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颂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忽的扑哧一笑
这男人,情话惯来说得好听,也不知都是从哪里学的!难道真的有无师自通这一说?!
她又转回铜镜前,看着镜中眉眼含笑的自己,似是愣了愣,侧头问正认真为自己梳头的玲欢:“孤是不是,像变了个人似的?”
玲欢抿唇而笑:“您比原来爱笑多了。”
原来的殿下,是永远云淡风轻、胸有成竹,仿佛再大的事儿也不足以让她变色,这固然让她充满了威信与雍容,但在陪伴了她多年的玲欢,在仰慕忠诚之外,也难免有些心疼
明明是不过花季的少女,明明是尊贵的金枝玉叶,却甚至不如平常人家的女儿有父母长辈呵护宠爱,只能一直用理智与威严包围着自己,与所有人都透着疏离,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如何保自己
有时候,玲欢看着殷颂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寡淡与乏味,都会觉得心惊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家殿下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会觉得她那么远,仿佛眨眨眼,就会化羽而去
她们总会惊异于自家殿下的奇思妙想,会好奇她偶尔看似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语,她们隐约意识到,自家殿下仿佛天生的想法就与寻常人不同,她高瞻远瞩、她胸有成竹,但她也就……更孤独
那种没有人可以理解的孤独,那种因为高处不胜寒而产生的孤独
哪怕她从不说,甚至她自己都并未察觉,但旁观者清,玲欢是知道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殿下,感觉更有人气儿了。”玲欢温柔道:“不是对别人的人气儿,只是对您自己,更鲜活、更快乐,喜怒哀乐,就像个真正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而不是永远像一尊被涂上鲜艳色彩的玉雕,纵使外面看着再美再多彩,内里却一直是空寂的
殷颂听着,也看向铜镜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即使是昏黄模糊的铜镜,也掩不住女人倾国倾城的美貌,她眼角眉梢春风般的温软笑意,让殷颂自己看着都觉得陌生
她情不自禁抚上自己的脸
“我算是懂了什么叫坠入爱河的女人。”她似有些无奈,但还是快活:“算了算了,他都走了,咱们也得干正事儿去。”
毕竟,流华夜上,她可是要做制霸场的女人!\(≧▽≦)/
……
六月初六,月上梢头,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但在扬州城却恰恰相反
无数人举着花灯涌上小码头,别说风雅漂亮的花船,就是小小的草船都一座难求,一艘艘小船渐渐往水中央划去,没能上船的遗憾的叹几口气,赶快后退出人群去找适合观景的地方,若是从高空看去,会发现秦淮河两岸一盏接一盏连慢了绚丽的花灯,绵延迤逦足足十里,沿岸簇拥着数不清的人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声势比白昼的热闹更甚,好一番盛世繁华的景象
而顺着秦淮河往中心望,在一艘艘雕梁画柱的二、三层花船的簇拥间,河中央竟立着一座六层的花楼,墙角飞檐上缠绕着花灯连成的彩线,在黑夜中仿若流光溢彩,趁着墙壁上用金线宝石勾勒描摹的繁复花纹,又因为楼下的底座深埋入水,只有花楼静静伫立,竟让人恍惚间以为是凭空立在水中的仙楼,端得是妙不可言!
在这花楼对面,十多米远的地方,在水中修建了一座宽敞的平台,以白玉石铺地,以琉璃轻纱围边,彩灯被巧妙的镶嵌在平台的四周,调整好角度,绚烂的光晕打向舞台中央,当有人在台上表演的时候,不仅动作能让周围的客人清晰可见,一举一动更是披上一层霞光,其中美不胜收自不必多说!
洛琛缓步走上月楼第五层,锦衣华服、侍从迤逦,他容貌俊美,神色从容,修长的手按着一把玉骨折扇,漫不经心的摇着,一身世家公子的风流做派,仿佛潺潺的诗歌华章流淌而出
这是洛氏,作为江南顶级门阀的底蕴与底气!
“洛公子。”从流珠帘后走出一位容貌秀美的侍女,姿态不卑不亢,但唇角笑意走可让宾客如沐春风,侍女屈膝行了一礼,侧身恭敬的指向流珠帘:“室内已备好美酒佳肴,只待公子了。”
洛琛缓缓摇了两下扇子,余光瞥向已经有高大侍卫戒严的上六楼的楼梯口,微微挑眉:“姚大人,已经来了?”
洛二公子生就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此番做派实在让人耳红心跳,便是训练有素的侍女也红了红脸,低声道:“是的,只是大人似有急事,来得匆忙,吩咐暂不见任何人。”
洛琛摇着扇子的手一顿,眼底划过一抹疑色
扬州知府姚大人是建安权贵出身,向来长袖善舞,才能在扬州这块儿已经被诸世家分割得干净的地盘上坐得安稳,他待诸世家都极是客气,还甚少有这样避而不见的时候,倒也稀奇
但这时候也无需想这些,洛琛眼波流转,轻轻一笑,自顾自走过侍女掀起的珠帘,迈入熏香氤氲的雅阁中
而此刻,月楼六层上
平日里自然该端坐主位的姚洋姚知府,现在却只能屈居于侧方的软垫上,而正对着巨大窗口的主垫上,歪歪倚着一位云鬓高耸、凤袍迤逦的美人
有两位侍女跪坐在她身后,轻柔的为她打着扇;另还有一位侍女为她端上清茶与精致甜点,屋中染着清浅怡人的熏香,被河上的夜风一吹,飘飘散散在人鼻尖,愈发让人沉沦回味,恍惚间陷于一场幻魅般的美梦中!
明明该是醉于清歌软语、美酒佳肴的一夜,但姚洋此刻却只觉额头微微冒着冷汗,端着的茶怎么也送不进嘴里去,只用余光偶尔瞥一眼倚着软枕、慵懒随性意趣盎然的美人,心头惊疑不定
他正美滋滋准备着参加流华夜呢,却被侍从匆匆忙忙告知,一位京城来的贵客径自上了六楼!
姚洋刚开始还呵呵呢,京城来得贵客多了,他自己都是京城来得,不照样得在扬州伏低做小、长袖善舞,也不知哪个傻缺,敢理所应当直接上了六楼
那些世家门阀有多傲慢,再没谁比他更清楚!他能上六楼,不过是因为他办事儿还算得他们心意,他们卖朝廷一个面子,但即使如此,每次他也得先将诸顶级门阀的贵客招待妥帖,而现在,一个不知名的人物,竟敢压在他们头上,那还不得被他们活撕了!
他怒气冲冲赶过来,只一看见那雍容歪着的女人,看见她那身不胜华贵的凤袍,看见她头顶着的赤金衔珠凤冠,准备好的冷嘲热讽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惶恐与后怕
不说这位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不说她掌握的权势与皇帝宠信,只她做监察使的那三年,拉下过多少曾伫立一方的大员、摘了多少官员的乌纱帽和脑袋,百姓津津乐道一时,最高位的大佬们只一瞥便过,但对于他们这些不上不下的地方官员来说,却是能铭记终生、兔死狐悲的记忆!
扬州富庶冠绝大梁,自古哪位掌管这里的官员不是脑大肚圆、富得流油!姚洋自然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高风亮节的人在扬州也待不了那么久,贪得不多不少刚刚好、吃得不多不少刚刚好,但整个人从头到脚也得写满了滋润,姚洋别的不怕,只怕这位元昭帝姬缺了业绩,要拿他杀鸡儆猴立个典型,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再如何也不够这位造作折腾的!
但好歹也在扬州当了这么些年的地方官,也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愣头青,他缓了缓,才用热情真挚的语气道:“都是臣的错,殿下千里迢迢而来,臣竟没备好接风宴好生款待殿下,还要殿下派人来通知才知道,实在是罪过!”
殷颂轻轻一笑,笑得姚洋都颤了颤,才听她用轻柔的语调懒洋洋道:“别慌,姚大人,孤也不是走到哪儿就要挑事到哪儿的,你在扬州多年,把这里整治得太太平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孤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姚大人是聪明人,只要一直聪明下去,那也没几个人会与聪明人过不去,你说是么?”
这些话仿佛一颗巨大的定心丸,姚洋松口气,真心实意道:“谢殿下教诲,臣知道了。”
殷颂轻轻“嗯”了一声,边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周围和河对面的花台
又听姚洋不解的试探:“那殿下……此来何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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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绝对想象不到,今天下午,我睡了整整五个小时……又是没学习的一天(暴风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