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37
支队的休息室不算宽敞, 除了桌子,边上还支了两张钢架床, 段寒江长期拿这儿当基地,这会儿他一个转身坐到床上, 床架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取代了他的声音, 半晌后他才给陆诀回话。
“你在哪儿?要不要来我们队?”
“没空,约个中间的位置, 我没有段队你那么多空闲!”
“全市警察你最忙!谁当初要证明刑警也能家庭兼顾, 要当好丈夫, 好爸——”
段寒江话没说完, 陆诀那头已经挂断了,他早有所料地把手机放回兜里。
当年的学神陆诀拿着全国前三大学的保送名额,最后去了警院,为了向他爸证明当警察也可以照顾好家庭,照顾好妻儿。
然而陆诀毕业时还有个交往的女朋友, 结果他进刑侦队不到一年就和女朋友分手了, 至今单身, 从此谁敢再提他当年的‘豪言壮语’, 他就跟谁黑脸。
段寒江回到桌边, 聂毅还是端端正正地坐着, 他有好好的位置他不坐, 非要反身坐到桌子上, 还嫌不够地把双脚往椅子上踩, 总算觉得坐姿够体现他的气质了。
他掏出烟盒往嘴里塞了一根烟, 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聂毅,你抽烟吗?”
聂毅怔了一瞬,摇头说:“不抽。”
段寒江余光从聂毅脸上一扫而过,低头点烟,没有说破那天他在聂毅家的垃圾桶里发现了烟头。
“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段寒江深吸了一口烟,像是随口废话地问。
聂毅盯桌子的视线转向段寒江,过了片刻才回,“我以为我已经上任了。”
段寒江吐的烟圈变了形,转头和聂毅眼对眼,“没有工资,不定期休假,不过出勤可以报餐旅费。”
聂毅没有立即回答,审视着段寒江,先疑『惑』了半晌,最后直言地问:“段寒江,你帮我,我能给你什么好处?”
“这话你是不是问反了?一般台词不是我帮你能有什么好处?”段寒江笑起来,可聂毅完全没领会到幽默,他单口相声说不下去,只得严肃起来,连烟都摁熄在烟缸里,然后站下地,笔直地挺立在聂毅面前,字正腔圆地回答聂毅的问题。
“为人民服务!”
『政府』机关随处可见这五个大字,如果换作其他人这么说聂毅可能会肃然起敬,但他跟段寒江这几天接触下来,段寒江已经被他定义成了一个类似‘随心所欲的流氓’形象,他想起敬都敬不起来。
他直接说出来,“我不信。”
“谁要你信了?”段寒江刚挺起的胸膛垮下来,没趣地瞪过聂毅,“小同志,你太没幽默感了,好好跟周愚学习!”
聂毅同样也领会不到周愚的幽默感,对着段寒江眨了眨他那能误人终生的眼,突兀地叫了一声,“段队。”
段寒江被叫得眉头猝然一抖,眉『毛』差点被抖下地,他不明白聂毅为什么突然叫这一声,还叫得这么情真意切,他不自觉地心虚,“你干什么?”
“这么叫感觉像我也是警察了。”聂毅认真地回答。
“你想当警察?”
“我想有份正式稳定的工作。”
段寒江不自觉地笑了笑,“想要正式稳定的工作,可没人会选当警察!”
他说着又不自觉地戏瘾上来,慎重地拍着聂毅的肩膀说:“我们警察是为了守护黑夜里的万家灯火,守护青天之下的人民正义。”
“我知道了。”聂毅一下蹭起来,比段寒江更加慎重其事地回答。
段寒江这回再也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给了聂毅的『毛』寸脑袋一巴掌,“你中二病还没好?”
“中二病是什么病?”聂毅不解。
段寒江毫不意外地迎上聂毅不耻下问的眼神,他觉得聂毅可能从小到大就没有跟上过社会的节奏。他想了想没找到能和聂毅的理解在同一频道的解释,干脆地跳过,“你下楼去车里等我。”
聂毅接到段寒江硬塞进他手里的车钥匙,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段寒江已经出了休息室,他只好拿着钥匙下楼,可是等他到了车旁边才发现车门上没有钥匙孔,钥匙也不是钥匙。
他专注地盯着车门,心想好像是直接摁一下开锁的那个键,可他盯着车钥匙不禁又犹豫,怕不对,被他摁坏了,他没有钱赔,最后放弃地挪到边上站着。
段寒江伫在局长的办公桌前,突然想起他没跟聂毅说怎么开门,聂毅会不会不知道怎么开?
“段队?段寒江?你是认真的?”洪国光头疼地对着段寒江,没发现他走神,吼完又低头看了一眼段寒江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申请。
段寒江回神过来,不客气地开口,“队里有几个能干事的洪局你清楚吧?不然你去磨一磨曾询的懒骨头?”
洪国光没在意段寒江的态度,颇为苦口婆心地说:“缺人可以向市局申调!特殊顾问?请问这个聂毅特殊在哪儿?”
“长得帅,节俭,还勤劳,又能什么证据都不看推导出凶手杀人的过程,系统里真没有第二个。”段寒江回道。
洪国光无视段寒江比着聂毅说出来的条件,考虑了一下,“你想要心理顾问,可以申请专业的过来,这个聂毅,嗯,不合适。”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光曾犯杀人罪这一条就不可能通过审核。
“洪局,如果你面前有一个高危的潜在犯罪分子,在他犯罪前,你会不会阻止他?”段寒江突然问起了问题。
洪国光不解透他的算盘,不过也猜了个大概,回道:“那要看用什么方法阻止。”
“放在眼皮下,严加看管了。”段寒江轻描淡写地回答。
洪国光没有立即接话,过了半晌见段寒江眼里开始没底时,他说道:“寒江,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陆谨闻?”
段寒江的动作明显一僵,接着恢复过来说:“我不否认,我不懂他最后为什么会走那条路,所以我才进刑侦,为了弄明白他当年为什么要做那样的选择。聂毅身上有陆谨闻的影子,但是他跟陆谨闻完全不像!”
他说到最后,像是要说服自己相信聂毅最后不会跟陆谨闻一样。
洪国光没料到段寒江会说这番话,提到陆谨闻他不禁痛惜地垂了垂眼,然后说:“寒江,过去的事已经过去,谨闻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和陆诀都应该放下了。”
段寒江莫名地怒火上窜,猛不迭地一掌拍桌,“狗屁!我和陆诀都因为他当了警察!他跟我们讲了二十几年的使命正义,最后他却一个转身成了犯罪分子!那警察的使命正义都是放屁吗?”
“段寒江!”洪国光一声吼回来,“不许胡说八道!”
段寒江蓦地愣回神,意识到自己激动过头,可是这几句话他沉在心里八年多,他从来没说出口过。
这八年里他和陆诀完全相反,陆诀无时无刻提到陆谨闻就像提到仇人一般,而他一直装作他相信陆谨闻,还企图让陆诀也跟着他一起相信。但实际上他更多的是想说服自己去相信陆谨闻是迫不得已,可是现实却赤祼祼地摆在他眼前。
“洪局,聂毅的案子真相究竟如何我现在不妄断,但是聂毅坚持他是清白,我可以肯定他在查到让他满意的结果前,不会停手,至于他要怎么查,最后会不会从清白变成真犯罪,都是未知。”
这段话段寒江虽然说得像在退让,但意思其实很明确,总结起来就是如果洪国光拒绝他,就是在纵容犯罪。
洪国光没被他说服,但还是妥协地说:“行,申请我会交上去,市局批不批我说了不算。”
“市局批不批还不是看你申请怎么写。”段寒江一口笃定,“总之我把聂毅先带去实习了。”
段寒江说完就出了局长办公室,洪国光暗抽嘴角,觉得自己这个局长当得太没威严了。
警局大门,聂毅又站在老位置,看着段寒江从他面前跑过,然后再回过头来。
“你怎么又站在这儿?”段寒江问。
聂毅不回话,直接把钥匙给他递过去,他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地笑了一声。
“你说你傻不?就算进不去车里,不知道在里面等?不冷吗?”段寒江边走边揶揄。
聂毅本来不觉得,但被段寒江这么一说,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段寒江正好斜眼看回来,对他说了一声,“活该。”
聂毅从小被人冷眼无视多了,段寒江随便一句话他就觉出了关心,无论段寒江是出于什么理由,段寒江那句‘我相信你没有杀人’都敲开了他心里的某扇门。
他没由来地扬了扬嘴角,缩着脖子钻进车里,转头对段寒江问:“段队,我们去哪儿?”
段寒江启动车子,先打暖气,突然回过味来,觉得聂毅叫他段队哪里不对,转头看向聂毅那仿佛闪着光的眼神,就像第二天要去郊游的小学生一样,明显地感觉聂毅的心理年龄没有跟上生理年龄。
他在洪国光面前厥词了一番,心里不由地产生了一股他得罩着这小子的想法,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把聂毅弄进刑侦系统里,既然他已经这么做了,就得负责,于是说:“别叫段队。”
“段寒江。”聂毅一如既往地语调。
段寒江还是不满意,早就不满意地反驳,“叫我寒哥吧!”这是他‘中二’时期当混混时听得最顺耳的称呼。
实际上聂毅除了叔叔,没有别的挑剔,干脆地喊了一声,“寒哥。”
段寒江终于满意地开车,还趁机给陆诀发了一个地址,结果到地方和陆诀在门口冤家路窄地碰上。
两人一对眼,先闪了一片火花之后,陆诀先开口。
“段队,你换小弟了?”陆诀打量起聂毅。
段寒江哂笑着回,“不服,憋着。”
陆诀真没什么不服的,收回打量聂毅的视线,往他们约的茶楼走进去。
两人较劲地不肯让对方走前面,聂毅默默地跟在后面,冷不防冒出一句,“寒哥,等我一下。”
寒哥?陆诀眉头直跳,先是质疑地睨向段寒江,再回头望过去,发现段寒江的新小弟跑到路边捡了两个空矿泉水瓶回来,他连忙捂住了快掉的下巴。
“段队,你们平阳支队什么时候变成环卫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