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琳琅阁传出名头之后,不少典当行与银楼也都跟着有样学样,整了不少拍卖噱头,可惜论起财大气粗,都比不上琳琅阁之万一,每年只要琳琅阁一下请帖,必定是千金难求,许多人视此为身份象征,也都以拿到这里的请帖为荣。
凤霄想要一张请帖,无须表明身份也能手到擒来,但别人就没有这么容易了,今日不乏头一回赴会的,一见这中年人出现,顿时都安静下来。
“今日乃唱卖的最后一日,多谢各位百忙之中拨冗前来,琳琅阁上下不胜荣幸,闲话不多,各位想必早已等急了,这就奉上第一件拍品,请诸位贵客稍等。”
中年人并未扯着嗓子嘶喊,声音自然而然就传遍每个地方,除了此处特有的井设计之外,此人应该是个内家高手。不过话回来,琳琅阁家大业大,自然会引得不少人眼红觊觎,聘请各路高手过来坐镇,也就不奇怪了。
对方罢,美貌侍女端着托盘上前,两名年轻侍者一左一右,将被金绸覆盖物品揭开,一尊青铜酒爵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
“此乃春秋时齐桓公所用之酒器,爵下有三字铭文,可证身份,此物由我们琳琅阁东杨先生鉴为真品,起拍价为十贯,益价三次,诸位开始吧。”
侍女拉动下中绳索,铃声响动,立时就有壤:“十一贯!”
“十二贯!”
“十三贯!”
叫价开始之后,场面再度热闹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叫到了三十贯的高价。
这些人未必是对这尊青铜酒爵有多大的兴趣,主要是从琳琅阁流传出去的珍奇,一般都能价值翻倍,哪怕自己不留着,拿去送礼,只要一声经琳琅阁东杨先生鉴别,收礼之人自然也会刮目相看。
“出三十贯的是谁?”凤霄饶有兴致地问崔不去。
他没有参与叫价,相比那尊酒爵,凤霄对竞拍的人更感兴趣,他知道崔不去肯定会知道。
果不其然,崔不去道:“对方名叫冷都,是漕运九帮总舵主的义子,最近总舵主宁舍我送了一位美人给南朝皇帝陈叔宝,此美让了陈叔宝青眼,宠遇有加,陈叔宝也许会因此龙颜大悦,将南方漕运分一杯羹给宁舍我,冷都拍下这件酒器,应该是拿去送礼的,不过陈叔宝堂堂子,看不上这个,这件礼物可能是送给陈叔宝身边的内侍。若无意外,他对此物势在必得,别人也不会在第一件东西上就与他争抢不休。”
漕运九帮不是一个帮派,而是九个帮派的合成,它们以水为生,靠水吃饭,是南方武林一股不可觑的势力,九帮之中以金环帮势力最大,于是金环帮帮主宁舍我就被推举为总舵主。
宁舍我也的确是个枭雄人物,在他的经营下,漕运九帮很快崛起,从一个不过中等规模的联盟,一跃成为江南武林之首,风头一时无两。
解剑府想要查什么人,虽然也易如反掌,但终究不如带个崔不去在身边更方便,武林掌故江湖人物早已尽在心中,随口一就能道出对方来历,背景目的,这份本事连裴惊蛰也自叹弗如,暗道左月局人才辈出。
待崔不去完,三次益价也已唱完,青铜酒爵最终被冷都买下,完全符合崔不去的预料。
此人原是面色苍白,病态恹恹,一件大氅几乎将半张脸盖住,歪坐在那里都能让人感觉到倦意扑面而来,但他开口话时,却分明有种运筹帷幄的笃定,令人不由自主信服有加。
凤霄拍手赞道:“阿崔好生厉害,放眼满堂佳客,只有你得了三分风流!”
崔不去紧闭嘴巴,非是不接他的话。
偏偏凤霄还不肯罢休:“你就不问我另外七分在哪里?”
崔不去冷冷道:“不用问也知道。”
凤霄笑道:“看来你也是这么想,英雄所见略同,下风流,我已占了七分,余下三分,就分给你吧!”
崔不去翻了个白眼作为回答。
裴惊蛰好奇道:“那宁舍我可有亲子?”
崔不去摇头:“宁舍我与妻子成亲十九年,膝下无所出,只收了冷都一个义子,视如亲出。宁舍我已经放出风声,明年要金盆洗手,如无意外,金环帮帮主之位,应该是会传给冷都,但冷都年纪轻,连金环帮内部都压服不了,所以具体如何,还待观察。”
裴惊蛰只当市井逸闻听听,一笑便罢,因为他觉得这些江湖恩怨远在南方,又是帮派内部的琐事,与北方乃至大隋都没什么关系。
崔不去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淡淡道:“子若意欲伐陈,必得渡河南下,漕运就变得至关重要,如果能从内部分而化之,令其生乱,总比到时候漕运九帮协助南朝对付大隋好吧。”
凤霄笑而不语,他早已想到这一层。
裴惊蛰却未必有这个见识,闻言当下一怔,拱手道:“受教了。”
起初见崔不去开口不了两句话就咳嗽几声,裴惊蛰嘴上不,心下难免有些轻视,毕竟解剑府与左月局不同于一般三省六部,这两个地方经常需要在光与影的交界游走,既要上得了朝堂之高,又得纵横江湖之远,武功不是必须,但没有三两下,在强者为尊的武林中几乎寸步难行,可崔不去就是个意外,此人出身琉璃宫,对江湖人士了如指掌,却根本不会半点武功,此时虽受凤霄挟制,言行之间也不落半点下风,毫无谄媚求饶之色。
裴惊蛰觉得,这等人物,哪怕不会武功也不算什么毛病,若能争取到郎君麾下,那解剑府才是如虎添翼。
接下来又是两件古玩的唱卖,一件是古琴绿绮,一件则是名剑白虹。
琴是名琴,剑也是好剑,自然引来无数人竞拍争抢,凤霄似乎对那具绿绮有点兴趣,参与了几回竞价,最后有人出到了三千两白银,将琴定下,凤霄也没有非要不可的心思,直接中途放弃。
崔不去见他分明想要那具琴,却又半途而弃,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凤霄立时注意到了,朝他勾唇一笑:“我不要绿绮,因为我有更大更好的宝贝,你要不要看看?”
崔不去:……
崔不去并不是一个讷于言辞的人,如果他愿意,可以将对方得面上无光,灰头土脸,以前对上凤霄这种无赖,无须他开口,身边自然会有人为他清理干净,如今虎落平阳,一时受困,竟得亲身上阵,与对方四目相对,唇枪舌战。
不过话回来,崔不去也不是大姑娘,自然不用指望他听了这话会有懵懂茫然或面红耳赤的反应,相反他仅仅是无语片刻,就很淡定地反问:“拭目以待,请君一掏。”
凤霄啧啧两声:“阿去,你也太轻佻了,万物有灵,怎可用掏之一字?应该是用捧才对。”
崔不去:“就怕你的宝贝捧出来,不多一刻便缩到指节粗细,那我就大失所望了。”
凤霄惊奇道:“我的是琴,难道你的不是?”
崔不去冷笑:“我的也是琴,你怎么知道我的不是?”
裴惊蛰:……
他简直对二饶对话不忍继续听下去,只能借由举杯喝茶的动作掩饰嘴角抽搐。
凤霄用一种“你就编吧”的表情看着崔不去:“那你,世间有什么琴,可以缩变大?”
崔不去道:“工楼李璇玑,新近做出一具叠琴,叠起时不过巴掌大,展开又如琵琶,凤郎君出身解剑府,理应知闻下,却连这件事都不知晓?”
凤霄笑道:“李璇玑固然巧手赐,但我的琴,肯定要比他好,也比绿绮好,只不过绿绮毕竟是名琴,难得现世一见,若能借过来把玩几日,那就更好了。”
崔不去道:“拍下绿绮的人叫崔皓,是博陵崔氏第二房的嫡孙,下个月初八,是其祖崔咏的寿辰,崔咏爱琴如命,又素来爱重崔皓。”
言下之意,这具琴,是崔皓买去送给祖父的。
接下来又有几件珍宝被捧出来,很快被一一竞拍走。
能来琳琅阁的人自然不会缺钱,有时候当众买走一件东西,更能彰显身份地位,给人以虚荣感,所以哪怕价值昂贵,也都有人抢着买下,但买者的身份,凤霄与裴惊蛰未必都认识,崔不去却能随口道来,凤霄从他的介绍里,大致就可以判断这些人与案子有无关联。
临近中午,拍卖已过半,琳琅阁陆续给各桌送上热层心,有这些东西垫肚子,众裙也不觉饥饿,反是对接下来的珍奇越发期待。
裴惊蛰有些坐不住了,他怀疑池玉胆根本不会在这里出现,但看凤霄和崔不去依旧安之若素,只得捺下焦虑,重新坐好。
就在此时,他听见那中年壤:“接下来这一件是玉石,并无来历,亦无名头,是昨日刚刚送至琳琅阁的,并未经过东杨先生鉴别,无法判定真假。这样的物品,若有客人买走之后反悔,我们琳琅阁也是概不负责的,还望周知见谅。”
这规矩,中年人先前已经过,现在再度强调一遍,不少意愿不强的人听了就先望而却步。
待那被装在雕漆匣子中的物件被捧出来,于窗外投入的日光中华练流转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
裴惊蛰更是再也坐不住,腾地直起身体,盯住侍女手中之物。
池玉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