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莫道前路无知己
太行山横亘于黄河之辈,燕山之南,绵延八百余里,宛若一条卧龙,将北方中原大地,隔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片!
其山之西,名曰并州,地貌跌宕起伏,林壑优美,峡谷错落,令人策马奔驰于其间,常有沧海桑田之叹。
其山之东,名曰冀州。地势平缓,大泽如镜,长河似锦,令人驱车往来于其上,不觉悄生离世出尘之念。
山西山东两地虽然风物大相径庭,却并非彼此之间被太行山彻底隔绝。拒马河、滹沱河、漳河、沁河等数道水流,日割月削,将太行山硬生生割出了八条长短不一的横谷,俗称太行八径。并州的百姓想要东去,冀州的百姓想要西来,都可以选择八径作为通道,节省时间和体力
刘秀等人自西南而来,若要穿过太行山,须得经过太行八陉中的前四陉,即从绛县入轵关陉,沿途经太行陉、白陉,最后从滏口陉出来,向东三百余里,便可抵达邯郸。
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运盐的大队人马一入太行,见万山红遍,丛林尽染,精神顿时就是一振。待走到大河之侧,听涛声阵阵,鸟鸣幽幽,更觉神清气爽,双肋生风,忍不住伴着涛声鸟鸣,就想引亢高歌。
然而作为整个队伍的领头羊,刘秀刘文叔,却提不起丝毫兴趣苦中作乐。临渡河前,胡驿将曾经反复提醒他,太行山上盗匪多如牛毛,逢人便抢。虽然眼下还都还没成什么气候,可随着绿林山好汉的声势日渐浩大,泰山赤眉贼屡屡击败前来进剿的官军,这太行山里的强盗们,也都长了志气,不甘心再继续做袤贼打家劫舍,而是在暗地里迅速互相勾结整合,随时准备打出一个新的字号,与绿林、赤眉遥相呼应!
“文叔,你身体可否好了一些?如果体力或者精力不济,千万不要硬撑!”见刘秀自从进入山区之后,就一直脸色凝重。严光悄悄凑上前,用极低的声音询问。
刘秀前天夜里忽然昏睡不醒之事,虽然过后被证明是虚惊一场。大家伙儿反复检查了刘秀的身体,也没发现任何隐患。然而,细心的严光,却总觉得刘秀在醒来之后,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与先前隐约有许多不同。
但具体不同在什么地方,偏偏他又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就好像前者身体周围,忽然围绕上了一层怪雾般,凑得越近,眼睛越会被雾气所迷,看到的东西越是模糊。
“是啊,文叔,你要不然还是坐到盐车上去,好歹比骑马能节省些体力!”机灵鬼朱佑,也觉得刘秀从昨天起,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儿,也笑着凑上前,小声奉劝。
“我没事儿,你们两个不用担心!”被两位好朋友的话语,说得胸口发暖。刘秀策转身,微笑着摇头,“昨日睡了差不多一整天,夜里你们又没让我当值,先前即便再累,我也早就缓过来了。倒是你们俩,一个原本体力就远不如我,一个还刚刚受过伤……“
“不妨事,不妨事!”严光和朱佑闻听,双双大笑着摆手。”黄河一战,我根本没出多少力气,早就歇过来了!”“这点儿小伤,算得了什么?还没跟平时三姐对练时,被她打得狠!”
“猪油,你又在编排我什么?”身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叱,却是马三娘耳朵灵,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朱佑的话,冲上来与一问究竟。
“我,我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朱佑吓得亡魂大冒,双腿一夹马腹,落荒而逃。“我去前面探路,前一阵子秋雨连绵,说不定有路被水淹了。文叔,子陵,咱们一会见!”
“这厮……”见朱佑依旧像四年前求学路上那般没心没肺,刘秀和严光两个笑着摇头。笑过之后,却是各自都感觉到头顶上的天空一亮。
“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再被我看到!”山路狭窄,马三娘怕朱佑掉进深谷摔死,不敢尾随追杀。迅速拉住战马缰绳,大声威胁。
这种威胁当然是毫无效果,非但朱佑自己不怕,周围的兵丁和民壮们,也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刀子嘴豆腐心,抬起头互相看了看,抿嘴窃笑。
“笑,笑,想要笑就抓紧,等一会儿进了太行山深处,保证你们谁都笑不出来!”马三娘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扭过头,冲着兵丁和民壮们用力挥舞皮鞭。然而,最终,鞭梢却没有抽到任何人身上,只是徒劳地在半空中,发出一记脆响,“啪!”
“啪!”“啪!”“啪!”……
鞭声于群山之间,反复回荡。清风吹来,落叶纷纷扬扬,像蝴蝶般,围着马三娘的战马翩翩起舞。
马三娘脸上的羞怒之色,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化不开的担忧。
太行山的秋色,与凤凰山别无二致。虽然前者在黄河之北,后者在汉水之滨。四年前,大哥为了让自己能过上几天像人样的日子,硬把自己塞给了刘寅和刘秀。四年后,自己与刘秀的关系越来越近,心中越来越感激大哥当日所做的决定。而大哥呢,他去了哪儿?在绿林军中,可过得快意?每次恶战之后,可否有个好女人替他递上一块汗巾?!
“子陵,你跟士载照看队伍,我去前面看一眼朱佑!”见马三娘忽然对着无边秋色发起了呆,刘秀不想打扰她,低声向严光交代了一句,策马加速前行。
他跟朱佑两人都做事认真仔细,联手探路,还真带领车队提前避开了许多麻烦。然而,饶是如此,脚下的山路,依旧越走越难。
由于年久失修,很多栈道,已经烂得摇摇欲坠。而山路两侧峭壁上的石头,也因为风吹日晒,根基不稳,随时都有滚下来的危险。好不容易遇到一段平坦路段,道路表面,就堆满了污泥。还有不知道生了多少年的老树,被山风吹得横在路上,不给运盐的车队,留任何通过的缝隙。
众人无奈,只能遇树砍树,遇泽铺桥,遇到大块的石头悬在头顶,就先想办法让它砸下来,然后再快速通过。好几次,走在前方探路的刘秀和朱佑,都差点陷入被枯叶虚掩的沼泽中去,幸亏马三娘经验丰富,及时施以援手,才让他们二人逃过了灭顶之灾。
结果,第一天走了一整天,才将轵关径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第二天早晨又爬起来紧赶慢赶,依旧只比头一天多走了五、六里远,大伙个个都累得筋疲力竭。第三天走到中午,最难走的道路,终于告一段落,前方视野迅速变宽,所有人都忍不住仰天长啸,手舞足蹈。
“柿子!”朱佑忽然发出一声大叫,策马超过众人,直奔前方不远处路边的树林。
大伙抬头望去,只见已经没多少叶子的树稍头,居然挂着数以万计的“红灯笼”,每一个都有拳头大小,被阳光照得娇艳欲滴。
这下,负责押运盐车的兵丁们,立刻忘记了身上的疲惫,没向任何人请示,就一窝蜂般冲了过去,举起长枪大棍,向树梢头快速敲打。
灯笼般的柿子纷纷而下,摔在地上,立刻化作一团橙红色的软泥。不小心落在人身上,果汁和果肉,则喷得人满头满脸。
“你们这帮混帐东西,都是猪托生的,就记得吃!”队正老宋气得破口大骂,挥舞着刀鞘,作势欲追。刘秀却笑呵呵地拦住了他,低声吩咐,“算了,这几天,大伙都累惨了,难得找个理由放松一下,就且由他们去。你把车队停下来,让民壮们也分组去摘些柿子吃。只是不要吃得太多,那东西虽然可口,毕竟不是粮食!”
“哎,哎!小的,小的替弟兄们谢谢刘均输,谢谢您大人大量,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没想到连蛟龙都敢杀的均输老爷如此体贴下情,队正老宋感激得连连作揖。
“不必客气,接下来需要仰仗诸位之处甚多。”刘秀笑了笑,大度地摆手。
话音刚落,前方树林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的的……”刘秀心中猛地一紧,连忙手握刀柄,举头了望。只见几匹快马,沿着官道快速向自己这边冲了过来。紧跟着,半空中就落下了数支羽箭。骑在最后一匹战马背上的汉子,惨叫着摔落,在路边草地上滚了滚,当场气绝。
那汉子的同伴们,大多数都不敢回头,将身体坠下来,藏在战马的身侧,继续玩命狂奔。而跑在最前方的一位身披褐色大氅的青年男子,却忽然挺直了身体,冒着被乱箭穿身的危险,向车队这边奋力挥手,“好兄弟,你们可算来了!赶快帮我拦住追兵,回头大当家那里,功劳分你一半儿1”
说罢,侧身藏于马腹之下,任由坐骑带着自己,朝着刘秀继续疾驰。
刘秀顿时一愣,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褐色大氅?老江湖马三娘却已粉面生寒,猛地从腰间抽出环首刀,策马迎上,“狗贼,居然敢拖我等下水,去死!”
“三……”刘秀原本抬起来去拉马三娘的手臂,僵在了半空当中,年轻青的心中,瞬间也明白了人性之恶。
说时迟,那时快,两匹战马对冲,百步只需三个呼吸。眼看着阴谋败露,那身披褐色大氅的青年男子,猛地从马背上取下一杆长槊,对准挡了自己去路的马三娘,当胸便刺。
“三姐小心!”刘秀看得眼眶欲裂,策动,抽刀,怒吼着扑向褐色大氅。“住手,你若是敢伤了三姐,我必将你碎尸……”
“当啷!”一声脆响,将他的怒吼声打断。
褐色大氅手里的长槊飞上了半空,而马三娘手中的钢刀,再度泼出一道闪电,直奔此人挂在马鞍上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