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祝贺你。”
在爱丽舍宫的大厅当中,当今法兰西共和国的总统微笑着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然后,旁边的人们也纷纷鼓起掌来,气氛十分热烈。
在这一片掌声当中,夏尔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总统先生,我只是尽心竭力为国家服务而已,您给我这样的荣誉……实在是让我感到惭愧。”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谦虚什么呢?”路易-波拿巴大笑了起来。
在气氛达到最热烈的顶端时,他的右手伸向了旁边的侍从手中的托盘,然后从中拿起了那一枚勋章。
“为了表彰你的功绩,夏尔,我代表国家将这枚勋章授予你。”他重新转过头来看着夏尔,似乎语重心长地说,“接下来还请你继续努力,为国家服务。”
在决定将夏尔调任之后,一方面也许是出于对夏尔的歉疚,一方面经过部长迪利埃翁伯爵的大力推荐,总统很快就同意了在最近的授勋者名单当中加上夏尔的名字,为夏尔颁发一枚第四级的荣誉勋章,以表彰他在铁道部的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当中所谓国家做出的贡献,顺便告诉外界,他的这位年轻的党徒,并没有失去来自总统的宠幸。
“我会的。”夏尔直视着对方,以一种不会让他怀疑其热忱的坚定眼神回答。
“很好。”路易-波拿巴点了点头,然后将这枚四级荣誉勋章亲手别到了夏尔的胸前。
别好了之后,他鼓了鼓掌,而旁边的人们也应和式地鼓起了掌,一时间掌声如潮水般涌入到夏尔的耳中,让他恍惚间居然有了些目眩神迷的感觉。
金质的小小勋章在胸前静静闪耀着,虽然分量很轻,但是却压得他胸口有些发紧,好像有一种无言的威压感一样。
他知道这是一种心理作用,因为这是他获得的第一枚勋章,所以他感到有些紧张和激动。
这是他这一生当中迄今为止走到的荣誉的最高点,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就地止步,还有更高的高峰在等着他来攀登,还有更多的东西在等着他来夺取……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一直不断地诘问着自己。
我究竟为什么能够拿到荣誉勋章?就因为我干下的这些罪行吗?
是的,我欺骗,我叛卖,我抢了钱,我杀了人,我无恶不作,所以国家为了奖励我,给我发了荣誉勋章,鼓励我褒奖我所做的一切。
因为我的恶行还不够昭彰,所以他们只给我发了第四级的荣誉勋章,等到以后,我行的恶会越来越大,我杀的人会更多,到时候我的荣誉会越来越高,我的勋章也会越来越高级……
这真是一个颠倒错乱的世界啊!夏尔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了起来。
不过,自古以来世界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也没什么可以稀奇的吧。
他很快就在心中掐灭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安然享受属于自己的这一刻。
“谢谢,总统先生。”夏尔再度躬身致谢,姿态自然而且潇洒。“我将继续为我们梦想中的事业而奋斗,直至最后一息。”
“嗯,不错,真是很不错。”在大家鼓掌完了之后,路易-波拿巴又看了看自己的这位年轻的心腹干将,“年轻人的朝气,真是让人羡慕啊!”
在被总统亲自授发了勋章之后,穿着礼服,配着勋章和红绶带的夏尔跟着总统,在原本年轻人的锐气和惯用的谦逊微笑之外,又增添了一种难言的气势,这就是那种只属于国家要人特有的从容不迫而又颐指气使的气度,那种政治家的气度。
“我的朋友,我早说过,这个人大有出息!”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迪利埃翁伯爵笑着对旁人说,好像生怕别人不清楚这个年轻人和自己关系密切一样。
………………
在给夏尔等人授勋之后,总统府举办了宴会,在宴会开始前,夏尔被总统留在了身旁。
“夏尔,最近的工作交接的怎么样了?”在走过爱丽舍宫长长的走廊时,总统低声问走到他旁边的夏尔,“如果需要更多的时间的话,我可以再给一些宽限。”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的比较顺利,看上去即使我调任了,部里的工作也能够照之前的计划正常运行。所以,我并不需要更多的宽限时间了……”夏尔恭敬地回答,“事实上,我反而已经跃跃欲试了。”
“哦?很好。”总统赞许地点了点头,“对你的工作我一向十分满意,我认为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例外。那么,这段时间就好好开心一下吧,应该会挺好玩的吧?”
“嗯……?”夏尔呆了一呆。
“大家都已经传遍了,你将在特雷维尔公爵府上和那家的公爵小姐一起举办一次舞会,顺便宣布自己和她的婚讯,这事儿是真的吧?祝你在舞会中玩得愉快,夏尔。”
“哦,这个啊……确实是真的。不过,我想我并不是喜欢在社交界寻欢作乐的那种人……所以还是工作更能够让我开心。”虽然对总统已经知道这件事感到有些意外,但是夏尔马上回答了对方,“另外,很抱歉之前因为各种考虑没有邀请您,如果您能够赏光莅临的话,我想这是我和夏洛特难得的荣幸……”
“哦,这就不用了,你们之前不是已经考虑了吗?这次邀请的都是年轻人,我都已经是个半老头子了,去那里凑趣干什么,影响你们的兴致可不好……”路易-波拿巴带着笑容回答。“那位公爵小姐长得确实挺漂亮的,听说还能带上一大笔嫁妆吧?夏尔,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挺让人羡慕啊。”
“您这是哪儿的话……”在未来的皇帝的打趣下,夏尔只能赔笑着,讪讪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虽然我不能去,但是你们好歹也要邀请一下约瑟夫吧,毕竟他也是个年轻人,而且也是同党,你难得办一次宴会,不请他可不太好吧。”
总统突然其来的一句话,让夏尔呆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在暗示我什么呢?
因为最近这些事件的关系,夏尔确实没有给约瑟夫-波拿巴发去邀请,他不想给别人留下一种犹犹豫豫、首鼠两端的印象,至少在现在没有背离自己新同盟的必要。
然而在这个时候,反而路易-波拿巴说出这席话来,这是什么意思?
“夏尔,我们是一个党派的人,理应精诚团结,不是吗?”眼见夏尔一直没有答话,路易-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们之前闹了一些矛盾,但是这些矛盾都是不应该放在心上的,毕竟大家不都是为了国家服务吗?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失去了和气……”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就重新舒展了开来。
虽然不知道路易-波拿巴这样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这个时候还要拒绝领导的要求,就未免太过于不识趣了。
“其实……其实我也一直想同约瑟夫和解,但是我担心他对我还有意见,我现在就去找他反而弄巧成拙,所以就没有邀请他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路易-波拿巴颇为诡异地笑了笑,“夏尔,那么你们干脆就在这里和解吧,反正等下大家要一起吃饭。”
“好的。”夏尔马上回答。
很快,这群人就来到了爱丽舍宫的餐厅当中就座,然后夏尔就发现路易-波拿巴果然是坐言起行,居然早就安排了让夏尔和约瑟夫-波拿巴分座到了他的两边。
从约瑟夫-波拿巴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开始,夏尔就知道这个人心中对自己的愤恨完全没有消除。然而,仅仅在一瞬间之后,他眼中的光芒就消失不见了,只是微笑着朝夏尔点了点头表示祝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个笑容里并没有真诚,不过夏尔无所谓,在他生存的世界里,真诚本来就是稀缺商品。他也同样地给对方回了一个热情的笑容。
一直端坐在主位当中的路易-波拿巴一直在跟旁边的人们致意,似乎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人的互动似的,直到宴会即将开始之后,他才转过视线看了看两个年轻的党徒。
“约瑟夫,夏尔,今天我特意将你们两个人给安排过来,用意不用我说你们也都应该知道……没错,我希望你们两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不要因为之前的这一点小事而斗气,要继续团结,这样我们才能在之后达成我们的愿望,明白了吗?”
还没等两个人答话,路易-波拿巴就直接看向了自己的堂弟,“尤其是你,约瑟夫,你是我的堂弟,难道我还会亏待你吗?现在没有当成部长算什么?以后我会给你找个位子的,不要为此记恨夏尔,他也是为了国家才这么作出判断的……”
听到了路易-波拿巴的话之后,约瑟夫-波拿巴笑容微微一滞,然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嗯,其实您说得没错,我早就是这么想了,这点小事算什么呢?我早就没有放在心上了。”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着夏尔,“夏尔,你可真是的,事前都不跟我说一声,事后也不来跟我打个招呼,你说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够意思呢?我们可是朋友啊!”
他的笑容里面仍旧没有一丝真诚。
不过这也很容易理解,因为路易-波拿巴刚才的话根本算不上什么劝架。一面在暗示夏尔约瑟夫在记恨他,一面暗示约瑟夫说夏尔觉得他难堪大任——虽然这两件事都是事实,但是把这些事实说出口的话,又怎么能说是在劝架呢?
反而更像是在挑拨吧,夏尔在心里冷冷地想。
那么情况很明显了,路易-波拿巴并不真的希望夏尔和约瑟夫-波拿巴和解,反而希望他们这种斗争态势继续延续下去,只要不闹出影响他大计的大事就行。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夏尔心里很快就闪过了念头。
莫尔尼。
一定是因为莫尔尼。路易-波拿巴知道了夏尔打算和莫尔尼合谋的事情了,所以有意在夏尔和莫尔尼之间制造嫌隙。
嗯,作为一个政治集团的领头人,他当然希望看到自己的手下互相争斗了。就算是自己的堂弟和自己的弟弟,他也希望他们斗下去。
看出了路易-波拿巴的心思之后,夏尔的心神定下了许多。不管怎么样,既然路易-波拿巴这么来,那就是说明他并没有冷落自己的意思,只是想让自己不要和家族里的两派中的任何一派靠得太近,以免影响手下间的平衡而已。
“约瑟夫,你能够这样通情达理真是太好了!”想通了这些之后,夏尔一脸开心地看着约瑟夫-波拿巴,“我还一直担心你会不理解我,所以不大敢找你,生怕再惹你不高兴……”
“既然这样的话,你们两个握握手吧,把之前的一切不快都扔到脑后面去。”路易-波拿巴突然提议。
夏尔和约瑟夫-波拿巴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伸出了自己手,然后互相用力地握在了一起,路易-波拿巴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约瑟夫,我最近要办一场舞会,你有没有兴趣来玩玩?就在我堂姐夏洛特的府上。”坐下来之后,夏尔马上发出了邀请。
“哦,我求之不得呢!”约瑟夫-波拿巴马上答应了下来,“听说你邀请了不少人,场面一定会很***吧。”
接着,就在路易-波拿巴的注视之下,两个人继续热络地交谈了起来,好像真的已经忘却了之前的嫌隙一样。
不过,虽然一边在和约瑟夫-波拿巴交谈,但是夏尔心里一直都在不停地思索着。
难道自己真的要随着路易-波拿巴的步调而动吗?
如果就这样再次叛离的话,以后再想找盟友就很难了。
不,这样不行。
趁着拿起酒杯的间隙,他将视线转向了坐在远处的莫尔尼,发现对方正气定神闲的同旁边的人交谈着,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死对头和新朋友正在把酒言欢似的。
他微微朝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喝下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