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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第二日, 纪鸢是在苍芜院醒来的。

是被饿是被累醒来的。

眼睛缓缓睁开,明明睁开了眼睛,眼前却一片空白,整个脑袋好像被卡住了似的,眼神是涣散的, 良久,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菱儿一直就守在床前,见到纪鸢醒了,立马一脸激动道:“主子您醒了, 您可算是醒了。”

这样激动的语气, 就如当年纪鸢落水, 一连着昏『迷』了一日一夜后醒过来的表情一模一样。

纪鸢眼珠子僵硬的转了转,想要开口说话,喉咙却被人拧断了似的,撕扯得生疼,一下子竟然发不出音来。

想要抬着手起来,然而却觉得整个身子被重物碾压过似的,仿佛身子上顶着千斤重的巨石, 一动都不能动一下。

脑子有些呆滞, 思绪受阻, 只觉得从地狱归来似的,浑身哪哪都疼。

菱儿见她醒了, 立马高兴地喊着:“抱夏姐姐, 主子醒了。”

又忙打发丫鬟们备水的备水, 上膳食的上膳食,整个苍芜院院里院外一时彻底的忙活了起来。

纪鸢躺在寝榻上缓了一阵,转着眼珠子,四下瞧了一眼,见抱夏端着热茶来了,纪鸢正好渴得不行,就着抱夏的手连饮了大半杯,喉咙润了润,这才哑声道:“这···这是哪儿···”

一出口,嗓子沙哑压不行。

抱夏正欲回话,菱儿立马拿了巾子过来,激动『插』话道:“这是苍芜院,主子,您昨儿个整个晚上都歇在了这。”

这可是大公子的正房正院,大公子的院子,便是连前头那位沈氏在世时,都未曾来这屋子歇过,可是,如今,她们主子来了这,公子还特意吩咐满院的丫鬟们精心伺候着,能得此等殊荣,对菱儿来说,便是遭了这等罪,总算是迎来了回报,心里总算觉得欣慰些了。

大公子?

纪鸢反应慢了半拍,对哦,这里是霍元擎的卧房,她来过的。

抱夏见纪鸢神『色』如此憔悴,整个人有些呆,不如往日伶俐活波,顿时只有些心疼,立马端了洗漱物件过来,冲纪鸢道:“这是苍芜院,主子是昨儿个半夜里过来的,昨儿个咱们屋里的窗子坏了,公子···公子担心主子夜里着凉就抱着主子歇在了这儿,公子一早边去宫里当差了,临走前,说给主子已经上了『药』,主子现如今身子可还疼,要不要紧,肚子饿不饿,奴婢派人送了吃食来,一会儿便送来了,主子且等等。”

说完,语气一顿,想起了什么,又忙道:“对了,公子临走前还派人给主子请了大夫,褚老大夫前来替您『摸』过脉了,开了些调理滋补的『药』,说主子···您受累了,应该好生歇着修养一阵。”

这是褚大夫的原话。

***

纪鸢闻言木木的,什么也没说,好半晌,只哑着声音说饿了,挣扎着便要起,然而,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了,压根起不来,菱儿立马将小几抬了过来,直接安置在了床榻上,将吃食都端上了寝榻。

纪鸢确实饿了,然而明明极饿,胃口却不好,隐隐有些咽不下去,只强自吞了大半碗汤,整个身子热乎起来了,就掀开被子愣愣道:“回···回木兰居。”

说完,挣扎着便要下床,菱儿立马过来扶她道:“我的个好主子,如今咱们屋子的窗子坏了,这会儿还在派人修呢,怎么着也得明儿个才能修好,公子临走前叮嘱过了,让主子您就在这好生静养。”

菱儿苦口婆心的劝阻道。

纪鸢这才缓缓晃过神来,是啊,窗子昨儿个好像坏了,她依稀还有些印象。

昨日的一幕幕随着那道窗子的损坏,一下一下全往脑子里钻,明明就是昨日的事情,只感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纪鸢元神还未曾归位,又重新躺了回去,『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阵。

再一次醒来时,已然到了下午,之前整个人还是懵的,直到了这会儿人才渐渐清醒了过来,清醒过来的第一桩事儿就是要沐浴洗漱,浑身粘糊糊的,难受得不行。

一直到了浴房,褪下了衣裳,见抱夏跟菱儿两个纷纷倒抽一口气,纪鸢低头,这才瞧见了身上这满目疮痍伤口,过了一夜,伤口发青发紫,更是吓人了。

连纪鸢自己瞧了亦是愣了好一阵。

菱儿当场红了眼,还是抱夏抿着嘴偷『摸』推了她一把,菱儿这才强忍着泪意哽噎道:“主子慢些进去,水···水太烫了,伤口会疼的,奴婢···奴婢且先兑些凉水。”

说完,立马借住兑水的举动偷偷背过去抹了眼泪。

纪鸢倒是一脸淡然,只淡淡扯着笑安抚道:“是我的皮太薄了,轻轻一碰就青了紫了,有时候受了伤都不知哪儿来的,其实不疼,就瞧着吓人而已。”

说完,淡淡的扯着笑,踏进了浴桶里。

碰到温水,浑身刺痛的快要痉挛了,不过,待稍稍适应了一会儿后,又觉得浑身十分舒坦,好似从昨日到今日这一天一夜的光景里,直到到了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身子是属于她自个儿的。

这是正房,这里所有的一切她是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她曾在这间屋子里伺候过霍元擎。

想到那霍元擎,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日的事儿,就跟做了一个噩梦似的,从清醒到现如今,她一直隐隐『逼』着自己不要回想。

原来,圆房竟然这般可恐的一件事儿,霍元擎那张扭曲变形的的脸不断在纪鸢脑海中浮现。

如今,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打了个颤。

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

如此痛苦难言,为何,这深宅后院中却有这么多女子甘愿攀龙附凤,仅仅为了富贵银钱,就情愿遭此等罪么?

越是受宠,越是遭罪。

横竖,纪鸢是不大愿意的。

在温水中泡了许久,一直待水凉了,皮都泡松软了,被三催四请的,纪鸢才有些不情不愿的起了。

刚洗漱完,抱夏端着她的衣裳进来了,犹豫了一阵,冲纪鸢道:“主子,素茗姐姐这会儿还跪在院子里呢?都跪了一整日了,滴水未进,主子,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抱夏知道纪鸢身子不好,可是这日好似突然就赶上了秋老虎似的,外头日大,她眼瞅着素茗快要中暑了,这才不得不进来禀告,毕竟,那人不是旁人,而是这苍芜院的大丫头素茗。

***

“素茗跪在外头?可知发生了何事?”

纪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素茗是何许人也,苍芜院的大丫头,深得霍元擎赏识,便是在长公主、老夫人,王氏跟前,都是十分得脸的,素茗在苍芜院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何况,素茗是何等心思稳妥之人,纪鸢入大房这么久以来,还从未见素茗行事出过半分岔子,并且,纪鸢还亲自指着,让她们木兰居所有人的言行举止全部都需以素茗为楷模,这样的人怎么会被罚跪?

罚跪,这于素茗这样的人来说,怕是是最为落脸的一桩事儿,对于有些心高气傲的丫鬟,怕是情愿一死,也不甘遭受这般“侮辱”?

“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大公子离府前亲自吩咐的,说什么时候主子您叫起了,什么时候起来。”

纪鸢一愣,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又忙道:“这会儿还跪着,怎么不早些禀告?”

说完,只强忍着身子不适,随意梳洗了一阵,由菱儿搀扶着出了卧房。

走到厅子门口,远远地只见一身淡紫『色』衣裙的素茗跪在院子中央。

大抵是见纪鸢出来了,将整个院子里的人全都惊动了,院子里不少丫鬟婆子全都躲在厢房后,躲在拐角处偷『摸』往院子里瞄着。

毕竟,院子的人纷纷传言,这素茗不是得罪了旁人,正是得罪了那纪氏,如今纪氏一朝得宠,直入苍芜院,昨儿个半夜,主子小心翼翼的将人抱着进屋时的情景即便是到了现如今依旧令人目瞪口呆,这份体面,便是连当年的太太沈氏在世时都未曾瞧见过,如今这纪鸢一朝得宠,那得罪了纪氏的素茗怕是逃不了好。

素茗掌管苍芜院多年,在众人的心目中乃霍元擎第二,她一向严厉严苛,虽得人心,但这深宅后院,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人乃凡人,并非圣贤,总该得罪过人,如今落了难,勉不了跑出不少落井下石的。

大概是跪得久了,素茗满头大汗,一脸憔悴,不过一日未见,便被晒黑了不少,嘴角起了一层厚厚的痂,严重缺水脱水,不过,纵使如此,背却依然挺得直直的,纵使身子已经开始慢慢摇晃了。

大房的大丫头,自然是有些傲骨在里头的。

纪鸢立马走了过去,试图将人扶起来,道:“素茗姐姐,来,快起来···”

素茗抬眼瞧了纪鸢一眼,只用力的扯了一抹笑道:“奴婢犯错,理应被罚,姨娘···不必同情。”顿了顿,又强自道了句:“多谢姨娘关心。”

说完,只咬牙,将腰挺得更直了。

眼中,似乎对纪鸢有些···复杂。

纪鸢见素茗态度如此坚决,知她的傲骨尊严,便也不好劝阻,只是,素茗不是纪鸢能够开罪得起的人,想了想,纪鸢抿嘴道:“我虽不知素茗姐姐究竟犯了何事,不过,想来怕是与我脱不了干系,可是,你瞧,我如今好好地,并未遭受任何灾难,所以,还望素茗姐姐莫要···自责,莫要往心里去,如今,天气这般炎热,容易中暑,公子这诺大的院子还需姐姐前来打理,姐姐可不能倒下,公子虽说罚跪,但并说不能饮水吃东西,素茗姐姐且先喝几口水吧,不然,怕是是我前脚刚走,姐姐后脚就该倒下了。”

说罢,纪鸢亲自端了水,递了过去。

素茗抬眼直直看着纪鸢片刻,少顷,只冲着纪鸢笑道:“多谢···姨娘。”

纪鸢这招拉拢人心的举动虽有些刻意,但是···好在胜还在自然,且给人雪中送炭,多少容易博得人心的。

明知纪鸢的拉拢,明知公子的刻意惩戒,给纪氏···做脸,树立威仪,素茗依旧乐意受之,毕竟,她犯错在先,她逾越了。

笑过后,素茗接过纪鸢的水,正要饮用时,只忽而听到一声威严的声音响起:“姨娘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