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9流水绝情
十一月初,京都城内下起毛毛细雨,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凉,坐在马车里的安然掀开车帘向车外看去,三三两两的人打着油纸伞匆匆而过,街边的商贩趁着雨还未下大开始陆陆续续的收摊,都不愿在雨中停留。
安然坐回马车内,因刚才掀开车帘的缘故冷气充斥着车内,安然不禁双手搓了搓手,朝掌心里哈着气,陪坐在一趟的小太监见状有些窘迫,“实在对不住,这出门赶得急了,忘了备下暖炉,您可别冻着了。”
“无碍。”安然知道近日气温骤降,所以多加了一层衣裳,还披着披风呢。
近两个月来,郭家、丞相府及其党羽一一被清算,和皇甫政关系稍近的官员们都人人自危,那郭贵妃协管后宫多年,为其办事的太监宫女不计其数,这清算下来,司礼监也被扒了层皮。
这些时日安寿阮、安道他们焦头烂额,想方设法的把司礼监从中摘干净,作为被贬去东州多年绝不可能和郭贵妃有牵连的安然就此顶了上去,替兄长去二皇子府宣读皇帝旨意。
此刻的二皇子府由御林军把守,这门口站了二十几个御林军,将二皇子府水泄不通的围堵了两个月有余,没有皇帝旨意,他们绝不退下。
马车停在了二皇子府门口,安然领着三名小太监下了车。负责看守的御林军头领迎了上来,这头领三十来岁,身材壮硕,满脸的络腮胡,和下车的涂脂抹粉的小太监形成了鲜明对比。
世人都不喜阉人,这位御林军头领也不例外,他皱着眉头想将人驱赶时,看见安然的长雌雄莫辩的脸后顿时愣住,半晌才道:“你们……你们是……”
“杂家司礼监外差安然,”安然对这头领的反应熟视无睹,“到二皇子府内宣读圣旨,请大人请个方便,别耽误了时辰。”
首领没做为难,连忙让路将二皇子府的大门打开,带着三五个手下陪同安然他们朝着二皇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此刻的二皇子府已经不是用“萧索”、“凄凉”这种形容词可以形容的了,落叶铺满了整个院落,杂草从缝隙中野蛮生产,池塘里的鲤鱼翻了白肚,这根本是一处废宅,连冷宫都比此处好些。
一路走来,看到如此萧条空旷的皇子府,小太监没忍住嘀咕道:“好歹是皇子府,怎么也没个人来打扫一番。”
那首领听了哂笑道:“小公公,你可知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说法?这二皇子府内别说小厮丫鬟了,连姬妾都跑了没影,有身份的姬妾家人就领回去,那些身份低微的连夜寻着狗洞爬出去跑了……”
小公公不敢相信,“这么无情无义?!”
就皇甫政那残害百姓嫁祸手足的变态,谁会对他有情有义?!安然瞥了一眼小公公道:“就你话多。”
小公公窘迫地低了头,没敢吭声。
那首领是个健谈的主,他哈哈大笑一声,“有情有义的人还是有的,前日原太仆寺少卿陈远其陈大人来了,他是专门来陪伴二皇子的,那陈大人曾是二皇子的伴读,二人几十年的主仆情意了。”
首领所说之事安然是知道的,陈远陌费了老大力气把陈远其从大理寺捞出来,谁料他又跑回去陪伴二皇子了,陈远陌来找自己帮忙时大吐苦水,说闹不清陈远其心中到底怎么想的。
安然对陈远陌的不解感同身受,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四哥安白,当年太子被废时下场比二皇子还惨,他和小皇孙被关在偏僻的茅草屋里好几个月,偷偷担惊受怕活不到明日,安白作为东宫大总管抛下了司礼监的一切去与废太子作伴,甚至陪他一起流放至祁州。
兄长说,这是“患难见真情”,可安然觉得,这叫有病,有大病。
直至前段时间,安然陪同大哥安道去祁州办事,两人偷偷去见了安白一面。
安白陪伴着贬为庶人的前太子在一处岌岌可危的土块房住下,据说那土块房是废太子和安白一起垒的,共有三间房,废太子、安白、小皇孙一人一间。
流放的苦难磨去了废太子作为皇室的所有棱角,他还在在意自己的身份,因此很少出门,倒是安白在小私塾内当起了教书先生,赚点小钱养起了三人,日子过得清贫困苦。
但看见安白看向废太子和小皇孙满眼的笑意的时候,安然想四哥一定是不后悔的。
安然觉得一个人再怎么有罪,总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守护着,奉献着吧。所以他应下了陈远陌,想了办法将陈远其送入二皇子府,自己没错,他应该成全陈远其。
很快的,首领领着安然他们来到一处楼阁门口,这是二皇子府平日里会客之地,首领解释道:“二皇子经常在此处喝得醉生梦死,他应该在这儿。”
说着,首领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一股浓重的酒臭味,本是装潢华丽的前厅像是被土匪打劫了一番,吊帘铺散一地,桌椅倒乱四周,满地的陶瓷碎片。
安然可以理解现场的场景,任凭谁被皇帝软禁等候降罪的时刻都不好过,发泄一通很正常。
“二皇子殿下。”安然踏进了前厅。
很快的,安然找到了一抹人影,那人正人不人鬼不鬼的躺在长椅上,像是闭目养神的样子。
安然朝那人走了过去,叫醒了他,“二皇子殿下,请您接旨!”
跟在后面的小太监打量着这人,只见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遮着脸,看上去就像个流浪汉,浑身散发着臭气,这是多久未沐浴了?这人真的是二皇子?
“呵呵,父皇终于想起我这个儿子了?”皇甫政懒懒散散的坐了起来,一手捋过挡着眼睛的头发。
胡子拉碴,面容消瘦,眼袋发黑,双眼浑浊不堪,哪儿还有点当初意气风发的皇子架势!
可安然并不在意这皇子萎靡的神情,倒是注意到了皇甫政的嘴角、眼角有伤,像是淤青……一个被软禁在府的人怎么会受伤呢?“殿下,您怎么受伤了?”
“脚下一滑,摔的,”皇甫政如是说道,可片刻之后他又讥笑一问,“你信吗?”
安然微微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那个被他送进来的人,“陈大人呢?”
皇甫政仿佛听不懂,“什么陈大人?你说什么?”
安然咬牙切齿,“陈远其呢?!”
皇甫政舔了舔嘴唇,扭曲一笑,“你猜……?”
“你……”你他妈真是个混蛋!还有别人在场,安然强忍着不发作,他陈远其是他送进来了,万一出事如何向陈远陌交代?!安然转头向小太监及御林军们道:“找人!快给杂家把陈远其找出来!”
几人连忙应了一声,紧接着在屋子里到处寻找。
这屋子不大,很快的,一御林军在角落里有了发现,“然公公,人在这里!在这里!”
安然闻言,快速三两步的走了过去,却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得顿住脚步,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陈远其吗……
御林军摸了摸那人的脖颈,向安然摇摇头,“人已经没气了。”
其实不用御林军去确认,这空气中散发出的淡淡的腐臭味已经说明了一切,人已经死了,死了两天以上的时间并且开始发臭。
那死人几乎全身□□,双手被绑,那绳子穿过房梁,看上去之前之被人吊在梁上的,他能裸露出的所有地方没有一块时好的,伤痕累累青紫一片,明显是被人用了刑,被狠狠的虐待过。此人面容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甚至面颊骨都变了形,这是下了多大的狠劲啊!
此人一点都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了,他是被活活折磨致死的!
这个死人除了陈远其,还会有谁呢……
安然见过比这更血腥、更残忍的场景,可都没有此刻震撼,死的人是陈远其啊……,是陈远陌的堂兄,是他费尽心思保住的人,怎么就……怎么就这样死了?
安然缓缓的解下自己的披风,跨步上去给陈远其包住,他不该承担这些的,不该承受如此羞辱。
安然怒视皇甫政,声音有些颤抖,“二皇子,你有没有良心?”
“良心?”皇甫政挑眉,回想起两天前陈远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双眼微红、单薄的身躯,他说他来陪他了。
陪他?他配吗?以为跑来说几句好听的自己就会感动?不,那只会感动陈远其他自己!
皇甫政只觉得厌烦,陈远其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那日————
皇甫政问陈远其,灭口连花时为什么要放火?
陈远其回答,怕连花在家中留有其他证据,不如一把火烧了。
皇甫政又问他,为什么防火前只下蒙汗药,不先把人抹了脖子?
陈远其回答,怕被仵作验尸时发现死者死于利器而非火灾。
好么,一切被陈远其说得有理有据,所以自己是活该吗?!活该因为连花的大难不死而被抓,活该在大理寺上被指认多处罪名,活该被父皇厌弃被软禁吗?都怪陈远其,都怪他!!要不是陈远其这个贱人下手不利索,他怎会沦落至此!
当天皇甫政对陈远其下手了,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将人绑起来并堵住嘴,在陈远其身上发泄自己的愤怒,其实很久以前皇甫政就想这么做了,可碍于对方身份只得悻悻然放弃,天晓得他好几次幻想被他残杀的人有着陈远其的那张脸!
终于,那股嗜虐的暴力全部释放出来,这次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皇甫政不屑一顾,“只不过陪我睡了几次就和我讲良心?谈感情吗?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