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横看成岭侧成峰
百丈高空上,数只苍鹰来回盘旋。
人类自相残杀而流出的鲜血味道,将这些空中的王者引来。它们本想饱餐一顿,却忽然发现血迹斑斑的山路旁,还有上百个人手持刀矛,举止怪异,恚怒的长鸣一声,又振翅飞入了云端。
“扁毛畜生,哪里用得着你多嘴?!”明知道不可能射中,严光依旧愤怒地抬起头,对苍鹰引弓而射!
”畜生,滚远些,能滚多远滚多远!”朱佑也举起长槊,冲着苍鹰的影子作势欲刺。
并非他二人脾气差,而是眼前所出现的这一场景,实在过于尴尬!
冒充熟人引来强盗的恶棍,居然是刘秀的堂兄,名字叫做刘玄。
追杀刘玄的太行山强盗头目孙登,居然跟官府在暗中勾结,准备拿了此人的脑袋去邀功。
官府之所以想要刘玄的脑袋,是因为此人奉了绿林好汉的命令,前来整合太行山群盗,一起出山推翻朝廷。
而此时此刻,刘秀和大伙却都是朝廷的均输下士,年俸六百余石……
“刘某今日奉朝廷之命,押运物资去冀州救灾!”此时此刻,刘秀心中的感觉,比任何人都尴尬,却不得不硬起头皮,乾纲独断,“没有时间在路上耽搁,更没时间为你们两个评判是非曲直。所以你二人今日之言,刘某不想听,也没功夫去记住。能帮忙让车队尽快通过太行者,无论其身份是谁,刘某都会对他心存感激。阻我路者,哪怕是至亲好友,刘某也会不吝白刃相向!”
“三弟,你这么说……”没想到刘秀认了亲戚之后,居然还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刘玄立刻大声抗议。
“这位仁兄,且住!”话才从嘴里露出了个头,却被刘秀厉声打断,“据刘某从家书中得知,族叔膝下两子,一遭歹人谋害惨死,另外一人三年前溺死在河中,尸骸已经入土为安。你这个亲戚,刘某不敢高攀!”
“那,那是诈死,我,我不想拖累家父,也不想拖累族人。所以专门弄了一具尸体去,应付官府!”刘玄急得汗出如浆,扯开嗓子,大声解释。
“既然不想拖累族人,为何又要冒充是刘秀的堂兄!”马三娘在旁边忽然冷笑着插了一句,右手再度缓缓握住了刀柄。
以彼之矛,攻子之盾,效果总是立竿见影。
如果先前是为了不连累族人而诈死埋名,今天刘玄就不该硬跟刘秀认什么亲戚!反之,硬拉着刘秀叫三弟,就等同于不认为刘秀是他的族人,二人之间的亲戚关系,原本就属于子虚乌有!
刘玄就被问得无言以对,想要胡搅蛮缠几句,目光扫过之处,却恰是马三娘紧握在刀柄上的手指。顿时,双眉之间猛地一麻,果断地闭上了嘴巴,低头等死。
“唉——!”看着刘玄那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刘秀心中忍不住偷偷叹气。
地上这位堂兄,跟自己的关系,说近,的确没多近。说远,又着实不太远。
二人的祖上,都可追溯到大汉景帝,二人的曾祖父,都是舂陵节侯。但刘玄的祖父刘雄渠却是舂陵侯的嫡亲长子,继承了爵位和大部分家产,自己的祖父,却是庶子刘外,没有任何爵位可以承袭,熬了半辈子,才硬熬到了烟瘴肆虐的郁林郡去做太守。(注1:郁林,今广西贵港市,在汉代属于流放重刑犯的地方,当时极为荒凉。)
随后,两家渐行渐远,彼此已经很少往来。刘玄这一支,到了其父亲刘子张,依旧能在南阳郡丞的位置上致仕(注2:退休),其兄弟两个早年也是南阳有名的富贵公子,出入前呼后拥。而自己的父亲,却只做了一任县令,兄弟俩在父亲亡故之后,也只能务农为生。
所以,如果不是当初求学之时,受了刘子张的借贷之恩,他刘秀完全可以不认刘玄这个亲戚,任其自生自灭。而想让他自己舍了前程,并且冒着拖累哥哥和族人的风险,去帮助刘玄去完成什么造反大业,更是痴人说梦!
想到这儿,他自嘲地笑了笑,将目光再度转向孙登,“我跟他之间的话,说清楚了。现在,轮到咱们俩。孙大当家,你既然有心割了他的脑袋去讨好官府,寻求招安,今天为何又率部抢劫朝廷的救灾物资?”
“当然是受招安之前,再干最后一票大的,然后也好上下打点,步步高升!”孙登心里,顿时就冒出了一句最坦诚的答案。然而,他的嘴巴,却顾左右而言他,“这个,这个……,刘均输,这个的确说来话长。最初,最初的确是受了狗贼刘玄的误导,把你当成了他的同伙。后来,后来有几个不开眼的兄弟见你们大车有五十多辆,人马却只有三百挂零,就,就自做主张冲了过去,我,我这个大当家的,就,就……”
“还有什么原因,只要一天没接受朝廷招安,咱们就做一天强盗!哪有肥羊送上门,强盗还视而不见的道理?”不远处的喽啰们身后,忽然有人瓮声瓮气地打断。
“谁,谁在胡言乱语?!”孙登的脸,顿时又臊成了大红布,扭过头去,厉声怒喝。
“我,大司马,铜马军前军校尉,南阳刘隆!”人群自动分开,露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高大汉子。虽然因为受了伤,脸色苍白。双眼里冒出来的光芒,却宛若两道闪电。
孙登被刘隆的目光一扫,顿时就矮去了半截。楞了楞,硬着头皮说道:“刘兄弟,你居然醒了,你几时醒过来的?!孙伤得厉害不厉害,要不要马上去请郎中!”
“死不了!”刘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声回应。随即,双手抱拳,向刘秀施礼,“刘均输,今日之战,刘某输得心服口服!活命之恩不敢言谢,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说罢,再也不愿意看周围的同伙一眼,一转身,拔腿便走。
“站住,刘兄弟,你去哪?你,你身上可是带着伤!”孙登大急,从地上跳起来,大声追问。
麾下最能打的四个勇士,一仗被刘秀给干掉了仨。如果今后他孙登还想要在太行山附近立足,就离不开刘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此人掉头而去。
”大司马,你想招安,你心怀大志,刘某却只想做个打家劫舍的强盗。先前你危在旦夕,刘某不能不舍命相救。如今既然刘均输不想杀你,刘某就没必要再为你挡刀挡箭了。刚好,你也不用再整日担心刘某勾结别人,谋了你的位子!”刘隆脚步不停,丢下一句话,踉跄着分开人群,越走越远。
周围的喽啰们,既没勇气上前拦截,又没勇气跟着此人一起离去。看看满脸尴尬的孙登,再看看地面上的斑斑血迹,刹那间,心中竟然上百味陈杂!
注1:郁林,今广西贵港市,在汉代属于流放重刑犯的地方,当时极为荒凉。以当时的交通条件和医疗水平,基本去上任,就是一去不归。
注2:刘玄比刘秀血脉”高贵“,所以后来绿林军推刘玄作皇帝之时,得到了大部分刘姓族人的支持。而功劳最卓着的刘寅,却因为血脉不够纯净,且不懂得尊敬长辈而被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