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行行好吧!我们父子两有把子力气,也不奢求一分工钱,只需要管吃管住便成,让我们一起跟着你们在地里干活儿吧!”
第二日一大早,朱时茂他们便拿着工具,从许地主家出来,开始忙做起来。
此次鱼豚帮出来寻活儿的汉子有一百多人,朱时茂将他们分做了三队,除了自己这一队三十几人一起外,其余两队则在临近几个村子里寻活干呢。
这一干便是一早上,一点没有歇过,辛苦劳作让身边苦力们无一不挂着一层浅浅汗珠,在朝阳照射下,晶莹剔透。等到徐地主家帮佣做好了吃食,用扁担大桶将吃食饮水挑到地里,朱时茂他们这才停下了手中活计,准备吃午饭。
只是就连午饭,朱时茂也没能吃个清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却是跪在正端着一个陶碗大快朵颐的朱时茂前,苦苦哀求着。
当先说话的汉子,年约四十好几,不过看其身形很显然多日不曾饱食,面上除了饥黄之色外,望着朱时茂端在手里的饭碗,止不住地留着口啖,又被其生生吞了下去。
而在中年汉子身边,一个年岁不过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用眼偷偷瞄着身边吃的正香的鱼豚帮帮众们,看着那碗里并不丰盛的粗粮,直直不愿挪开眼神。
这一看便是从州府间听到风声,想要来乡村碰碰运气的流浪儿,只是很可惜像这个村子如徐地主家一般拥地无数的人家,只是凤毛麟角,在朱时茂他们抢先接下了这村中活计之后,这两个本就没什么竞争力的流浪者,自然只能颓然而归了。
“…………”
别看朱时茂平日里在码头上,跟人争强斗狠的时候不少,可从洪朝里出来,接受过洪朝教育理念的家伙们但凡不是天生无情之辈,谁也不会坏到哪去。
“老丁,给他们两个添碗饭食!”
不出所料,朱时茂一声令下之后,一个汉子放下碗筷,重新寻了两个干净的碗筷,在已然见底的木桶里,刮出两碗杂粮米饭,夹了几筷子青菜之后,便即送到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父子手里。
“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小兔崽子,还不赶紧谢谢东家!!”
中年父亲一边接过碗筷,一边还不忘用淳朴的语言和行动,感激着朱时茂的慷慨解囊。
“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
鱼豚帮的旧人们,对于班头这般偏软的心肠,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在苏州码头区厮混的班头里,也就只有他们班头一天到晚干活,可是兜里不见得比帮众们多出几分银钱出来,其中大多数都被他施舍给了像眼前这般正好找对了方向的求助目标身上。
“当家的莫见怪,我们父子都已经三天没有吃食了,所以有些急切了,不过请当家的放心,既然吃了你们这顿饭,我们今日就一定会帮你们干活,来弥补你们这顿吃食的损失的!”
当父亲的这位乞儿,一边狠狠刨了两口饭食儿,同时也没忘记之前的承诺,不过随后又用一种很是为难的眼神,说出一个本不该说出的话:“不知当家的,可否容小的端着这碗饭食儿走远点吃,人多小的吃得有些不自在!”
“放心,我家大郎就留在这里,绝不会逃走的!”
朱时茂察言观色,看出了这位父亲眼神里的纠结,点点头便同意了着位父亲的请求,允其带着饭碗走远吃饭。
不过他清楚,这位父亲真实想法,恐怕并不是因为在众人面前进食而不自在,而是有其他的顾虑吧。
中年人的身影走得极远,甚至都已经远离了朱时茂他们的视线,只是他手中端着的饭食,在这一路上却是没见少上多少,完全与他展露出来的面容相违背。
若非一直咽个不停的唾沫与喉舌动作,以及不时听到肚子呱唧呱唧叫声,暴露了他饿着肚子的事实,怕是谁都不会认为他端着吃食而不动,不是因为饥饿吧。
走了小半里地,这个中年汉子才在几棵大树底下停住了脚步,那里的树荫下正躺着两个更加年幼的稚童,看到归来的汉子,用微弱而有气无力的语音开始喊了起来:“爹爹,爹爹,我饿!”
“妮妮,看爹爹给你们带什么来了?”
汉子眼见着两个稚童依旧停留在原地安然无恙,心里一块重石便落了下来,然后将手中饭碗往下一现,强挂着一点笑容,对两个孩子打趣起来。
“快过来,爹爹给你们找着好吃的了!”
便是没有汉子的呼喊,看到汉子手中粗大的饭碗,以及饭碗里依稀可见的饭食,两个恐怕已经饿了不知道多久的孩子,倾尽她们身上的力气,慢慢跑了过来。
“妮妮,慢点吃,慢点儿!”
汉子自己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是看到两个孩子吃得高兴,狼吞虎咽的模样,他却是觉得一脸欣慰,至少此刻他的内心是平静和满足的。
“咕!!”
突然一声不争气对肚子叫声,打断了两个稚童进食的动作,连忙抬起头来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爹爹,你吃!!”
年长一些的女孩儿强忍着继续吃饭的冲动,舔了舔嘴角唇间依稀残留着的饭食味道,将手中筷子递给了汉子。
而另外一个稍微年幼些的女孩儿,虽然不明白姐姐为何如此动作,可也暂时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一边不停咀嚼着口中食物,一边用那双纯真的眼神盯着自己得父亲。
“妮妮你吃,爹爹已经吃过了,你看到嫌早爹爹嘴上还有油荤呢!”
汉子见自己闺女如此懂事,心里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别人家在灾荒之时留在身边的,大多是传宗接代的男孩儿,家中女孩儿多半会卖到富裕人家当丫鬟、下人。
虽然明面上说,是给这些丫头们一条活路,可是真正的实情不过就是卖了她们来让家里男孩和自己,多几分生机罢了。
可这位汉子却不觉得旁人的做法是对的,男孩儿女孩儿都是他跟他媳妇儿的掌中宝,是他媳妇儿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育出来的,凭什么要让女娃娃们来弥补自己父母无能,养活不了家人的过错呢!
反正,在汉子看来,除非是自己一家人真的走投无路了,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将孩子们像牲口一样,卖给旁人做那没有自由和尊严的仆从的。
“呵!”
“我可怜你给你点吃食,要的是你能够吃过食有力气之后,好给我干活儿,你这可倒好,把我添你的饭食儿给了你的娃娃们,那么下午你干活儿的力气,从哪里来呢?”
蓦然间一道幽幽的声音,从汉子身后传来,让沉浸在家庭温馨中的汉子吓了一个激灵,呆愣着转过身来时,朱时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尾随着他,到了这处汉子一家人临时的落脚点。
“当、当家的!”
汉子自知理屈,甚至不敢望着朱时茂的眼睛,噗通一下跪在了草地上:“当家的放心,小的有的是力气,下午绝对不会偷懒的!”
“呵呵!”
朱时茂身上挂着冷笑,轻轻一脚点在跪地不起的汉子身上,便使得汉子整个人支撑不住,差点就这样仰过身去。
“爹爹!”
“坏人,不要欺负我爹爹!!”
两个女孩儿睁着一双黝黑对大眼珠子,放下手中碗筷便跑了过来,用瘦小的身躯,将汉子给围住,一副药保护她们爹爹的模样。
“就你这样子,也敢说有力气?”
朱时茂自己都没想到,这一脚其实他都没有用力,便差点将汉子给踹到,可见这汉子身子骨是虚弱到了什么程度。
“自己都保不住了,还想着留口吃食给孩子,虽然你这父亲做得不错,但是我想问问,若是连你都支撑不下去了,那这几个孩子又当如何在这个世道里生活呢!”
汉子不动声色间,用手将两个女娃揽在了身后,躲闪着朱时茂注视的眼神,苦笑着回答:“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小的会先将两个娃娃卖与一家富户为仆,至少这样她们还能活着!”
“既然你都想得明白,那为何现在还将她们留在身边呢?卖了她们,至少你和你儿子两人少了两个负担,还多了几两银子周转。”
朱时茂颇有兴致地看了看被汉子保护在身后,但是依旧用一双奶凶奶凶的眼珠子死死瞪着自己的两个女娃,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兴趣顿时让汉子心脏为之一振,更是惶恐不已。
“我看着两丫头也是机灵,不若卖与我做个使唤丫头,正好我家里缺少点人气,全都是些大老粗们进进出出,看得眼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汉子最是担心朱时茂别有用心,打自己两个尚未及笄的丫头主意,没成想果不其然朱时茂便如此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
“让当家的见笑了,小的现在虽然暂时流离失所,可也还没到走头无路需要卖女求生的地步,所以当家的好意小的心领了。”
“这俩丫头平日里淘气得很,又不懂事,当家的领去了不但不能分担家务,反而增添烦恼。”
汉子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恼了这位班头,那可就不妙了。
“嘿,你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变通啊!”
朱时茂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指着汉子骂骂咧咧起来:“吃了老子的饭食,今儿你要是干得活儿顶不了这顿饭食,老子让人打断你的狗腿!”
“当、当家的,饶命!”
汉子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连忙在草地上磕起头来,试图换得朱时茂的原谅。
“阿叔,放过我爹爹吧!”
两个小女孩儿将父亲卑微都身影看在眼中,连忙懂事地跟随一起跪在地上,向朱时茂求饶。
“好了好了,给我起来吧!”
朱时茂忍俊不禁,他只是想要试试这个汉子到底是否真心善待家中女孩儿,毕竟这个时代除了他们洪朝大元岛外,几乎少有人如此这般重视女孩子,重男轻女思想之严重,最是让土生土长第二代大元人的朱时茂所不喜。
“带上你家闺女们一起,跟我回去再添碗饭吃,没吃饭你哪来都力气个哦老子干活儿啊!!”
朱时茂突然调转的态度,让汉子整个人呆愣住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惊喜地抬着头看着头也不回远去的朱时茂,大声地答应一声:“哎,好的,东家!!”
朱时茂背过身去的嘴角处,挂上了一丝笑容,整个人因为今日这一幕,格外地开心起来,便是觉得这太阳晒在身上,也不那么滚烫了。
这个汉子地坚持,以及他那两个懂事闺女们的表现,让朱时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元岛上,独自抚养他长大的老母亲,以及他那聚少离多为她生下一个孩子的妻子,以及被其一直记挂心间却长久不得见面的闺女来。
相比大明朝的这些普通百姓,生活在大元岛上的朱时茂亲人们过得日子,就简直跟天堂一般。至少他们的子女后代们,无需像现在这般卑微地求活,更不用一天到晚只为了三餐而奔忙。
而为了自己家人们地美好生活,为了更多如他们一般的普通人能够过上一个,看得到希望的生活,朱时茂觉得,自己现如今所做的一切,付出的牺牲,却是如此的值得。
朱时茂也是据理力争,为自己的弟兄们维护他们都每一分利益。
想要谈成一笔生意,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收到他们鱼豚帮启发,不少各州府县城流窜的乞儿难民之流,为了生计,主动走到乡野之间寻求求活之道,彼此竞争下为了一份活儿恶意杀价,搞得现在谈成每一笔生意都很艰难。
“外面现在大把的手只需要管吃管住,每日给饷三十文的短工,我凭什么要给你们高出数倍价码的工钱呢!”
地主家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许氏地主也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物,朱时茂的答复很显然没能打动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