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承儒心里,他季家世代清贵,堪称天下读书人的标杆,却被妻子这样恶意揣测。她怎么可以这样?
季承儒义愤难平。
虽然母亲说话也不中听,行事过分了些。可终究是妻子有错在先,她不想着反省自己的过错,想办法悔改,反而如此恶意中伤夫家。
难道在叶欣仪眼里,他和季家一族,就是那等趋炎附势之徒?
想到趋炎附势这几个字,季承儒忍不住皱了眉。
虽然他千般万般的不愿承认,可之前父母、尤其是母亲,在对待妻子的态度上,真的很让他看不下去。
所以,他明知道叶欣仪在很多事情上,言行失当,并不像她和很多人标榜的那样贤良淑德。他却一直尽力维护叶欣仪,力图替自家做些弥补。
可这次,妻子是真的过分了。
季承儒回到自家院子,院里的下人大都屏气凝神,低头做事,不敢高声喧哗。让季承儒吃惊的是,他们夫妇的院子里,还添了几个新人。
这几个人季承儒认识,是母亲手里得力的媳妇和婆子。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母亲并没对他说起此事。这几个人正在院里支使下人做事,见他进门,连忙行礼问好。
这就是说,这个院子其实已经被母亲看管起来,他的妻子也真的被母亲圈禁了。这,母亲怎么能这么做事!
这也只是个念头,在季承儒脑中划过,就偃旗息鼓了。那是母亲的决定,他没有立场去公然对抗。如今,他和妻子能做的,只是暂且忍耐,顺着母亲的意,徐徐图之。
好在房间里伺候的,依然叶欣仪原来的几个大丫鬟。
他摆手挥退了晴儿几个人的服侍,走进房里。
屋里一片冰冷,在这初冬的天气里,虽然现在已是正午时分,太阳高照,可那晴日里的阳光却透着清冷,天气已渐渐寒冷起来。
叶欣仪独自端坐在炕上,视线穿过半敞开的窗户,呆呆的盯着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她脸上的残妆和泪痕犹在,只是已经没有了悲戚之色,满脸都是木然和惨淡。
季承儒原本有些生气的,可看到这样的妻子,他又觉得妻子甚是可怜。他走上前去,在炕沿边坐下,温声唤道:“娘子。”
叶欣仪呆滞的视线动了动,然后依然呆滞的收回来,定在季承儒面上。好一阵,才平静问道:“已经是正午了,盛哥儿却还没回来。母亲的确不让盛哥儿再见妾身了,是吗?”
季承儒没想到叶欣仪会如此平静,可听着她的问话,既觉得心酸,又莫名的觉得危险
他顿了顿,半是安慰的说道:“母亲如今在气头上,难免做事极端。你只要照着母亲的吩咐,安下心来抄写佛经。待到母亲气消了,我在旁边劝着些,她看到你确实有悔改的诚心,想来也不会坚持让你们母子分离。”
“你说的,那是什么时候?”叶欣仪继续问道。语气依然平静,问话内容很简单,可季承儒却答不上来。
是啊,那是什么时候?一个月两个月肯定是不可能的,就是一年两年都不一定能行。父亲、母亲崇尚的是持之以恒,他们想看妻子改过的决心,一年两年在父母看来,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叶欣仪嘴角无意识的翘了翘,“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然后在这漫长的年月里,会有很多人在盛哥儿耳边念叨,说他母亲如何忤逆不孝,如何恶毒无妇德,又是如何的出身低贱,上不得台面。即使多年之后我能再见到盛哥儿,他又怎可能和我亲近?”
一边说着话,叶欣仪很认真的看向季承儒,“如果这样,我这一辈子就毁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父亲的支持,失去了姨娘的疼爱,娘家不会庇护,夫家又嫌弃。如今,我连儿子也没有了。”
季承儒听着叶欣仪的话,内心一片惨淡。
当年他娶的是京城负有盛名的闺阁女子,妻子虽然是庶女,行事却大方得体,雍容有才气,加上有娘家的强劲支持。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妻子绝不输于任何高门大户的嫡支嫡女。
那几年,他们夫妇也的确过得和睦美满,可现在……
“娘子不要灰心,你还有我,我会好好教导盛哥儿,不会让他和你离心。”
季承儒的话听在叶欣仪耳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她父亲和姨娘恩爱了二十余载,在那二十多年里,父亲甚至都不会看别的女子一眼,可最后呢?
之后的事情急转直下,叶欣仪自觉失去所有之后,唯一能攥在手中的嫁妆,她是一点都不打算往出拿了。
她的想法很合理,也无可厚非。就算她拿出银钱,把东泽营造行的事情平息下去,周氏也绝不会改变对她态度。
而营造行工人拿不到工钱,事情往大里闹,也不是她的过错。她如今是被圈禁在后宅的,不得迈出房门一步,她有心无力。
东泽营造行即使讨工钱,找的也是季家和叶家,找不到身在后宅的叶欣仪头上。
之后几天,各种流言一点儿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谴责季家四奶奶的同时,季家的德行也被很多人质疑。
紧接着的一天,辰时刚过,东泽营造行的工人,竟然真的堵到了季家门口。有的在叫嚣活不下去,也有人在季家门口哭诉磕头,求读圣贤书的季大人,给他们穷苦百姓一条生路。
季筱远父子闻讯赶回来,合着周夫人一起简单商议之后,并没有垫付工钱,以求息事宁人。
若是那样,悠悠众口之下,岂不坐实了季家苛待儿媳、谋算儿媳嫁妆?
这件事通过正常渠道,被交到了京府衙门。
尤承惠又接到一桩烫手官司。读书人的标杆季家,朝廷一等勋贵安国公府,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好在他能传唤和东泽营造行接触的两家管事,事情并不复杂,很快就审理清楚。
东泽营造行是季家四奶奶名下的,当日购买东泽营造行的银子,一小半是季四奶奶出的,另外一大部分,是季四奶奶口灿莲花,忽悠其父叶宏阳,变卖家当凑出来,贴补女儿的。
季四奶奶用东泽营造行算计嫡姐,事情非但不成,营造行的生意反而每况愈下,今年前半年已经支撑不下去。
于是,季四奶奶干脆不管了,直接把锅扔给其父叶宏阳。而叶宏阳也没钱,甚至典当房里的器物被安国公发现,受了责罚,才出现了如今这种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