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老将未战胆已寒 (三)
“这……” 众人先是齐齐苦笑,随即,又快速将目光转向了刘秀。
朱佑的办法的确切实可行,但是,万一日后有风声传进王凤的耳朵里,一个蓄意欺骗主帅的罪名,参与者肯定逃不掉。所以,此时此刻,必须由刘秀这个领军之将,来做最后的决断。
“若是成国公怪罪下来,刘某一力承担!”刘秀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大声承诺。
众人默默拱手,然后谁都不再说话。心里头,都打定了主意,不让王凤知道莽军有四十余万的真相。以防此人像刚才一样,只顾着自己逃命,导致整个东征军不战而溃。
也不怪众人离心,王凤行事,也的确没有个做主帅的模样。看到阳关方向火光冲天,他居然没派出一兵一卒过来接应。反倒迫不及待命令手下亲信收拾好了沿途缴获的所有细软,准备见势不妙,随时向两山关“转进”。
倒是下江军头领王常,左等右等不见王凤调兵遣将去接应刘秀,气得破口大骂。然后把心一横,将张卯留在城内以防不测,自己带着所有嫡系冲出了城外。
刘秀没想到王常竟然如此仗义,在归途中与其相遇,心中大受感动。而王常见刘秀杀得浑身是血,却依旧走在整个大军的最后,也佩服得无以复加。双方之间的关系迅速拉近,没等返回城门口,已经悄悄地达成了默契。以后在东征军中,舂陵与下江共同进退,坚决抵制任何乱命。
待大伙平安进入了昆阳城,时间已经是后半夜。王凤早已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强撑着向大伙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就打着哈欠宣布休息。刘秀、傅俊、李通等人,见他对战事不闻不问,也乐得不承担罪名,相对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抓紧时间去做大战前最后的准备。
昆阳城被义军拿下时,战斗不算激烈,因此城头上大部分防御设施还保存完好。东征军在沿途斩获甚丰,因此粮草、甲胄、兵器、箭矢也储备充足。唯一遗憾的是,东征军虽然在途中招纳了不少小股义贼,也强征了不少被俘的郡兵,总规模依旧只有两万出头。短时间内拖延一下莽军脚步勉强够用,想要像岑鹏守宛城那样长期守住昆阳,无疑是痴人说梦。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更天。眼看着窗外又开始发亮,而很多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去安排,刘秀急得额头汗珠直冒。就在这当口,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画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如虎啸,如龙吟,瞬间传遍了整个昆阳。
“来了!” 刘秀与众将以目互视,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几分决然。
一座方圆不到十里的弹丸小城,两万各怀心思的乌合之众。却即将面对四十万全副武装的莽军。这一仗,根本看不到丝毫取胜的可能。但是,大伙却必须留下来打这一仗,否则,数月来所有努力和牺牲,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偏,偏将军。外边,外边来了大,大队莽军。四面,四个方向都有!” 一名屯将慌慌张张地闯入,冲着刘秀大声示警。“看,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旗帜,旗帜遮天蔽日!”
“知道了,你赶紧派人去向成国公汇报!” 预测中的最坏情况,已经变成了事实,刘秀的心中反而不像夜里时那般紧张。轻轻朝屯将挥了下手,笑着吩咐。
“哎,哎,卑职,卑职这就去,这就派人去!” 见他表现得如此镇定,屯将脸色微微一红,结结巴巴地回应。“他,他老人家睡得沉,现在未必起身!”
“成国公是主帅!” 刘秀立刻竖起眼睛,大声强调。
“属下,属下这就去,这就去!”屯将心里打了突,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
如果有可能,他才不想去王凤这个主帅面前给自己找罪受。后者知道有大股莽军来袭,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相信。第二反应,则是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绝不会像太常偏将军刘秀这样,天塌下来都不惊于色。
“子陵,准备守城的事情交给你。其他人,跟我一起去城墙上看看。免得弟兄们面对如此多敌军,却找不到一个主心骨。” 刘秀从屯将离去之前的眼神里,看出了此人对自己的依赖,想了想,迅速做出决定。
“敌军从东方而来,你去城东。子张去城南,傅某去城北,季文和次元兄弟俩去城西!” 傅俊迅速站起身,大声补充。“务必让弟兄们紧闭四门,不经过大伙共议,谁也不得擅自做出撤离决定!”
“理应如此!” 刘秀的眉头皱了皱,郑重点头。
众将都知道傅俊如此安排,提防的是谁。于是也不多浪费唇舌,默默地站起身,分别跟在刘秀、马武、傅俊和李通、李秩五人身后,走向昆阳城的四门。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城外的画角声,宛若寒冬腊月时的北风,吹得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凄凉。
城中百姓虽然不清楚外边来得是哪一支大军,却从画角声所包含的敌意里,知道恶战将至。纷纷紧闭门窗,以防祸从天降。城中的义军将士,对画角声远比百姓熟悉,迅速判断出敌军规模庞大,一个个紧张得脸色煞白,额头冒汗,东一簇,西一簇,挤成了数十团。
当刘秀、马武、李通、傅俊等人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立刻吸引了成百上千道目光。有兵卒崇拜马武武艺高强,主动拎着兵器,向其靠拢。有兵卒知道傅俊待人诚恳宽厚,也迈开大步,主动追随其后。更多的兵卒,则曾经多次目睹刘秀在战场上纵横冲杀,力挽狂澜英姿。今日见他像闲庭信步般沿着街道缓缓而行,心中的慌乱顿时大降。争先恐后地奔向他,请求他带着大伙杀出生天。
对于弟兄们的请求,刘秀既不马上应承,也不表态拒绝。只是笑着向大伙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大步朝城东而行。结果,待他走到城东门口的马道附近,身后主动追随过来的弟兄,已经超过了三千。每一个人都努力挺直了脊梁,高昂着头颅,仿佛刚刚凯旋归来一般。
城门口当值的主将乃是下江军四当家臧宫,看见刘秀,赶紧将他迎上了城头的敌楼。二人手扶敌楼的栏杆向下观望,只见锦旗蔽日,尘土漫天。一队队盔甲鲜明的莽军步卒,在距离东门不到二里远的位置,旁若无人地安营扎寨。一支支挥舞长刀大槊的莽军骑兵,则拉开架势,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给敢于出城迎战的义军当头一击。
除此之外,还有数以千计的铁笼,在骑兵的队伍正前方百余步处,一字排开。铁笼内,大象、老虎、豹子、狗熊,野狼,纷纷张开大嘴,厉声咆哮。嘴里喷出的腥臭气,顺着东风,直冲城头。将城头上的义军弟兄们,个个熏得脸色发青,头晕目眩。
“城里的反贼听着,早点出来投降,免得喂了猛兽,死无葬身之地!”一个壮逾熊罴的将官,忽然从铁笼后冲了出来,挥舞着钢刀,朝着城头大呼小叫。每一声叫嚷过后,都伴着一连串猛兽的怒吼,响若闷雷。
“巨毋霸!” 马三娘眼神好,立刻认出了此人的身份,眉头迅速皱了个紧紧。
“这厮,居然还没被老天收掉!” 刘秀定神确认,然后铁青着脸感慨。
与马三娘结伴闯荡江湖那些年,他见过许多贪官污吏,却没有任何一个,如巨毋霸这般,让他每一回看到,都觉得烦闷欲呕。正准备找一张角弓来,打掉此人的嚣张气焰,身背后,却又传来了王凤那气急败坏的声音。“这,这些官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这叫本帅如何是好?偏将军,你,你可将本帅坑死了!怪不得你昨夜一把大火烧了阳关,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抵挡不得!”
“昨夜黑灯瞎火,你被敌军包围了那么久,都没弄清楚他们的虚实。我们几个忙着救你,哪顾得上打听敌军多寡,实力如何?!” 马三娘听得心头火起,竖起眼睛,大声反驳。“再说了,我们归来时,你连声谢谢都没说就忙着去挺尸了,我们即便探听到了敌军虚实,又找哪个去汇报?!”
几句话,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把个王凤羞得,面红耳赤。顺口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楚的俚语,跌跌撞撞走向栏杆。双手强撑起身体,向外观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串画角声恰恰在城外响起,紧跟着,就是一片惊天动地的兽吼“嗷——,嗷呜,嗷嗷嗷嗷——”
昨晚被猛兽围攻的凄惨景象,顿时又浮现在眼前。王凤被吓得胳膊一软,头晕目眩。身子不由自主地翻过栏杆,直奔地面而去!
“国公——”亲兵们发现异状,惊呼扑上去援救,哪里还来得及?眼看着一代枭雄脑袋朝地,就要摔得得四分五裂。就在此刻,刘秀拉着一根拴守城器械用的粗绳,直坠而下。半空中单手抓住了王凤的脚,奋力上甩,“嗖”地一声,将其甩回了敌楼,与扑上来的亲兵队正相撞,双双摔成了滚地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