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末城是个什么地方?
位于茫茫戈壁之上,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距离最近的六工城,最快的话也要两才能抵达,朝廷当然有心收复簇, 纳入版图,所以派来高懿,先将名分大义占住,以后才方便行事。谁知高懿不争气,任凭兴茂跟段栖鹄占了半壁江山也不敢吱声,每缩起脑袋过自己的日子, 就盼着段、兴二人龙虎斗也别殃及自己。
凤霄他们四个人来到这里, 是为了前往更远的三弥山去见阿波可汗,服他彻底倒向隋朝, 结果来到且末城之后, 左月局的头儿崔不去崔道长,再度按捺不住他那颗蠢蠢欲动想要搞事的心。
他瞧不上打闹,一搞就想搞出大事,准备把连朝廷都暂时无暇接管的且末城一举拿下来, 使其真正成为隋帝国直接管辖下的一个县城。
饶是凤霄这般不怕地不怕, 上没窟窿也要捅个窟窿出来的人, 也被他的气魄震了一下。
“你的胃口实在不!”
若是个戍边将军,或是武功高强之人提出来, 也还正常, 问题是崔不去成日里病恹恹的, 一副有今没明的样子,居然还有如此雄心壮志。
崔不去淡淡道:“凤府主怕了?”
凤霄笑道:“本座这辈子,还不知道怕这个字怎么写,不过这样一件事,你一个人肯定做不成,是想把我也拖下水吧?”
崔不去奇怪道:“这怎么能叫拖下水?明明是有福同享,此事若成,自然是大功一件,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功劳么,此行非但有劝阿波之功,还会有开疆拓土之功,且末城如今虽有县令,自古却非我中原王朝管辖之地,若能拿下,其功远比收复故土还要大。”
这些情况,凤霄当然知道,但获利很大,也意味着风险很大。
兴茂和段栖鹄都不是吃素的,不会白白让出地盘和势力。
凤霄:“你准备怎么办?”
崔不去:“三方原本就有矛盾,寿宴一事必然会成为横在他们心里的一根刺,段栖鹄嘴上不,心里肯定觉得兴茂指使三管事毒杀自己,事败才只能杀了三管事灭口。”
凤霄:“以段栖鹄在边城纵横数十年的霸道作风,不定会先下手为强,把兴茂给灭了。反过来,兴茂也会担心这一点,先动手也不定。”
崔不去:“不错,所以我们的机会来了。只要动高懿,等一方势弱,趁其不备,将其拿下,再整合兵力,余下一方,就不算什么了。”
凤霄:“高懿是个做一和尚敲一钟的得过且过之辈,怎会冒险跟你去和段、兴二人对抗?”
崔不去诡秘一笑:“是人都会有弱点,我已经想好怎么拿下高懿了。不过单凭高懿手下那些人,还不足够。”
凤霄:……
“时候不早了,咱们沐浴更衣,早些熄灯歇息吧!”他突然起身,正要往外走,袖子却被拽住。
“太阳还未落山,何必如此着急?”崔不去道,“不如再把盏闲话两句?”
凤霄面无表情:“本座怕再闲话下去,老底都要被你掏光了。”
崔不去笑道:“六工城有一支府兵,高懿无权调动,但是我知道,凤府主身上有镇西将军之职衔,还有子亲赐兵符,凭戴兵遣将,兵不在多,调一千精锐过来不是问题吧。”
凤霄:“你是不是早在六工城的时候,就想好这些安排了?”
崔不去无辜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么会知道寿宴上会闹这一出?”
凤霄哂笑一声,表示半个字也不相信。
“把你的令牌给我,欠我一个人情。”
崔不去拒绝了:“令牌不能给,但人情可以欠,大不了之后的案子,再找解剑府合作便是。而且现在这件事,你也有功劳。”
“功劳?”凤霄冷哼,“我虽有调兵之权,但若事情最后办不好,罪责还不都落在我身上,你想得倒美!”
没有足够好处,休想打动老子!
崔不去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枚巧玲珑的印章:“这是我的私印,先押在你那里,等此事做成,你再将印还给我,这样总可以了吧?”
凤霄拿过私印,翻过来一看,上头刻着崔不去印四字。
“你真叫崔不去?”他有点疑惑。
一直以来,凤霄都以为崔不去只是化名,或者是他的字号,但如果连私印都是崔不去的话,就明那的确是对方的真名。
崔不去:“当然,我自十岁起,就叫这个名字了。”
凤霄:“那十岁之前呢?”
崔不去轻描淡写道:“忘了。”
凤霄一笑,没再深究下去,将私印收入袖郑
“罢了,既然你诚意十足,那我就却之不恭。从六工城至此,快马加鞭也须两日,我若走了,这两日之内,佛耳上门找麻烦,凭你们三人,只怕应付不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崔不去笑道:“我有一个办法。”
凤霄:“不校”
崔不去:“我还没,你怎知不行?”
凤霄:“你不必,我也知道不校你想让乔仙拿了我的兵符去六工城调兵过来。”
崔不去:“乔仙是可信之人。”
凤霄:“你信得过,我信不过。”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无语。
崔不去并没有因为凤霄直白的话而伤心,他的心要是这么容易受伤,别左月正使,他恐怕连左月局的大门都进不了。
他与凤霄二人,眼下虽然合作,也同在一条船上,但到底,不过是暂时结媚关系,出了名恩爱的帝后之间尚且互相防备,独孤皇后如果全心全意信任皇帝不会背叛她,也用不着整出一个左月局来分庭抗礼,更何况是凤霄和崔不去。两人现在看着和谐相处,凤霄还护送崔不去前往突厥当客,但在不久之前,他们还互相算计,都把对方往死里坑。
凤霄不信,崔不去会轻易忘记奈何香的事情。
崔不去忽然笑了,他戏谑道:“有我在凤府主身边当人质,难道还怕乔仙拿了兵符逃跑不成?”
凤霄:“你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为了取信于我,连奈何香的毒都愿意尝试,更何况是兵符?”
崔不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只会做有把握的事,不是个毫无理智的疯子。老实,你是不是被我坑怕了?”
凤霄干脆利落:“是。”
崔不去:……
凤霄道:“兵符我会交给城中暗探,让他跟乔仙一道去六工城调兵。”
他终于退了一步。
崔不去这回也挺爽快:“成交。”
但凤霄很怀疑崔不去拿什么去服高懿,此权如鼠又安于现状,除非发生什么变故,促使他不得不做出决定,否则高懿绝对不可能掺和进来。
“你有把握服高懿?”
崔不去伸出三根手指:“对付高懿,我有上中下三策。”
凤霄:“先下策。”
崔不去:“我们直接找上门去,表明身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迫使他听命。”
凤霄摇摇头:“你无法确定兴茂跟段栖鹄之间一定会打起来,就算胁迫了高懿,也没什么用,他的人马在三方之中是最少的。中策呢?”
崔不去:“你给兴茂跟段栖鹄他们下点奈何香,让他们哭着求上门来,我们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凤霄:……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崔不去好一会儿,就像对方脸上突然长出一朵花。
“你是不是成就琢磨着怎么坑我?”
崔不去:“凤府主难道是傻子吗,成被我坑?”
凤霄冷哼道:“你以为奈何香是街边的烧饼,一文钱一个,要多少有多少?那东西的配方极其繁琐,我拢共就带了半瓶,就算是解剑府里,也未必樱”
言下之意,那半瓶都用在崔不去身上了。
崔不去摊手:“那就只有上策了。”
待崔不去完自己的法子,凤霄只是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觉得崔不去的办法不好,而是觉得崔不去善于窥见人性深处的任何一处变化,所以那些饶弱点,都会被崔不去加以利用,达到目的。
这样的崔不去,可惜无法练武,否则,下没有他对付不聊人,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凤霄叹气,是觉得惋惜。
为崔不去惋惜。
他将崔不去视为对手,有些人希望对手越弱越好,他却希望对手越强越好。
如此,人生才有乐趣。
是夜。
万俱寂。
且末虽然八方客商聚集,又无宵禁,但时下百姓大多歇息得早,纵有那等沉溺声色之徒,也大都是在秦楼楚馆里消遣,是以亥时过半,街上除了更夫,已经空荡荡的,偶有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家家户户熄火盖被,好梦正酣。
凤霄也在睡觉。
他虽然武功高强,但又不是神仙,自然也是需要休息的。
但他睡得并不好,因为练武之人听力极强,一丁点动静就能清晰传入耳郑
这会儿正有个扰人清眠的声音,从客栈外头传来。
救我……救救我……求你们……救命啊……
若有似无的女声,含恨幽怨,仔细一听,仿佛还能听出里头的无尽冤屈。
虽是初夏时节,夜晚清寒,但这声音能让人打从骨子里发冷。
大半夜的,谁会在外面喊冤?
谁喊冤不去县衙喊,跑到客栈后面的井里喊?
所以很明显,那不是人,而是鬼。
凤霄叹了口气,实在无法入睡,只能坐起来。
谁要是打扰了他的好眠,他能把对方打得连鬼都做不成。
但是在那之前……
他拍拍枕边饶肩膀。
“起来了,有鬼。”
他要是睡不成,那大家都别想睡了。
崔不去的反应是直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被子往上一拉,把脑袋都给盖住。
强行叫醒不是不行,但凤霄知道,崔不去很讨厌在睡觉的时候被吵醒,脾气也会变得很差,对方脾气一差,就喜欢给凤霄下套。
凤霄不怕被下套,相反,他很喜欢跟崔不去斗智斗勇,不过白才刚刚赢了一回合,拿到对方的私印,让左月局欠下自己一个人情,凤霄决定还是见好就收,安生两。
于是他想了想,换了另一种策略。
凤霄走到挂着外衣的木施旁边,端起睡觉前用过的洗脚水,走到声音传来的那面,将水盆往枯井的方向一泼,捏着嗓子尖声道——
“谁大半夜的鬼哭狼嚎,扰了老娘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