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海禁后的一应事务最终还是落在了赵丞相身上。
一散朝, 他便迫不及待的去找刚才突然变卦的几位好友, 询问他们为何方才帮倒忙。
这几位大臣最少也都是历经两朝的, 全部都是头发花白, 精神头倒好, 听了赵丞相的话, 一个个的就笑呵呵的开始道了。
“这海禁时间也够久了,细细一想,其实取消海禁, 对我们柳国也不失为好事一件,那些番邦人手上还是有好东西的。”
“没错。”另一位老臣接着接茬,“更别说这提出取消海禁之事的还是陛下了, 若是其他同僚提出,我们还可互相商讨一下, 但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我等都是忠君之人,自然是陛下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了。”
这话一出, 另外两位大臣立刻明白了过来, 附和道, “正是正是。”
他们将这赤|裸裸的忠君之心摆在赵丞相面前, 看他还好不好意思坑他们!
赵丞相却是比刚才还要懵了, 他不明白昨天大家明明说的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这些老友们仿佛都变了个人似的。
虽然旨意已下, 但他还是不放弃的说着,“诸位大人何必如此,虽说陛下乃是天子,但我等老臣也有劝谏陛下之用,这取消海禁一事,我们还是要一同去与陛下好好说道说道,否则劳民伤财,这……”
几位大臣纷纷都警惕起来。
好啊,他们不上当,丞相居然还要拉着他们非往沟里面推。
当了多年好友,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狡诈。
“陛下也曾说过只是取消海禁,哪里有什么劳民伤财,那些出海的人中只是自愿,去与不去,与陛下何干?”
这其中关系哪里有这么简单,赵丞相实在不懂为何几人一向的默契此刻仿佛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好努力的要张口继续劝说:
“可……”
“丞相莫要再说。”
几位大臣义正言辞,满脸都写着认真,“曾经陛下年幼,在政事上面我等多话两句也是为了柳国,但现在既然陛下以及弱冠,我等臣子,要做的便是听从陛下之言,哪里能起了左右陛下的心思。”
“取消海禁之事,既然是陛下一力主张,必定有陛下的道理,丞相还是好好办好陛下给的差事。”
“这天色也不早了,我等先行告退……”
赵丞相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见几位好友都是满脸写着正义之气,仿佛走路都带了风的离去,情急之下上前要去追。
“但昨日我们不是说好……”
“大人,大人……”
身后一个小太监追赶了上来,在赵丞相堪堪拦住了几位好友之际,恭恭敬敬的道,“陛下召丞相您觐见。”
赵丞相只得咽下剩下的话,对着几位好友道,“待我出宫,我们再好好细谈。”
几个大臣看着赵丞相被那太监恭恭敬敬请走了,心情都颇为复杂。
还说没想着坑他们,陛下可从不召见臣子。
一位大臣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声问道,“咱们这关算是过了吧?”
“还需谨慎。”
另一位大臣神情严肃,“都是好友,他也不会太过分,但家中子弟需要小心叮嘱,若是生了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几个老家伙联手起来也都保不住。”
他们神情都凝重了许多,一边揣测着陛下与丞相到底要做何等大事,一边商议着要如何在丞相面前维持住自己忠君爱国的形象,慢慢走远。
而被他们认为心机深沉,高深莫测的赵丞相直接被召入到了大殿中。
这也算是内殿,自从皇帝登基后,还从未召见过他们这些臣子进来,赵丞相猜测着许是因为取消海禁之事,陛下特地来找他叮嘱。
想到可能是为了这件事,他的神情顿时放松了许多,眼中也有了些许欣慰。
无论取消海禁之事他心中赞不赞成,对于陛下终于肯处理政事这件事,赵丞相还是很高兴的。
一直到看到正在捧着一盆花看个不停,穿着玄色衣袍的皇上时,赵丞相心中的欣慰也没有消失。
“臣,参见陛下。”
卫明言收回放在手中这盆开的艳丽花朵上的目光,冲着赵丞相一笑,“丞相可知道朕唤你来是为何事?”
赵丞相带着一丝感慨,恭敬道,“臣不知。”
“来,丞相看。”
卫明言招了招手,见着赵丞相上前了,这才将手中的花给他看。
“你看看这花,开的多么好,你可知道为什么?”
赵丞相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特地召见,居然是为了一盆花。
他有些失望,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臣不知。”
“就知道你不知道,张元!”
一旁早就等着的张元连忙恭恭敬敬将自己手中托着的盘子小心翼翼摆放在了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只见上面,正有散发着诡异味道的类似黑色泥土的东西静静躺着。
“看,这叫化肥,用在土中,可以加速草植的生长,就只需要这么一点点,这盆花便长得要比其他花大了这么多。”
“它还很好配,只需要一点廉价之物便可配出,朕想着,张元,将与这盆花一同栽种,却没有洒下化肥的花拿来,好好给丞相看看。”
张元连忙又将在其他太监手上,一盆还未绽开花苞的同品种花儿捧在了手中,给赵丞相看。
赵丞相望着两盆差异巨大的花,又看看那如同黑色泥土一般的东西,眼中瞳孔紧缩,激动地心脏都在砰砰跳。
“这,这……”
他经常接触政务,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化肥的功效。
这样的好东西,若是洒在地中,一年里,光是税收就能多出不少。
最重要的是,若此物是真的,那必定可以活万民啊!!
“丞相,朕明白你在想什么。”
穿着玄色衣袍,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得意笑着着将手中这盆花推到了丞相面前。
“怎样,有了它,你还反对取消海禁之事吗?”
不反对!
当然不会反对!
他们有了此等神物,百姓耕种得利,国库不出几年定会丰盈,到时候,还怕什么区区蛮夷之邦。
赵丞相快速在心中转了一圈,心中的欣慰越来越大。
陛下真的长大了。
他心悦诚服的跪在地上,再也没了往日那种看孩子的感觉,只觉得现在有没有自己,陛下都能好好的看护好柳国。
赵丞相这次没有出主意,而是问道,“不知陛下现在打算从哪一步做起?”
是先大量制作此物,还是先派出人来实行耕种。
不过既然陛下如此自信,必定之前就已经耕种过,想必是觉得没了问题,这才送到他面前。
怨不得,怨不得陛下突然要取消海禁,原来是心中有了底气。
想陛下如此年龄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成算,他心中一时惭愧的同时又心悦诚服。
有国主如此,他们柳国何愁不昌盛!
卫明言点着那开的艳丽的花朵,理直气壮的道:“自然是先将朕花房里的那些花搬出来,那蛮夷之邦必定没见过这样好的花儿,这些花,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赵丞相脸上为幼主终于能立起来而绽放出的激动笑容凝固了。
“卖、卖花??”
“自然。”
这天底下第一尊贵的人撑着下巴,一双英俊的眉眼中满是对铜臭的向往,“不是说番邦的花不好看吗?朕养的这些花儿,可都是精心调养出来的,还加了化肥这样的好东西,个个都长得比普通凡品要好,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赵丞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一力主张取消海禁,就是为了卖花?”
“自然不是。”相貌英挺的帝王脸上满是被看轻的轻慢,“朕怎么会因为这个取消海禁。”
呼……
赵丞相重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救。
他这边刚刚放松下来,那边卫明言便道,“朕是为了番邦的玻璃方子。”
“玻璃方子?”
赵丞相立刻就想起来当初还未取消海禁之事,这些物事被众人追捧竞相购买的场景。
他有些不解,“陛下要这个做什么?”
难不成,这玻璃还有除了观赏外其他的用处不成?
“自然是为了用这玻璃造温室了,丞相可知道,这温室可是有大用,你凑近些来,朕细细的讲与你听。”
“说起来,这个法子还是你家的赵树清出的法子,还有郎府的郎素,若不是他,朕也想不到要开海禁。”
半个时辰后,赵丞相一脸神情复杂的回了府。
他简直不敢相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陛下已经与家中的树清,和老丈人家的郎素玩在了一起。
他昨天一晚上都在想着开海禁的事务,哪里曾想到,居然是因为几盆花。
因为还处在精神恍惚中,赵夫人担忧丈夫,赵丞相便将今日的事说与了她听。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我这就去跟清儿说一说。”
赵夫人立刻着急了起来,“夫君,清儿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没有撺掇陛下意思的。”
“我知道,只是想问一问他那化肥。”
从未指望过的二儿子居然弄出了这样可利万民的宝物,赵丞相心情颇为复杂,带着赵夫人的叮嘱,一路去了儿子的院中。
因为赵树清不愿意出门的原因,赵丞相想儿子的时候也来过这院子里无数次,却没有哪一次这样仔细看着满院子花花草草的。
从前没有细想,现在一看,果然是长得都比他们院子里的好一些。
这样的好东西,居然就这么一直静静在他们院子里面待了这么久,也怪他平时没注意到,毕竟清儿的性子就是那样,他也没个来往的好友,如果不是陛下心血来潮跟着郎素一同来了府中,也许这化肥直到百年之后都不会出世。
想到那个见了这样能活万民的宝物,却只想着用来种花的陛下,赵丞相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难啊。
他进了院子,看见的便是正在仔细捧着书看的儿子,眼神顿时柔和了几分。
没有家长不喜欢爱读书的孩子,尤其这孩子曾经还那样的让人心疼。
“化肥?”
赵树清倒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去跟父亲说,皇帝那边就已经先将事情说了出来,他有点讶那位看着不靠谱的皇帝居然真的发现了化肥的作用,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见着儿子这副淡定的模样,赵丞相不得不承认,他的儿子与陛下一样,根本不知道这化肥是怎么样的宝物。
“清儿,你是怎么想到这化肥的?”
赵树清回忆了一下,照实说道,“想把花种的更好。”
赵丞相艰难的将脸上的复杂藏住。
他努力的在心中说服着自己,也不能怪孩子,毕竟清儿自小就生了怪病,康复之后又从未出过这院子,教他的师父最后留下的也只剩下了那几位打算在府中颐养天年的老人,他不知道化肥可以用来做什么,也很正常。
等到赵丞相将自己安抚好了后,因为回想起了儿子曾经吃的那些苦头,看向赵树清的眼神便更加慈爱了。
“清儿,你这次立了大功,爹要好好谢谢你。”
对啊,他当然知道这是大功劳了。
说起来,以前看的那些电视剧里面,主角拿出化肥这种东西,是不是会被封个王位什么的?
想到自己可以做王爷了,赵树清心中不免有些激动,面上却一点都扯不出笑意来,只好点头,言简意赅道,“不用谢。”
这是他身为一个穿越者应该做的。
王位的名号可以自己选吗?他想选个好听的。
“你喜欢花对不对,爹这就让人去给你采买花去。”
赵丞相对儿子许诺,“以后你想要买花,就跟爹说,爹给你买。”
“好了,爹不扰着你看书了,记得早些歇息,等到天色暗了可不准看书,对眼睛不好。”
赵丞相说完,便出了院子。
回身一看,便见着自己那个长相清俊的儿子坐在椅子上,白皙面容上是一派风轻云淡,即使知道这孩子是性情冷淡才会如此,他心中也还是有几分安慰。
不以物喜,不以物悲。
这孩子,还是有几分像了自己的。
赵树清一直到赵丞相消失在这个院中了,才在轻轻吹来的微风中,微微低下头,望着手中的书。
刚才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他只是客气一下,爹不会当真以为他不要奖励了吧?
化肥这样的好东西,真的只换了几盆花吗?
那皇帝怎么这么抠门。
他妹妹真的要嫁给这样抠门的男人吗?还是个大玖儿十岁的。
风这么大,有点冷。
还是回屋子里去继续想吧。
等到赵树清慢悠悠抱着书回了屋,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刚才还在纠结什么了。
***
取消海禁的事情,彻底展开。
原本还在试图与皇上辩驳一番的赵丞相也在入宫一次后快速倒戈。
其他的臣子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搞不清什么状况,那几位站在高位的老大臣们却是在心中冷哼丞相没有他们反对,立刻就答应的事。
装也不装的像点。
虽然心理活动极多,但等到赵丞相带着化肥来下了帖子相约着在酒楼会面时,几人还是亲亲热热的聚在了一起。
“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好东西。”
一位大臣小心翼翼的看着那白玉盘里的黑色泥土,激动地面红耳赤。
“陛下要取消海禁,也是因为得了此等宝物?”
他们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这一点。
赵丞相:“……差不多吧……”
几位大臣望着他那复杂的神色,心中又都了悟起来。
看看,这家伙正在为坑他们不好意思呢。
还算他有良心。
都是多年好友,几人放下芥蒂,继续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要如何推广这已经经过试验的宝物。
等到他们交谈完,天色也已经昏暗下来,便都纷纷告辞,准备四散家去。
“诸位先等等。”
赵丞相想到陛下跟自己说完这件事后,还带着些许谈笑道外面热闹,下次还要来自己府中与清儿一同赏花的话,好心提醒道,“最近京中事务多,家中的儿郎们还是要好好管教着,莫要在外面生事。”
这些官宦子弟们嚣张跋扈惯了,常有互相看不顺眼当街对峙的,年轻气盛,赵丞相也理解,但就怕他们闹腾的时候冲撞了出宫的陛下,那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他也是猛然想起来,顺带这么一提醒,完全没注意到几位老大人们俱都是神情一凛,眼中满是凝重的答应了下来。
直到赵丞相坐着自家的马车走了,他们才在惶惶然中坐上了马车。
陛下,难不成真的要拿那些小辈开刀吗?
他们也知道,京中的这些勋贵子弟们早就被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若是陛下有心要查,根本不用多么费事便能查得出来。
而等闹到了陛下那里去,他们哪里还保得住。
他们神情不安的想了一路,一到了自家府中,连口水也顾不上喝,就开始彻查府中的子孙们可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若是有的,能填补的便填补上,填补不了的,有那狠狠心直接将人一顿打再去官府报案的,也有那狠不了心,费尽心思补偿,求苦主莫要计较的。
还好,虽然有几个行事放荡的子孙,但好在没有弄出人命官司来。
这一场彻查也让几位老大人都察觉到了在自己面前乖乖巧巧的孩子到了外面可不会也这么乖巧,俱都是严厉着脸将他们好好地警告了一番。
他们在朝中地位显赫,在家中自然也是厉害的,这么连吓带打的,直接将家中一众小辈给吓唬的老老实实,再不敢乱来。
家中的女人们不安的看着这一场闹腾,若是有人去问,也得不到答案,只说只是想彻查一番。
这话在第二日便不可信了。
若只是心血来潮彻查,何故几位大人一起彻查。
他们也有姻亲,姻亲是最早得到消息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几位大人这样的管教子孙,也都学着好好查了一番家中。
这么一闹,半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京城中到了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官宦们可都是狐狸心眼,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便竖起耳朵四处查探,现在一见这种情况,也都开始管教起家中子弟来。
像是之前一群纨绔子弟们当街打架,之前京城隔三差五都要发生一次,可现在他们要是敢在外面打架,家中人就能先把他们的腿打断。
这群子弟被吓破了胆子,也是狠狠老实了下来,再不敢生什么幺蛾子。
他们一直都是京城中的活跃分子,现在这样突然安静下来,京中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京中那些小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平民百姓更是一脸茫然,但也不妨碍他们小心做人,就连平日里的那些小偷小摸也默默缩了起来不敢再出手,生怕撞到了枪口。
卖菜的小贩们连吆喝声都不敢太过大声,守门的兵将们也都没了之前的懒散,整日里瞪大着眼,巡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差事。
闹到了最后,居然整个京城的气氛都肃然一清了起来。
这种诡异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有那消息灵通的番邦船队听到消息带着货物进京。
他们上次来还是十几年前,原本以为来了之后能大赚一笔,没想到好不容易赶来了京城,辛苦带来的货物居然没有像是上次那样被捧着争抢购买。
没办法,十几年前高价购买他们货物攀比的便是京中的勋贵子弟,而现在京中新的纨绔子弟们手上没钱啊。
家中生怕他们惹事,俱都死死地克扣着手中的金银,一开始,他们还能靠着自己的小金库来继续玩耍,可被克扣了这么久,就算是再怎么厚重的小金库也撑不住了。
没人买得起,自然也就生不出什么攀比之心了。
那些海外的商人都有些迷茫了。
老实说,他们带来的东西实用价值是没有多少的,毕竟他们虽然是商人,但也首先是一个外族人,总不可能将自己国家那些可以改变环境的好东西拿来柳国,好提升柳国国力。
他们带来的,都是一些看着华贵,却除了摆放着好看没什么用的物品,曾经这些东西放在柳国绝对是不愁着卖的,可现在勋贵子弟们不下手买,平民又买不起,这些海外商人一时之间就陷入到了尴尬的境地中。
没办法,他们便将自己带来的种子们拆开,以便宜的价格开始往外卖。
虽然便宜,但还是没有百姓肯买。
他们自己就紧巴巴的,有那个钱为什么不买粮种要买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种子的种子呢?
勋贵子弟们倒是有些感兴趣的买了回去让下人种上,打算看看海外的种子能种出什么东西,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人要买了。
玻璃相框他们还是很感兴趣的,可买不起啊。
这些商人待了将近半个月,货物没卖出去多少,倒是在京城买了不少东西回去倒卖。
只是走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都高兴不起来。
明明他们前辈给的记载上面说这里的人非常喜欢他们的货物,卖出去能赚的很多,现在没赚到不说,还倒贴进去不少。
这一批的海外商人走了,勋贵子弟们买的种子也都陆陆续续长出了样子。
果真是奇形怪状,没一个认得的。
但因为有些的确开出了艳丽的花朵,这些早就没了消遣的年轻人们又都兴奋了起来,争相比较着谁家的花开的更加好看。
好在因为京城中逐渐传出了皇上也爱花的传闻,他们开什么赏花的小聚会,家中长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少年们顿时仿若找到了新的乐子一般。
今天这家开了花,邀请大家来观赏,明天那家开了花,邀请好友来观赏,总之因为没钱去不起酒楼的原因,这群勋贵子弟们每日就是上去去了这家下去再去那家,一时之间,京城卖花的人都多了不少。
卫明言也买到了花。
他今日是捧着花与赵丞相一同出宫的,两人坐在同一马车内,从未与陛下如此亲近的赵丞相紧张不已,偏偏这位穿着常服的陛下还像是看不到一般,一个劲的给他炫耀手中的这盆花。
“这花还是朕亲自去那番邦人的摊位前挑选的,当时开的花还挺好看,带回宫之后,也是朕日日都在给它浇水,从不假手于人,朕还给了它不少化肥,果然不负朕期望,它花谢了之后居然又开了一次,看这花朵开的多漂亮。”
赵丞相僵直着脸,望向这颗奇奇怪怪的“花”。
“看这白色,似雪一般,朕看着真是好看极了。”
颜色倒是挺像雪的,但这个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花啊。
赵丞相就看着陛下用手温柔的在那上面抚摸,抚摸着抚摸着,那‘花’里面的白色东西就被他给捉了出来。
“啊,掉出来了。”
卫明言连忙眼疾手快的重新塞了进去,无事发生一般的冲着赵丞相笑道,“朕想着,树清兄应当也是喜欢这花的,听说京中最近出来了很多从未见过的花,可要朕看,还是朕的花最好。”
“树清兄定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陛下自顾自的就给儿子的反应做了决定,赵丞相抹了把头上的汗。
他自己的孩子他知道,清儿若是真的看不上这盆花,定是会实话实说的。
只希望,陛下到时候莫太气了。
就这么一路担忧的到了丞相府,卫明言先被张元扶着下了车,只留下赵丞相神情复杂的望着陛下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了自己府中,内心纠结。
他府里,可还有玖儿在呢。
虽说玖儿与陛下定了亲,两人年岁也差得远,但陛下总是来,也不大好啊。
可若是要他去左右陛下的去留,那也不可能。
赵丞相叹了口气,无奈的想着,罢了,还是嘱咐玖儿以后尽量别在府中走动吧。
他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为什么玖儿会被定为皇后。
她还这么小呢。
卫明言也有这个念头。
他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个穿着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正在扑蝶,旁边有两个丫鬟小心照看着,时不时地,还能听到她发出清脆的笑声。
最近天冷,就今天太阳暖和了一些,蝴蝶也跑了出来,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再配上一个长相精致的姑娘笑着追逐,画面美好的就像是一幅画一般。
如果这个姑娘年纪不这么小的话,那就更加完美了。
卫明言正想着,那边的笑声一顿,却是玩的正高兴的赵树玖发现了他这个外男,也不扑蝶了,怯怯又好奇的望了过来。
丫鬟连忙上前对着卫明言福身道,“公子可是来找二公子的,走这条道便能到了。”
卫明言笑了笑,将自己怀中捧着的花折了一朵下来,递给了丫鬟,“我这就去了,这花开的好,你拿去给你们姑娘。”
见丫鬟愣了,他也不在意,捧着花盆大步向着丫鬟指的那条路去了,身后的张元连忙弓着身跟着。
赵树玖站在原处,清秀的眉微微蹙起,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丫鬟回了身边,带了些奇怪的道,“这公子穿着华贵,也不像是那等不尊礼数的人,怎么会送花给姑娘呢?”
哪里有外男送东西给未出阁姑娘的道理。
另一个丫鬟猜测道,“是不是其他府中的长辈?”
“那也没有长辈送花给小辈的,姑娘都这么大了。”
赵树玖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远去了,才怔怔的收回目光,轻声道,“花给我。”
丫鬟立刻不说了,将花送到了她手中。
另一个丫鬟脆声道,“这花开的古怪,奴婢听说前段时日京中来了个番邦商人,卖出了不少花种,想必这花也是那些花种中的。”
“是啊,姑娘,奴婢还从未见过这样没有花瓣的花呢。”
赵树玖看着手中古古怪怪,用五个小白球拼凑起来的“花”,心中却想着刚才的那个男人。
她见过他。
明明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与怨怼的,可现在,又觉得他是个好人了。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那些人说的那样沉溺玩物。
赵树玖摸着上面的小白球,道,“也不知道这花叫什么。”
“许是没有名字呢。”
“听说现在那些由番邦种子种出来的花都是谁的花谁取名,也许刚才那位公子还没取名。”
赵树玖稚气的面容上带了几分好奇。
他会给这花取什么名字呢?
——“棉花。”
在他人看来依旧淡定无比神情冷漠的赵树清是很震惊的接过了男人递过来的花盆,望着上面那熟悉的五个小棉球,脑海中立刻想着,他终于不用再睡那一压就扁平了的木棉被子了。
作为一个**百度百科,赵树清立刻便在脑海中调出了棉花的资料。
可以止血,可以外服,还可以内用。
最重要的是,都有了棉花了,棉花被子还远吗!
他彻底受够了那一压就扁,还不能鼓回来的木棉被子了,虽说赵树清生在丞相府,是不用愁这么一床两床被子的,可一到了晚上睡觉时,为了一|夜能睡的踏实,睡觉都不敢压着被子翻身。
每次到了秋冬天气冷的时候,在现代时随处可见并没有什么稀罕的棉被就是赵树清最怀念的东西了。
而现在,他居然看到了棉花。
“这个花叫棉花吗?”
卫明言将带着白色小花球的枝干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查看,“树清,你看着好不好看?”
他兴致勃勃道,“听说京中流行花会,我也想办上一场,让他们好好看看我的花。”
赵树清问,“黄公子真的是从番邦人那里买的?”
这个时间点,欧洲已经有了棉花了吗?
卫明言神情无辜,“我买的时候,它就已经开花了,养了一个月,就变成了这样,树清,我看你这里的花也挺多的,不若我们就在你院子里举办吧。”
赵树清直接忽略掉最后一句话,“那些番邦人可还在?”
“早就走了。”
长相英俊的英挺年轻男人无聊道,“他们赚不到钱,当然不会待很长时间。”
“我们的花会就开在你院子里,丞相那边我去说,就这么定了。”
眼看着自小都养尊处优的男人直接决定了要办这个所谓的花会,赵树清终于从‘有棉花了他再也不用半夜冻醒得了风寒满脸鼻涕’中的兴奋清醒了过来。
他只问了一句话,“我没有好友,你有吗?”
天底下第一尊贵的男人沉默了。
他从小生活在宫中,怎么可能有什么好友。
没有好友,就算是一院子的花,也无人来赏哪。
赵树清见卫明言不吱声了,拿着棉花对着他问道,“这些种子可以分给我一些吗?我想用它来做个东西。”
“种子?哪里有种子?”
赵树清难得有些无奈,将棉花里面的棉花籽拿了出来给男人看,“种子。”
做成棉被这么一点棉花可是绝对不够的,好在他地方够大,自己手底下也有庄子。
要做棉被的话,还需要弹棉花,赵树清曾经没有接触过这些,需要好好在脑海中搜寻是否有无意中看见过。
只要一想到过上几个月,他就能得到一床无论怎么压都蓬蓬松松温温暖暖的被子,赵树清整个人都舒畅起来了。
“树清,你也喜欢这种花?”
卫明言脾气很好的没有怪罪他拆了自己的花,笑着道,“我还听说有人种花结果种出了一串长长的红色物什,看着还挺好看。”
赵树清立刻眼睛亮了。
他拿出纸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红辣椒出来,期盼的问道,“可是这个模样?”
卫明言看了一眼,点点头,“就是这般。”
辣椒啊!
火锅,剁椒鱼头,辣子鸡丁……
——咕咚!
赵树清猛然抱着棉花站了起来,拉着他便往外面走。
张元看的眼睛瞪大,连忙小步小步跟在了后面。
他生怕陛下生气,卫明言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相当配合的跟着赵树清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树清要带我去哪?”
“我们去找这个。”
赵树清内心激动,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古板,仿若是命令通知一般。
卫明言不在意他的语气,只是遗憾道,“我那日只是见他们在酒楼里面开花会,进去逛了逛便出来了,到底是哪一家的公子办得,我就不知道了。”
拉住他的手立刻松开了。
赵树清抱着棉花,慢条斯理的往屋子里面走。
张元看的差点把眼睛都给瞪出来,他还从未见过敢对陛下这样的人,一声放肆都到了嗓子眼里了,又想起来陛下现在是在隐瞒着身份,只好小心翼翼的又吞回去。
根据他对陛下的了解,若是以前,陛下定会龙颜大怒,将人拉出去砍了都是正常的,若是怒火再旺盛一点,说不定还会迁怒到家人。
但自从陛下沉迷花卉后,仿佛就连性子都好了不止一点半点,虽然对这样的变化有些奇怪,但陛下不再如以前那般喊打喊杀,对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太监来说可是一件好事。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着陛下笑道,“若是树清想要找到那盆花,我也有法子。”
啊,果然。
陛下对着赵二公子,脾气仿佛格外的好呢。
***
陛下要办赏花宴了。
所有的官家子弟,只要想参加的,须要抱着花儿来,可以带一盆,也可以带很多盆,但最重要的,是这些花都必须是以往没见过的。
这不就差明着说要番邦人带来的花种种出来的花了吗?
这个消息快速的传遍了全京城,陛下爱花这件事早就被传遍了,现在他居然办赏花宴,若是有人带来的花入了陛下的眼,那岂不是带花去的那个人也顺带着就入了陛下眼了。
从前陛下也不爱弄这些,他们想要与陛下亲近亲近也不得章法,可这赏花宴,那可是有着无数的机会……
一时间,那些本来就买了花的喜不自禁,美滋滋的等待着入宫,而没买着的,则是满京城的四处求购,那些番邦来的花都被炒出了天价,也不知道那些番邦商人们若是知道有这一日,会不会后悔早早离开京城。
现在距离陛下定下的日子还有三天,那些买了花种的人可是抖了起来,一抖起来,前段时日被家中长辈们圈在家中的蔫头蔫脑便不知不觉不见了,街上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热闹。
郎素再站在自己曾经最喜欢逛得一条街上时,居然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粗粗一算,他都被关了几个月了。
而这几个月中,他起得早,睡得晚,每天一睁开眼,便被武师傅们逼着去练武场开始练武。
香香软软的小丫鬟们没了,天天跟在他身后跑的小厮也没了。
就连吃喝,都不能大鱼大肉,若不是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原来那样华贵,郎素几乎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百姓了。
因为陛下说,要让郎素提前适应边关之苦,磨磨心性。
他从一个睁开眼就等着人伺候的大少爷,变成了自己穿衣洗漱,甚至还要自己出去打水的苦工。
若是敢耍少爷脾气,那些武师傅们直接就会将他提溜到武场上,以比试为名,行揍他之实。
郎素不愿意啊!
可他不愿意也不行,那些武师傅们可是陛下亲自赐下,就算是他的娘亲奶奶太奶奶再怎么舍不得他吃苦,也只能劝他听武师傅们的话,免得吃苦头。
最终,郎素被揍服了。
因为武师傅们告诉他,他一天打不赢这几个武师傅,就要一直被关在郎府中,直到打赢为止。
关键:他一个人,打两个武师傅。
郎素简直要绝望流泪了,但好在,他天纵奇才,明明看书总是记不住,学习武术却一日千里,这才几个月,就堪堪能与武师傅们打个平手了。
而他之所以能一鼓作气打败两位武师傅,还是因为他的小伙伴们来到府上,说是皇上要办赏花宴,大家都忙着出风头,他再不来,可就错过了。
哪里有出风头,哪里就有郎素。
这一天,他便暴起,终于打赢了两位武师傅。
他们回宫交差去了,他也终于可以乐颠颠的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了。
啊,这自由的芬芳。
想到小伙伴说的赏花宴,郎素溜达着就要去买盆花回来。
和他那些因为怕闹事家中不给钱各个都穷哈哈的小伙伴们不同,郎素这几个月在府中可是被心疼的长辈们塞了不少钱,就连他爹都给了一百两的银票,他攒了几个月,也算是一笔巨款了,买盆花还不是绰绰有余。
他根据小伙伴给的消息,终于找到了那家卖花的。
郎素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红的鲜艳的奇怪植物。
长长的,尖尖的,倒是红的挺好看。
他手刚一放在上方还没落下,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一转身,是卫明言那张英俊的脸。
郎素腿一软,差点没给跪了。
“陛,陛……”
“毕竟你我姑丈侄子一场,不用行礼了。”
卫明言截住他的话,问他,“你想要这个?”
郎素老老实实的点了头。
“可我也想要啊。”
他立刻识时务的道,“我不想要了。”
“行,你这个侄子还挺上道,张元,拿钱。”
卫明言满意的将这盆红辣椒拿在了手中,正要细细看看,却听一道嚣张的声音乍然响起。
“这个怪东西,本公子买了。”
这熟悉的声音……
郎素转身一看,果然是范远才,正在一脸不屑的望着他们这边。
他再小心翼翼的去看卫明言的脸色。
那张俊美的面容上,笑已经没了。
“这花我已经付了银两。”
卫明言的话并没有让范远才放弃,反而更加不屑的高高仰头,嗤笑道,“你花了多少钱买的,本公子给你双倍价钱。”
他说着,偏头去嘲讽的看了一眼郎素,“我可不像是某些人,别人要的东西就不要了。”
范远才说完,就等着郎素生气,结果他脸上居然也没什么怒色。
反而还用一种诡异的视线望着他。
这什么情况,郎素被关在家里关了几个月,脑子关傻了吗?
这个时候,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又开口了,“这花我不卖。”
“不卖?”
要是平常范远才还不至于怎么样,但郎素这个死对头就在那站着,身后还跟着几个好友,他怎么可能愿意被下了面子。
一双眼扫视了一番对面站着的陌生男人,见他面貌陌生,是从未在京中见过的生面孔,想必不是京中的着子弟,立刻就挺直了腰板。
他咄咄逼人道,“本公子要买的东西你不卖?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若是惹恼了我,我能让你……”
郎素差点没被他的大胆给吓死,连忙趁他还没说出更过分的话前大声呵斥:
“范远才,你给我闭嘴,你……”
“行了。”
一只修长的手止在了他面前,卫明言眼望着范远才,缓缓将手中的花重新放了回去,问道,“你要买这花,可是要去宫中的赏花宴?”
“自然。”
“好,这花给你。”
看着这个长相还算不错的陌生男人放下花离开,范远才得意的笑了起来,“郎素,你带来的人就这个胆子?”
如果是以前,郎素也许还会与他对骂起来,可现在,他只有对这个死对头的满心同情。
他走上前,在范远才他们警惕的视线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充满着同情的叹了口气。
“你这两天,想吃什么,就多吃点。”
怕是,以后再也吃不着了。
范远才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他,“你是不是被关在府里关傻了你!”
郎素又望着他叹了一口气,“我等着你谢我。”
三天后
一盆盆奇形怪状的‘花’中,范远才浑身都发着抖,吓得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
那个穿着玄色龙袍的英俊男人望着他面前的一盆红色,漫不经心道,“朕现在倒是知道你是谁,你爹又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