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元都已经开始怀疑起自我了，阿尤却一点儿也没有肇事者的自觉。
她不但没有松开双臂往后退去，反而向前又靠拢了一些，可怜巴巴地说道：“可是……可是，我怕会摔下去呀。而且，阿元你身上很暖和，我现在很冷，真的不能让我靠着你吗？”
她还环在崇元脖子上的手都跟着动了起来，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就靠那么一小会儿！真的，就一小会儿！”
说着，仿佛怕他会拒绝似的，再次往前贴了几分，还担忧地动了动。
这磨蹭的触感让崇元小和尚白净的脸上都有些泛红了，又是窘迫又是为难。
不过是个小姑娘，又差点儿被蛇妖吃了。
被吓到了也是正常的。
而且，他现在也不知晓那蛇妖留下的那种毒素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万一这姑娘真的是因为毒发都觉得身体冰冷，需要保暖呢？
崇元为人仁善。
自入世以来，不知帮了多少人的忙。
只是，对其他人，他向来是拿捏着分寸的。既不吝于施以援手，又不会给人太过接近的机会。
可遇上这么个小丫头，他还没来得及做出远离的姿态，对方就已经靠了过来，偏偏他还不好把人甩开。
罢了。
罢了。
就当是一场自我修行吧。
或许，等到即便对方再怎么动作，他也能心无半点波澜，这一次入世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
崇元自小就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性子，如今也能为了修行忍旁人不能忍。
既然不便放开，那就光明正大地直面挑战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比之前还要平静一些：“那好，女施主你就这样吧，贫僧一定不会让你摔下去的。小心一些，切勿乱动，免得被旁边伸出的树枝刮了脸。”
除了耳尖和脸侧还残留着一两分颜色，看着就像是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完全没有被刚才的那些事情影响。
阿尤本来看他那纠结的样子还觉得有趣，此时见他这么快就收起了表情，反倒是被激起了好胜心。
忍？
她倒是要看看，是他道高一尺，还是她魔高一丈！
不过，这丫头也不是个没脑子的。
一次两次还能算作是无意的，不停地出状况，那不就是引人怀疑吗？
有了前面的试探，她反倒是安分下来了，没有再做什么小动作，就这样乖巧地趴在崇元的背上，偶尔见到新奇的东西才会好奇地问上几句，其他时候正经得仿佛她真的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好孩子。
崇元果真没有怀疑她，更是反思起自己之前的不稳重了。
没过多久，两人便已经出了那蛇妖之前特意引着阿尤进来的林子，往一边的小路走去。
前几日刚下过小雨。
这条路上的泥巴还泛着些湿润的水汽，一脚踩上去，便是一个印子。
好在不算太过泥泞，走起来也没有泥点四溅开来。
阿尤的注意力放在了崇元的脚上。
他的脚比她这个女孩子的大上许多，却并没有糙汉子那样的感觉，反而白净好看。
就连穿着的那双质朴的草鞋，都像是因为他的存在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更神奇的是，不过是这么一双简简单单的草鞋，走在这泥巴路上，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被蹂躏坏的迹象，甚至连一点儿泥水都没有沾到。
阿尤这小妖才初生期，好奇心倒是不少。
心里有了这样的疑惑，便想也不想地就问了出来，一点儿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崇元对她这样的问题略有些哭笑不得。
往日里问他佛法的人有，像他讨教修行之途的也有，还有的是借着他去与师父牵扯人情的。
总之，各种问题他都有遇到，却从未有人单单问起他的一双草鞋的。
再瞧这小丫头惊奇的眼神，仿佛那双草鞋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他又觉得好笑起来，连上扬的嘴角都抑制不住了。
“不过是一双凡间普通的鞋子，”崇元背着阿尤，耐心地解释道，“这只是修者的一个法门，可以趋避尘秽而已。”
他自来爱洁，这才特意使了法门避开了那些泥土，却没想到让背上的小姑娘误以为他的鞋子很厉害了。
阿尤长长地“哦”了一声，那语调听着颇有几分古灵精怪的感觉。
在崇元以为她没什么问题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说道：“你们和尚不都说什么四大皆空吗？这地上的泥巴，你却要避开它。可做成了佛像，怎么又要顶礼膜拜呢？这泥巴便如你们和尚说的那些东西，可你这样子……”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崇元的脖子：“看来和尚你心里不‘空’哟！”
这丫头显然不像是个研习佛法的样子。
可她这胡乱一说，却是令崇元笑了起来，心里也微微一动。
他眉尖一扬，原本形成的法门无声的消失，低低一笑道：“女施主你说的是，贫僧这六根未曾清净，还得努力修行才是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鞋底已经切切实实地踩在了泥巴路上。
没有了法门阻挡，那普通不过的草鞋哪里能够阻挡得了地上的湿泥巴呢？
不一会儿，鞋子边缘就已经黏上了不少的泥土痕迹。就连鞋底都变得湿润起来，有水迹渗透到上面，让他的脚底都沾上了一些。
崇元却第一回没有嫌弃这些，反倒有一种眼前豁然开朗的明快，心情都放松了起来。
就连之前因为背负着一个小姑娘的别扭，都因为这种愉悦感都放开了，反倒是对着丫头多出了几分之前没有的亲近。
他也没有发现，自己今日短短的时间里，比起从前那么多年露出的笑容都要多，都要真切，仿佛一下子从没有人情味的佛陀，变成了一个真实的、可以触碰到的年轻人。
而被他背着的阿尤也没有去瞧他此时的表情，反倒是看到了那双踩在泥路上的草鞋。
她的小脸蛋儿一下子贴在了崇元的背上，偷偷地闷笑了一下。
这可是你说的。
你这和尚自己都承认了六根不净，就别怪我蓄意撩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