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西,最着名的秋季景点,香山公园。
顾骜和叶纨等人的寝室,一共八名同学,相约一起来这里郊游。
满山红叶,颇有一种《金粉世家》的烈火烹油、瞬息灿烂。
顾骜后世也来玩过,但环境不如眼下这么自然、恬静。
视觉冲击的第一瞬间,就让他联想到“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香山红叶。好美啊,简直跟火海一样热烈。”
对外汉语班女生宿舍最高调的马卉,刚踏进公园就张扬地感慨,还疯狂地伸开双臂原地转圈,也不知道是迎接落叶,还是撒疯呢。
她倒也不怕晕。
“没白来吧。到京城大半年了,总算等到了一次深秋,都怪我们去年是冬天高考。”以马卉跟屁虫姿态出现的卢建军,也连忙出言应和。
“确实美,建军,你可本事了。要不是你能托到内部关系试车,咱起码再等一两年才能坐缆车看红叶。”其余两个女生也挺给面子,对今天请客的卢建军不吝美言。
她们这么一说,自然也有男生酸酸地不服:“我们都是要当外交官的,以后留京城的年份长着呢,啥时候想看就能看。”
只有顾骜既不应和,也不酸,全程云淡风轻。
一伙人带着野餐的食物,还有踏青用的各种小玩意儿,在公园里晃悠了个把小时。都走得有些累了,卢建军便提议去坐缆车。
试车的关系是他请托的,其他人也就客随主便。
“大家分一下车吧,男女生混搭着来,也好有个照应。”卢建军没羞没臊地提议,然后就拉着马卉上了第一个车厢。
有了他们带头,后面的人无论有意无意,也没那么害羞了,自然而然就分好了组跟上。
顾骜落在了最后面,叶纨也落在了最后面。
幸好叶纨本来就在女生中以高冷着称,其他平民子弟的室友也不敢劝她。
大家都琢磨:反正试车时车厢是有多的,远远不止4只。如果叶纨要耍大小姐脾气,大不了她跟顾骜都单独坐一个好了。
“女士优先。放心,如果你不想跟别人一起的话,我是不会冒昧的。”顾骜看又一个空车厢转过来了,很绅士地示意叶纨先上。
不过叶纨却没有动,冷冷地看着这个空车厢转了过去。
“诶?你不想先上吗?”顾骜也没多想,看下一个车厢又过来了,便说,“那我先上吧,你最后,小心照顾好自己。”
然而叶纨却又拉住了他的手,生硬而面无表情地说:“我怕,还是一起吧。”
于是又一个车厢被错过了。
他们和前面的同学之间,已经隔了两个车厢、近百米距离,相互根本看不清了。
顾骜无奈地耸耸肩,等第三个车厢过来,才拉着叶纨上去,还让叶纨坐在靠近上下口的一侧。
香山的缆车,可不比后世那些修得晚的索道,能拿完整的有机玻璃罩把整个车厢罩起来。
每一个车厢,说是仅靠一堆钢管焊起来、再加点安全索也不为过。
乘客的双脚是直接悬空垂在空中的,只有屁股坐在上面,围栏也是几根钢管。中间的空隙足够让随身的包包、皮夹掉落到数十米的山谷中。
再加上山风凛冽、摇摇晃晃,乘客不得不把身上所有东西扎紧。
后世很多没经验的女客,坐香山缆车时穿的是不用系鞋带的鞋子,比如高跟鞋什么的,经常下山时就光脚了——高跟鞋都葬身深谷了。
如今索道理论上还算是施工期内,当然不会有“旅游攻略”,所以叶纨不幸也穿了一双高跟鞋。
『裸』『露』的小腿悬在那儿晃『荡』,没多久就觉得忐忑起来。
顾骜最近很忙,要恶补的东西太多,所以其他方面难免智商迟钝一些。
不过到了这一刻,被深秋的山岚吹得一激灵,他也有些回过神来。
“叶同学为什么要跟其他同学拉开这么远的距离?她难道想在半空中干点什么?不会吧,难道她对我有意思?”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冒出来,顾骜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连忙寻找合理『性』,把这种可怕的想法驱赶走:“可明明是卢建军和马卉这俩没羞没臊的家伙,想要那啥一下。我们其他人,只是打掩护的背景板啊!
嗯,肯定是我想错了,叶同学就真的只是怕。这种高干子弟家教都很严的,怎么会随随便便想那种事情……”
……
叶纨果然也是正襟危坐,把女式挎包抱紧在胸前,整整20分钟没跟顾骜说任何有营养的话。
最多是嗯嗯啊啊感慨一下沿途景『色』确实不错,不过那口吻生硬冷淡得像领导视察点评。
在半坡拐了一道,进入下山半程之后,或许是考虑到时间不多,也或许是觉得铺垫酝酿够了,叶纨开始慢条斯理地套话。
她把头微微朝顾骜这边靠了一下:“上次来的那两个徽省记者,你好像挺熟的?先进事迹不少么。”
顾骜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于是就承认了:“嗯,那个男生是武大中文系的,我跟他当初机缘巧合,一起复习迎考的。”
善于说谎的人,都是九真一假掺着说的,绝对不会在不必要的地方多浪费谎言。
“原来是这样啊。”叶纨语气不变,捋了一下头发,然后从胸前的包包里一阵翻腾,翻出几张地方上的省级报纸来,仔细看了之后,挑出一张。
“这个关于你的先进事迹,就是那次他们采访你之后写的?”
顾骜这才表情严肃起来:“你偷偷调查我?”
叶纨装出一个自以为魅『惑』、却实则僵硬的微笑:“谈不上,我只是觉得你见识很广,进步也快,很好奇,想了解你更多。
怎么说,咱也交情不浅了,全校同学里,你就数认识我最早。难道有了先进事迹,都要藏着掖着,不肯跟好朋友分享么?”
叶纨这么一说,顾骜倒也拿不准对方的想法了。
如今的大学生,都是没什么城府的,文艺青年尤其多。
谁要是交到了异『性』笔友,都得在同学面前炫耀一下(这年头没有拿女qq头像骗人的抠脚大汉)。
如果是投稿被报纸杂志采用了,甚至是媒体上有了关于自己的正面报道,那更是要买一堆报纸、然后剪报贴起来给大家看。
外交学院的学生,也算是藏龙卧虎,而且因为单位好,稍微在社会上有点先进事迹,比如“学**、用外语给国际友人指路”,都容易被人报道。
给普通杂志投稿的时候,只要写下寄件者的单位,稿件录用率也起码比社会人的投稿高出三五倍。
所以这大半年来,顾骜和叶纨先后看到同学炫耀七八次了。
而像顾骜这样有了先进事迹,却闷声不响的人,女同学发现后调侃他几句,那也再正常不过了。
顾骜无法回避,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都是半年多前的事迹了,只不过项目有了新进展,又报道了一次。再显摆一次也臊得慌。”
正所谓一案不再审,一『逼』不再装。
叶纨听他承认了,语气却突然伺机一变,冷冽下来:
“本来么,你早点承认了,我也不至于好奇去刨根问底。可惜你非要谦虚,我那天就跟那俩记者好好聊了聊,结果他们什么都说了。”
顾骜神『色』一紧,随后恢复如常。
严平自己也是担了干系的,不可能出卖他。
难道是叶纨调查了那个刘记者,挖出了一些关于他的事儿?可刘记者并不知道幕后交易。
“你什么意思?我没听懂。”顾骜冷静地装傻。
“这些报纸里,还有你要他们发的文章吧?”叶纨机智地拿了一叠同一家报刊的报纸,在顾骜面前虚晃一下。
顾骜只能看到最上面的一张,不能确定对方知道多少,只能反问:“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那就是有了?”叶纨狡黠地『逼』问。
“你别胡搅蛮缠!”顾骜高度紧张专注起来。
但叶纨随即又脸『色』转向娇羞:“你这么凶干吗!人家就是想多了解点儿你的事迹么!”
这种一张一弛的尺度,着实让顾骜猝不及防。
他成熟的心智,是不怕同龄人拷问的。
但就怕女人一会儿跟你谈交情,一会儿跟你谈严肃正事。各种手腕交叉着上,一不小心就拿捏不准回答的尺度。
毕竟顾骜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就在他疲于应付的时候,一声轻微地“啪”,缆车停了。
总计一两公里的路程,停在了还剩最后四五百米的地方。
叶纨微微一惊,却没有尖叫,倒是可以听见前面百米开外,有其他女生叫了起来。
“果然是停电么?”叶纨微微有些紧张地问。
“有可能只是负载不稳定,电压波动,几分钟就能重启吧。”说起这个话题,顾骜倒是轻车熟路得多了,谁让他上辈子本专业是学电气工程的呢。
当下他可以找到无数的技术话题,岔开去侃侃而谈:“总共就几个车厢、这么点人,不太可能是静态负载导致的,说不定是风太大,瞬间输出功率波动就大了……”
反正叶纨也不懂电机学,随便顾骜瞎扯也无法反驳。
她眼珠子一转,觉得反正时间还多,倒也不急着立刻完成『逼』问了。
她从包包里,掏出了一台比饭盒略大一些、但更加薄的金属框塑料盒子。
“我有点怕,陪我一起听会儿音乐,转移一下注意力,好么。”这是叶纨为了今天取证安排的最新道具。
“索尼随身听?哪来的?”顾骜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这倒不是他没有穿越者的意识,而是实在太震惊了。
仔细一想,索尼公司造出的全人类第一款量产随身听(an),好像还真是1978年的产品。
但问题是,曰本人都才今年刚有的东西,国内怎么可能买得到!
顾骜对叶纨的家庭背景能量,更深了一层认识。
而叶纨的情绪,却再次变了。
“他一个从来没去过曰本的,怎么可能叫得出‘索尼’这个牌子?索尼的东西从来没在国内卖过,合法进口都没有。”
在她眼中,顾骜是外国间谍的嫌疑更大了。
她的手指,也随时摁在了播放/录音的切换键上,准备一会儿趁其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