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的新春假期,就在抽空接待上门的数位宾客, 主要是教导贾政和贾敬中、无比煎熬地过完了。
“明天, 终于可以上朝了。”
假期结束, 别的人可能不愿意再回去上差, 可贾代善恨不能再不见到自家的儿子和堂侄。他就不明白了,贾敬正经的二榜进士,怎么想问题就会犯轴呢?
唉, 就这短短的几天, 他愁的头发都多白了几根。
最后,他认识到,太子暗示自己把贾敬送去鸿胪寺, 真是太应该了。那里清流和勋贵出身的混杂,平时没什么事儿, 有鸿胪寺卿掌总。真有大事的时候, 圣人还会另点专人负责。
自己这堂侄,贾代善想想,真还就是鸿胪寺适合他的。圣人当初是怎么想的呢?把贾敬放去东宫, 这哪里是能成为未来的重臣的模样啊。
这样的人, 太子把他从东宫踢出来, 可真是太对了。
贾代善『揉』着双侧的太阳『穴』叹气, 史氏伸手, 轻轻地帮他按『揉』着。她是看出来, 自家夫君这几天教导次子和东府的贾敬, 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的。几天下来, 丈夫不仅对次子是非常地不满意,对东府的堂侄,那是更不满意的。
史氏帮丈夫按『揉』了一会儿,贾代善拉下她的手。
他皱着双眉,眉间形成明显的川字,“好了,你也歇歇,小心明天手指头疼。”
史氏小心地探询“老爷是为什么事儿犯愁?与妾身说说?”
“唉!”贾代善长叹,幽幽地出了一口气。
“为夫如何能不愁呢?!东府那敬儿,是二榜进士出身,从翰林院到东宫,也这么些年了,可是,人情世故,他那人,唉……”
“是敬儿有什么不妥当?”
“是啊,白瞎了个二榜进士啊。”
贾代善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然后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能在六部做到侍郎以上的,起码得是二榜进士。尽管谁比谁的起点,都不差啥的,你知道为何有人做得了侍郎、尚书?而有的人,就一辈子蹉跎在五品不得往上升吗?”
史氏笑的温婉,“老爷,妾身要是懂得这些了,妾身去做侍郎、尚书?”
贾代善笑自己,这些话不好和别人说的,与自己妻子说说倒是无妨。
“为夫在内阁看了这么些年,那些能上去的人,那个都是头脑灵光的。不仅仅是读书灵光、做事灵光,重要的是做人也要灵光。你明白吗?”
史氏不懂这些,但她明白丈夫,这时候需要一个听他说话的人。她柔声应着,说道:“妾身等着听夫君细讲呢。”
“东府的敬儿,难得高位啊。他与勋贵在一起,他看不起人家,觉得别人读书不如他;到了清流、靠科举上来的那些人里,他身上是又有爵位的。穷出身的,羡慕的、嫉妒的,自然会排斥他。这个明白吗?”
史氏点头,这些她明白。贾敬不大看得起自家的次子,也就夫君没看出来啦。
“可是那些书香门第、世家大族出来的进士,人家也看不起他啊。”
“为何?”史氏觉得贾敬除了瞧不起自己的次子外,真的是隔壁的好孩子啊。
“嫌弃我们这些凭武功晋身的勋贵粗鄙。”
史氏的眉梢挑起来。夫家、娘家都是勋贵,她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对自己的赞扬、羡慕、恭维、巴结,这四十多年以来,她还真的没遇到过、看不起自己的人。
“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勋贵?”
“凭人家底蕴深厚啊。往上几代,我们都是种田的。腿上的泥巴,还没冲干净呢。”
史氏不甘,可丈夫说的是实情。那些世家大族的女人,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股与勋贵截然不同的做派来。
贾代善拍拍妻子的手,“不值得一气的。再过五代,荣国公府传承个二三百年以后,也可以说得上是世家大族了。”
史氏展颜一笑,想想也是这个理。
“老爷,传承下去可不容易啊。”
“是啊。东府为了家族传承,让敬儿读书。敬儿的书,是读出来了。可这不理俗事,这不通人情世故,与勋贵处不来,与清流也处不来,你说他这官怎么往上走?”
史氏沉默片刻,“老爷,您说这话的意思……?”
怨不得史氏会多想,自己的次子,读书不如贾敬,俗事他又是从来不肯理会的。莫非这话……老爷是借东府的贾敬说政儿?
“做侍郎、做尚书,做阁臣,哪一步都离不开俗事的。年后,有一批翰林院的学士,考核合格后,就要外放了。你知道放出去,他们做什么?县丞!去做知县的副手,春耕田、夏锄草、秋收割、冬修水利。”
“这……”太让人震惊了!史氏心里想的那些文臣,可都是衣冠楚楚的、文质彬彬的秀气人,如今外放出去,居然要做这样的、庄头的事情?
贾代善没主意史氏的表情,自管自地继续往下说着。
“只有把这些事都做好了,才能从县丞提去做知县,才有升官的可能。不能治理好一县,怎么能治理好一府、一州,怎么能做好侍郎,尚书。你不知道,内阁每日议来论去的,朝堂每日争来吵去的,也就是吃饭——怎么让天下人都吃饱;穿衣——怎么让天下人都穿暖。”
史氏呆愣地看着贾代善,“朝堂是这样的……”
“是啊,所以今春啊,政儿得学学怎么料理俗事了。”
一听这话,史氏就着急,“老爷,政儿明年要回金陵考试,今年哪里还有空儿!”
荣国府与王家的婚事,终于谈妥当了。
不过王翰林让贾政,明年再去参加童生试。
他直接和贾代善说,今年去考童生,十之八九得落榜。就是侥幸过了县试,到府试这关,也只有百里一二的机会能过,院试根本是不用奢望的。不如明年,一气过了县试、府试,至于院试在看吧。
史氏听了王翰林这话,气得和贾代善没少嘀咕,说王翰林看不起人。贾代善却让贾政,读书、考试都听他岳家的安排。
“敬儿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成了进士又如何?不通事理,以后也不能执掌一部。你要政儿以后和敬儿一样,没了前程?让他跟着你学学怎么管家,怎么安排庄子的事务,怎么安排铺子的事儿。”
史氏张口结舌,两颊涌上了羞愤,“老爷,政儿是男人,男人学管家,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传出去了,政儿还怎么能出门啊!”
“圣人管的天下事,也就是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累积起来的。”
“那怎么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由小及大罢了。能管好家事,才有资格管天下事。你要是盼着他以后出息,你就好好教教他。不然,他没爵位,以后能做个五品官,都的是祖上烧高香了。”
贾代善疲累了,唉,儿子不开窍,老婆也教不明白。
“老爷,不然,不然,”史氏期期艾艾的。
“不然什么?”贾代善看史氏这样吞吞吐吐的,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老爷,”史氏鼓足勇气,“妾身说这话,也是为了我们的儿子好。赦儿和政儿都是妾身所生,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赦儿就是没有爵位,以后也能闯出个名堂。他跟着太子,说不得以后,太子能再赏个爵位。”
贾代善明白史氏这话的意思,说的是皇太孙的事情,八字没一撇呢,她就惦记上承恩公的爵位了。
不过惦记这承恩公的爵位,也是应该的。
史氏觑着贾代善听得认真,心一横,把埋藏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老爷,不如把赦儿的世子,让给政儿吧?”
“糊涂。你再说这话,就回史家去吧。”
贾代善气得胡子抖动,巴掌举得高高的,看着史氏的眼睛,涌起惧怕的神『色』。
“老爷,您,您要打我?”史氏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老爷,我嫁到荣国府这三十年,伺候了二代老国公爷、太婆婆和婆婆。那些年,你在边关,我独守空房,日夜地担心你。好容易得了赦儿,又给婆婆抱了去。这些年,我为你生养了二子一女,你要打我?”
史氏不信地看着贾代善,刚刚才酝酿出来的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贾代善颓然放下巴掌,“不是我要打你,是你自己那糊涂想法,会害了贾氏族人啊。甚至你娘家的族人,也逃不过去的。”
“为夫是圣人陪读、心腹重臣,我要是敢『露』出要换承爵的世子,废了嫡长子而立次子,不说圣人会不会允许的话。满朝的文武百官,都会想——是不是圣人要换太子了,才让我换世子,来试探大家的想法。你说你闯下这样的祸事,圣人会饶了我?还是会饶了史侯?”
史氏收了眼泪,小声地嘟囔。
“哪儿有这么厉害的?荣国公的爵位是我们府的,谁来继承,管外人什么闲事。”
“胡说,爵位继承有关国法,怎么会是私家小事儿。你不可把这样的想法,给政儿知道。不然挑起他的非分之想,就要害了他的。”
史氏点头,轻描淡写地说:“老爷说不行,就是不行呗。”她看贾代善又变了脸『色』,赶紧补充道:“老爷放心,妾身不会说给政儿的。”
贾代善仔细看史氏的脸,发现史氏的应允,不像是掺假了,他才放心下来。
“政儿啊,他尚未开窍。要是他一直这样,以后就的依附在赦儿的羽翼下了。你要是为老二打算、为老二好,就得让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好。莫要等我们百年以后,老大不肯照顾他的。”
史氏点头,心里说——丈夫自诩聪明,竟然连自家的俩儿子,兄弟关系不好都不知道?!还说什么管好家事,才有资格管天下事呢,哼!
不过史氏再怎么想,她也不会把兄弟关系的实情,说给贾代善知道,不然有的是指责,针对她自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