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叩见皇玛法。”
弘历自打进了上书房以来,无时不刻都想着能得老爷子的青眼,为此,他不惜表现得锋芒毕露,求的便是能引起老爷子的注意,这等用心无疑是良苦的,奈何老爷子这数月来都不曾到过上书房,弘历自是没能有甚表现的机会,今儿个老爷子倒是来了,偏偏正赶上他在弘晴手下败得个凄惨无地,表面上倒还算能保持着从容与淡定,实则心里头早已是惴惴得紧了些,其实百般不愿在此际被老爷子点名的,wènti是老爷子既已开了金口,弘历又岂敢不站将出来,万般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从旁而出,疾步抢到近前,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迭。
“嗯,免了罢。”
尽管这数月来老爷子始终没来过上书房,可对于弘历在上书房的表现却还是zhidào的,倒不是弘历的表现有多惊世骇俗,而是老爷子将其安排在上书房里进学,本就有着旁的深意在,说起来也不复杂,一者是给弘历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二来么,确也不乏给弘晴找个对手的意思在内,没旁的,弘晴这一向以来的表现实在是太过耀眼了些,而年岁又着实是太小了些,老爷子还真就怕弘晴得意便忘形,自是得给弘晴找些看得过眼的对头,至于到底谁会成为谁的磨刀石么,老爷子其实还真就不是很在意,左右手心手背都是肉,甭管谁胜出,那都是他的孙子不是?正是出自此等考虑,夸奖完了弘晴之后,老爷子这才会又将弘历叫了出来,打算安抚一下这个暂时处在了下风的孙子,此际见弘历神情淡定,并无丝毫挫败之后的颓丧之色,心中自不免高看了其一线,叫起的声音也就多了几分的柔和之意味。
“谢皇玛法隆恩!”
弘历原本以为自个儿此番辩论失败,纵使不会被老爷子见责,也注定难逃一顿教训的,可却没想到老爷子的声线竟会是如此之柔和,心弦不由地便是一颤,隐隐然间竟已是把握到了老爷子的用心之所在,眼中立马便有一丝精芒一闪而过,然则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异相,仅仅只是神情淡定地谢了恩,从容而起,摆出了一派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嗯,历儿在这般年纪便能有此等学识,已属难得,朕甚是期许,然,学须以致用,此一条,尔还须得跟晴儿好生多学学,将来也好为社稷建功,尔可有信心否?”
老爷子满脸欣赏之色地点了点头,声线柔和地抚慰了弘历一番,言语中隐约有着鼓励弘历与弘晴争个高下之意味在内。
“皇玛法在上,孙儿有信心为此,断不敢辜负了皇玛法之厚望。”
弘历人虽不大,可心眼却是灵活得很,自是听出了老爷子话里暗藏着的潜台词,心中的豪情顿时大起了,这便慷慨激昂地表了态。
“嗯,那便好,朕自当拭目以待,晴儿,尔身为兄长,对自家兄弟,能帮衬的,须得多多帮衬才是。”
老爷子对弘历的表态显然甚是满意,好生嘉许了其一句之后,又掉过了头来,意味不明地训示了弘晴几句。
“皇玛法教训得是,孙儿自当牢记在心,不敢或忘焉。”
论及心机,弘晴只会在弘历之上,而绝不会在其之下,自然也看出了老爷子超拔弘历的用心之所在,不过么,却也并不是很在意,此无他,在弘晴看来,自身强才是真的强,既有志大位,那就须得战胜所有的对手,哪怕弘历再了得,弘晴也只是将其当磨刀石来看,对于老爷子这等拉偏架的态度自不会有甚介怀可言,zixin之意溢于言表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的。
“嗯,好,晴儿这话,朕信得过,尔等且自继续,朕就不多打搅了。”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该表的态也都已表过,老爷子自也就不想再多啰唣,笑着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领着一众人等自行出了上书房,径直向养心殿行了去……
“听闻尔今儿个与老四家的小子在上书房里起了争执,可有此事?”
句读之争本是小事,弘晴并未将之放在心上,甚至也不甚在意老爷子的“不良用心”,可三爷显然不这么看,这不,弘晴方才从工部回府,三爷便让人将其唤了来,礼数方毕,已是急不可耐地问将起来。
“回父王的话,确有此事,今儿个一早……”
弘晴还真就没想到三爷会如此着紧此事,听得其问得如此之急,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去细想,一躬身,便已将今日一早所发生的事儿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然,也就只是叙述事实而已,其中并未掺杂丝毫的个人评述。
“原来如此,夫子,李先生,您二位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尽管弘晴的述说甚是平淡,可三爷却显然并不这么看,不为别的,只因他之所以能有眼下这般地位,靠的可不是圣眷,而是弘晴一向以来的出彩之表现,而今,老四也开始打龙孙这么张牌,三爷又怎kěnéng会不紧张,只是这等紧张却着实是不好说出口来,自也就只能是语义含糊地将wènti抛给了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番小王爷与弘历之争明面上争的是句读,可实则却是治国理念之争,小王爷心怀天下,既仁且明,实非弘历小儿可相提并论者,此一条,圣上心中必是有数,于王爷之大计论,实有百利而无一害也。”
李敏铨智算之能不算绝顶,然则说到拐察色之能,却是天下少有的伶俐人,尽管三爷的意思表达得极为隐蔽,可李敏铨却是一眼便看破了三爷的担忧之所在,这便从旁开解了一番。
“唔……,夫子,您怎么看?”
李敏铨说得倒是天花乱坠,可三爷却并未因此而释怀,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放心不下,这便朝着陈老夫子一欠身,恭敬地求教道。
“此句读本就是千古论争之焦点,大体上是见仁见智罢了,知民与不知民各有其利弊,前者利于社稷,或可有千秋之令名,然,也不乏变乱之危,后者利家国,或可保得数世平安,却终究难逃内忧外患之苦,前者行之难,非有大勇气大智慧者,不可为之,至于后者么,守成之辈耳,纵使惊艳,亦是有限。”
陈老夫子显然是心有所感,一反往日里寡言的做派,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感慨万千地点评了一番,说得倒是分明,却并未给三爷以任何的建议。
“知易行难,世事莫不如此,开拓与守成本就难有个稳当的调和处,就不知皇阿玛会作何想了。”
三爷其实并不关心句读之争到底该是哪种观点正确,他忧心的是老爷子会不会下大力气去栽培弘历,会不会因此爱屋及乌地恩宠四爷,这么个心思虽是不好直接说出口来,可却难不倒三爷,但见其作出一派心有戚戚焉状地感慨了一句,旋即便话锋一转,已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问出了个敏感的话题。
“王爷过虑了,圣上既已断言小王爷得胜,其意已是不言自明了的,纵使对弘历此子有所提携,大体上也不过是为晴世子作一陪衬耳,实无足挂齿哉。”
在这书房里的,有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之人,三爷尽自说的个云山雾罩的,可在众人眼中,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他才刚开了个头,弘晴等人瞬间便已洞察到了其心中的计较之所在,所不同的是弘晴身为人子,有些话不好直说,而陈老夫子是不想急着说,唯有李敏铨挂着个首席谋士的头衔,却是不得不委婉地进言了一番。
“唔,但愿如此罢,而今朝堂好不容易才有些个平稳之气象,却又骤然多事,实是何苦来哉。”
三爷对李敏铨的判断倒是信服的,然则心中却兀自有些不甘,不为别的,只因在三爷看来,太子一被废黜,就该他三爷入东宫了的,没地再让四爷父子出来瞎搅合,算个啥事儿来着,正因为有此想头,三爷的话里自也就满是呛人的酸气。
“王爷若作此想,离大败也就不远了!”
三爷那满是酸气的话一出,陈老夫子的脸立马便板了起来,毫不容情地便给出了个论断,当即便惊得三爷冷汗狂淌不已。
“这,这……”
陈老夫子的话着实是太重了些,三爷显然有些个承受不起,心慌意乱之下,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说啥才是了。
“商贾买货都还须得货比三家,世家选嫡也须得比较再三,况乎大位之承续,一时得势者,未必便佳,太子前车之鉴尤在,圣上又岂会掉以轻心,王爷若是不深自警醒,盛转衰就在眼前!”
身为座师,陈老夫子在三爷面前自是无须顾忌太多,这等当面教训的话,也就只有他方才有资格说将出来。
“夫子所言甚是,小王知错矣。”
三爷到底不是愚钝之人,尽管格局偏小了些,却也不是等闲之辈,陈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他自是不会听不出个中之内涵,冷汗狂淌了一阵之后,总算是回过了神来,这便朝着陈老夫子深深一躬,满是诚恳之意地认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