,那些本想敬而远之的心思就渐渐淡了,缓步走过去,跪坐在她对面
殷颂眸底笑意渐浓
“不知公子信不信,能再见到公子,我真的很高兴。”殷颂直视着他,轻声道:“那年清平瘟疫,朝廷饷银粮草出了问题,是公子命熙和商会送来『药』品物资,又带动诸多商会送来支援……这份恩情,我记得,清平百姓也都记得!”
“云瑄虽为商贾,但也是大梁百姓。”洛云瑄并不因此而动容,只淡淡道:“家国天下,匹夫有责,这只是云瑄应尽的责任,不值得殿下惦记。”
殷颂轻轻的笑
“云公子的这份责任,却是天下九成九的人都做不到的!天下熙熙攘攘,为利而来为礼而往,能像公子这样,能从锦衣玉食、香暖玉浓中醒来、惦念着百姓流离失所、尸骸遍野,并愿意损害自己的利益去救济的,寥寥无几。”
洛云瑄默了默,低低道:“殿下过誉了。”
“是不是过誉,我比你更知道!”殷颂道:“云公子,你谦逊,我却不爱听你妄自菲薄,我看得清楚,你表现得再清冷寡淡,心里却是温软的;比那些看似是热心肠的大善人、实则私底下做尽龌龊事的人,不知强到哪里去!”
她夸得直白,洛云瑄不自觉侧了侧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殷颂笑弯了眼睛
他不知道他曾做过的事儿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深深记得他,不是因为他送来的那些医『药』棉粮,而是他让她清晰看到,在这个黑暗的世道中,还有那么些纯粹干净的白,让人心生希望,也乐于去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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