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7萝卜带泥(5)
即便再怎么忌惮郭太师,可张相戎才是大理寺真正的主管官员。他抗下压力追究到底,大理寺的众人势必奉陪,他们是了解张相戎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哪怕对方是皇子,是大楚国第一世家。
本要拖连花离开的侍卫松了手,乖乖地站到一旁,张相戎接着道:“连花,你不必理会其他人,更不必隐瞒,本官自有定论!”
“是!”连花说着又咳嗽了几声,心达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他轻启薄唇,开始一一列举所经手的每一条人命:
“楚元二十五年九月,长云书院书生袁玥先被关在画舫供人玩乐半月有余,下半月溺死河中。
楚元二十六年三月,万花阁小倌赵岩言在接\/客时下面被塞了半截玉如意,六日后活活憋死。
楚元二十六年四月,街头卖瓜子的商贩胡三一家五口,除胡三外全部被乱棍打死,其怀胎七月的妻子被人开膛破肚,取出婴儿泡了酒。
…………
楚元二十九年十二月,三个六岁的小孩被任敲断手脚,卖给了杂戏班,他们死在了那个冬天。
……\\\"
就这样,一桩桩一件件,连花细数着皇甫政所犯的罪孽。
在一旁记录的主簿刚开始还能记下,可直到记到第七个案子时他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着,京都城内,天子脚下,二皇子他怎么敢!
皇甫政全身瘫软,若非身后还有侍卫押着,怕是早就跪倒在地瘫成一片了,原来他记不住的,连花全都记下来了!
这些年来死在皇甫政手中的人太多,他们全都是无辜的老百姓,有的出身低贱,有的目不识丁,可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仅仅因为他们过着自己快乐的小日子或者表现出的某一刻幸福时被皇甫政瞧见了。皇甫政就想毁了他!
比如年轻的书生袁玥,在沐休之日上画舫与歌伎吟诗作对,那他定是和马平之一样自荐枕席的下贱货色。
比如小倌赵岩言,八岁卖入万花阁,在此熬了整整十五年,以为存够银两就能赎身?怎么可能,一日为鸡终生下贱。
比如卖瓜子的商贩胡三,多子多福?那就让他的孩子当下酒菜吧。
再比如那三个如同年画中走出来的胖娃娃,为什么要打断他们的手脚呢?他膝下无子,见不得漂亮可爱的小孩。
……
五十六个案子,一百三十六条性命,发生的每一个时间,每一个细节,在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终于公之于众,连花已经麻木了,如同玩偶一般,他道:“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为了给二皇子擦屁股,免得这些人到处乱告,有些人被砸下重金闭了嘴,还有些非要告到底的,被我们泼墨上门,拦街毒打,甚至……挖眼割鼻扔到麻风院……想必恨我们的人太多太多,你们可以派人去查……”
“这些还是通过我的手所做之事,可张大人,你们应该很清楚,朝堂内外支持二皇子的党羽多了去了,丞相大人,譬如郭太师,譬如内阁……他们才是二皇子真正的爪牙,你觉得他们是干净的吗?!”
连花的这番话简直是在已经投入巨石的湖里扔下一块巨大的陨石!这不是将湖水溅起浪花,而是将整个湖面夷为平地啊!
“混账!尔等阉人竟敢污蔑老夫!”郭太师哪儿能忍下这口气,“老夫行得端做得正,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大楚国!”
郭太师也许真的是元老臣子,一心为江山社稷,可他选择的皇储实在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皇甫政已面如死灰,连为自己辩白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他知道……彻底完了!
天色渐暗,主审厅内点起了蜡烛油灯,照得厅里通亮。主簿写好证词检查了好些遍后,确定没有遗漏再交给了张相戎。
张相戎细细看了一遍连花的证词,其实这证词的真实性他已知晓,但明天还得派人一一走访查证,他要给二皇子定罪,为惨死的一百三十六条性命讨回公道!
张相戎看过证词后,又让侍卫将其交给连花,“你再看一眼,如没有异议就签字画押。”
烛光下的连花看上去十分渗人,他看都没看直接咬破手指在证词上按了血指印。
收回证词的张相戎问道:“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连花想了一番,“倒是有件事,也和二皇子有关。”
记录的主簿暗暗叫苦,怎么还有……案子再审下去,怕是明天天明都审不完!
张相戎道:“还有何时?”
连花垂下眼睑,划过一抹算计,这是陈远陌嘱咐他专门放在最后说的,皇甫政身背数条人命,那就加一条,“听闻两个月前御林军都统薛松仁离奇死于允州。”
薛松仁?
听到这个名字的皇甫政有些茫然,紧接着他便听到连花说:“薛都统离开京都之前,曾和二皇子在酒楼密会,那是我定的厢房,我在厢房门口偶然听到’跟随皇上,允州‘等字样,接着薛都统就死在了允州,我觉得他的死和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你胡说!你诬陷我!诬陷我!”皇甫政大声辩白,“我和薛松仁没关系,我私底下从未与他油锅任何交集,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他!”
皇甫政喊了一下午的冤枉诬陷,可这次他真的是被诬陷的,奈何没人相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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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相戎不负所望,将连花的证词从头到尾一一调查清楚,皇帝给了两天的时间,在这有限的时间内,他尽可能的去找每一个线索,每一个证人。皇甫政犯事时间跨越八年之久,很多被他迫害威胁人早早搬离京都,或者孤独惨死,最后能得到证实的案件仅有二十八件。
二十八件,足可以将皇甫政彻底定罪!
正如连花所说的,他的证言里只说明自己为皇甫政办的事,可皇甫政的背后的势力却不只是他这个早早出宫的宦官,而是丞相府、郭家、乃至整个内阁。
老丞相陈瑾儒溺死在府中池塘,陈远陌在他的书房内找到皇甫政的私信,私信中皇甫政要求陈瑾儒杀了自己的亲孙女,燕王妃!可燕王妃没死,老丞相却死了,陈远陌一口咬定是皇甫政杀了老丞相。对此皇甫政一直坚持自己的无辜,他没有杀丞相,可朝中大臣们都不相信了……
陈远陌很清楚皇帝偏向溺爱自己的孩子,当年相国寺的丑闻闹得满城风雨,他和安然全被贬官流放,而皇甫政却丝毫没有被干扰,所以放到现在,陈远陌可以将皇甫政弹劾至圈禁,可那也只是圈禁罢了,还远远不够,他要把皇甫政拉下马,就要连带着把郭家一起连根拔起。
围绕皇甫政身上人命,如果要深查得拔出萝卜带出泥来,牵连一片人,尤其是郭家难辞其咎!
皇帝年龄大了,变得多疑起来,越发不希望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可偏偏的先有丽太妃惨死后宫,后有薛松仁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刺杀,丽太妃之死已经查清,那薛松仁之死也是二皇子所为?
为了查清连花口供中的没一条罪状,张相戎从御史台提审平谦王府,那王府世子张成宇证词,偶尔见过二皇子和薛松仁有来往,以为只是普通来往,并不知他们在密谋什么。
这种模棱两可的证词越能激起皇帝的疑虑,那薛松仁死的时候里里外外有侍卫、御林军以及死士把守,可就这样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杀了,可想而知对方的势力渗透得多深,对此,皇帝不得不开始怀疑郭太师了。
张相戎如何调查,调查了些什么,给皇帝写了什么奏折,陈远陌都没有参与,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皇甫政这辈子翻不了身了!
这下,大楚国的朝堂之上又要变天了!
皇帝大怒,怒斥皇甫政将人痛打五十大板,又将丞相府和郭家全部软禁,上次皇帝这般清算,还是怀疑前太子密谋造反的时候。
那年支持前太子的杨国公全家满门抄斩,前太子被废被软禁余月后和皇孙一起流放祁州。
杨国公被拉去街头砍头时,下令行刑的是斗了大半辈子的郭太师,被软禁的这几日郭太师夜夜噩梦,梦见那死对头的脑袋滚到自己的脚下,郭太师不愿落得和杨国公一样的下场,他要反击!不能让陈远陌那个黄口小儿只手遮天。
可郭太师毕竟年岁已大,几日担惊受怕又用脑过度,他一口气没上来在书房里昏了过去,被人发现时已经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了,醒来之后半个身子动弹不得,嘴里咿咿呀呀的口水直流,一个完整的词语都说不出来,郭太师中风了!
两个月后——
因为皇室的镇压,皇甫政残害平民百姓的案子并没有在百姓之中广为流传,只是偶尔传出二皇子谋害人命被软禁的消息,一切都回归正轨。
天气渐渐凉了,深秋的冷风吹起,吹散了树枝上仅存的枯叶,林淼缩着脖子走在秋风中,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手中抱着热和的烤白薯,为了找烤白薯的商贩他专门从戏园子走回陈府。
对林淼来说,迎着冷风吃冒着热气的烤白薯,绝对是种享受,就此他享受了一路,终于快到陈府门口时,他消灭了一个白薯。
省下两个白薯回去再吃,林淼边走边边用油纸将白薯包好,注意力光在烤白薯上,不小心撞了一下迎面走来的人。
“不好意思,撞到你了。”林淼道歉。
“没事。”那人道。
人影闪过,林淼觉得有些眼熟,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叫住了他,“你等等。”
那人转头,“公子叫我?”
林淼看清了那人面容,他相貌清俊,身姿挺拔,不仅眉宇之间和陈远陌有三分相似,那气质更是如出一辙。
被林淼撞到的人是陈远陌的堂哥,陈远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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