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迪利埃翁子爵故作神秘地说“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玩玩……”的时候,夏尔不禁心里产生了一丝好奇。 这几个月的共事中,他们已经一起应酬过很多次了,但是他的部长先生如此表现,那还是头一遭。
尽管心里隐隐约约有种奇妙的预感,但是夏尔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他的邀请。
这位子爵毕竟是自己的上司,又是自己的政治盟友,没必要拒绝。而且说到底,这个时间,回去干什么呢?还有那么多麻烦事……
于是,一到傍晚,他就和阿尔贝一起,登上了部长先生的马车。
马车沿着曲折街道的蜿蜒前行,经过了许久的驱驰之后,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圣乔治新街一幢公寓之前。
马车一停,部长先生就直接跳了下去,然后用手杖敲了敲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个老妈子恭恭敬敬地看着子爵,行了行礼。
“老爷,您来了啊。”
子爵只是随便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他旁边的两位年轻人,“这就是我今晚要请的朋友,她准备好了没有?”
“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听说您要来,今天张罗了一天呢!”老妈子连忙回答,脸上堆满了笑。
“那就好。”子爵冷淡地回应,手杖指了指示意她让开,然后做了个手势,叫夏尔两个人跟他一起进去。
夏尔和阿尔贝对视了一眼,他们的社会经验,让他们差不多已经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他们不由得相视一笑。
三个人穿过楼下的厅堂,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子爵在前面带着路,腾腾腾的脚步声配上有节奏的手杖拍击声。但也别具一种韵律感。
已经到了中年的迪利埃翁子爵,竟然还能有这么好的精神和身手,倒是着实让夏尔有些惊叹。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二楼。打开一扇饰着红丝绒、红绸矩形图案的双扉门。子爵将这两位青年人引入了内室。房间壁上都蒙着绸缎,丝绒和挂毯。交叉拉开的窗帘,门帘,里面的一切同房东没有好好维修的寒碜外貌形成鲜明的对照,显然是出于一位女子精心修饰的手笔。
最引起夏尔关注的。不是这市内的陈设,也不是桌面上的菜肴,而是餐桌一边三位女孩子。准确地说,是中间那一位女孩子。
她确实长得挺漂亮的,面孔精致,眉毛既弯且细,嘴唇鲜红。还有一头鬈曲的灰色头发,还有水汪汪的褐色眼睛。虽然胸前露出的白皙皮肤告诉人们她并不缺乏丰满,但是因为那种郁郁寡欢的神态,她看上去却不可思议地让人感觉有些瘦弱。
然而。这不是夏尔最关注的重点,夏尔更关注的是她的神态和动作。
因为,看到子爵之后,她脸上显现出惊喜,然后站了起来,就像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一样,走到子爵的面前,然后贴心地拿过了子爵的手杖。
“先生,您可总算回来啦!”她娇声打了个招呼,靠在子爵怀里,甜腻得好像根本没看见旁边有两个年轻男人一样。“我还以为您把这个可怜人给忘了呢!”
“我可爱的小鹿,”子爵笑得十分开心,开心得好像不是一个已经做了外公的人一样,他伸手抚摸了一下“今天我不是过来看你了嘛?”
接着,他回过头来,指着夏尔两人,“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今晚要宴请的客人,”
然后,他神气略带尴尬地向夏尔两人说,“夏尔,阿尔贝,呃……这就是……这就是我的好朋友,梅丽莎-杜罗小姐。”
而这位杜罗小姐倒是神态镇定得多,她提起裙子,恭敬地朝夏尔两人行了行礼,“两位先生,晚上好……”
“杜罗小姐,晚上好。”夏尔连忙强行压抑住了心头上的别样思绪,也朝对方行了行礼。
她当然不是迪利埃翁子爵的妻子,那位夫人夏尔见过,就在他们一家的豪宅里。那么……一切就已经很清楚了,她是子爵养的外室,也就是俗话说的情妇。
而且,她的年纪,确实也当得起小姐这样一个称呼,因为她看上去确实很年轻,是夏尔两个人的同龄人。用一个比较残酷的比喻来描述的话,应该是这么说的:她比玛蒂尔达大不了几岁,和朱莉大概是一样的年纪。
已经做了外公的迪利埃翁子爵,看样子和他的这位“好朋友”已经相处很久了,彼此之间完全亲密无间。
夏尔对此,此时倒也没觉得特别奇怪了。
说是正常也好,说是放荡糜烂也好,反正这就是上流社会常见的娱乐活动,一个有钱人将自己的朋友带到情妇家里去招待,不仅阿尔贝早已经习以为常,连夏尔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最初有些吃惊而已。
不知道玛蒂尔达知不知道她父亲在外面养着外室呢?夏尔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也许确实应该是知道的吧。
如果知道的话,她内心深处又会对父亲这样的做法怎么看呢?是不当做一回事,还是把怒气藏在心里?
夏尔不禁有些好奇起来。
片刻之后,他马上回过神来,然后自己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关我什么事呢?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梅丽莎-杜罗肯定只是她的花名而已,绝不是她的真名实姓。不过,好吧,这种事夏尔也不是特别在乎。
“这就是你带过来的朋友吧?”子爵突然看向了还坐在桌子边的两个女孩子,问梅丽莎。
她们看上去好像不太适应这种状况一样,这时才有些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向三个男人行礼。
“嗯,她们是我的后辈,刚刚才进歌剧院没多久呢,今天我才带过来,帮她们见见世面……”梅丽莎点了点头,然后笑着看着两个青年人。“所以,先生们,你们可以定要想想办法,帮一帮这些可怜的孩子啊!”
原来。这位小姐是歌女出身啊。难怪!
不过,现在这位梅丽莎-杜罗小姐现在应该已经是被子爵看重。给包养起来了。按照这类人的行话来说,应该是“上岸”了。
这个年代,歌剧院的歌女们当然还经营一些副业了,难怪当时迪利埃翁子爵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原来是这样……不过说到底,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歌女们不还是在经营这些副业?只是价格上有些差距而已。
一想到这里,夏尔心里头释然了。
然后,他从善如流,和阿尔贝一起坐了下来。
而他们两个旁边,各自有一个女孩。不过。看样子确实还是出道不久一样,连话都不大敢说一样,只是给夏尔倒上了酒。
然而,即使生涩。即使有些害羞,她们仍旧越往夏尔身上靠拢。
梅丽莎-杜罗已经成了她们眼里的光辉榜样,在傍上了一个大金主之后,她已经有了一套漂亮的住房,还有豪华的家具,一套银餐具,还有每月两千法郎的零用,一辆单匹马拉的小车——虽然是租来的,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地加在一起,又怎么能不让梅丽莎成为歌女们眼里的女英雄呢?又怎么能不让她们心起艳羡然后想方设法要效法呢?
尤其是在迪利埃翁子爵飞黄腾达成为部长之后,梅丽莎在她的后辈歌女们的眼里简直就成了个半神,人人都对她又羡又恨,而能得到部长青睐,亲自带回家里的客人又能差到哪里去呢?她们自然想方设法要靠近了。
不过,夏尔却没有那么配合,他并没有对旁边的女孩做什么,只是陪着子爵和梅丽莎聊天而已,因为他还是记得夏洛特的威胁的。
旁边的那个人就不同了,夏尔眼尖地瞟见阿尔贝在暗暗动手之余,还将自己的名片给塞到了那个姑娘的口袋里,逗得人家脸都红了。
这家伙!夏尔苦笑了一声,然后又喝下了杯酒。
他没有想到,他的表现,也被迪利埃翁子爵给看在了眼里——而这其实也正是他今晚带夏尔过来的原因之一。
“果然,这个人挺正派,不像我。”他心想。
配得上玛蒂尔达。
几个人一直聊着天,说着说着,梅丽莎突然感叹了一声,“哎,我能碰到先生,那真是太有福气了,在吃了那么多苦之后。”
“吃苦?”阿尔贝配合地问了一句。
“是的,我也年轻过呀,先生!”梅丽莎-巴罗小姐点了点头,悲伤地感叹了一句,好像有些不堪回首似的,“年轻姑娘往往给自己创造崇高美好的形象、非常理想的形象;对男人、对感情、对世界,给自己编造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然后她们天真地把幻想出来的完美品性赋予某个人,认为那个人就是理想中完美无缺的化身,并且坚信不移。她们在自己选择的男人身上爱的是这种虚构的造物。但是后来,当她们所美化的假象、她们的偶像因为真正接触后而变成面目可憎的玩意儿时,她们想摆脱不幸已经来不及了……”
“看样子您是被哪个作家或者画家伤透心了,可怜的小姐!”阿尔贝感叹了一句,“还好有德-迪利埃翁先生拯救了您!”
“是啊,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先生的谢意!”梅丽莎重复了一句,简直好像是在歌剧中的咏叹调一样。而且,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的脸红扑扑的,比往常还要更加好看了些。“他给了我一切,我一定会用我这一生来回报他的……”
这位前宫廷侍臣,找情妇的时候,毕竟眼光不凡。
“你现在已经在回报了啊,”迪利埃翁子爵笑眯眯地又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浑然不顾旁边还有两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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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我真看不出来,你现在已经无趣到了这个地步!”出租马车上,阿尔贝夸张地感叹了一句,“就算是想跟夏洛特结婚,你也没必要这样啊!”
这一场私人宴会结束时,已经到了深夜时分了。
“我只是觉得没意思而已……”
“也对啊,确实不好看,没有梅丽莎好看。”阿尔贝点了点头。
“你觉得梅丽莎怎么样?”夏尔突然问。
“朋友,以我的经验来看,”阿尔贝虽然表面上嬉笑,但是眼神倒是十分郑重,“这种女子,平时虽温柔如鸽子,狠毒起来可会较之罗伯斯比尔也毫不逊色,可怜的德-迪利埃翁先生还尽以为自己把人家拿捏住了,可叫我看啊,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可是他!我敢说,我们的部长大人迟早得在这女人身上吃点儿大亏。”
“哦,是吗?”夏尔耸了耸肩,“管他呢。”
“是啊,管他呢!”阿尔贝也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