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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邃,星光稀疏,偌大的利默里克看不到半盏灯火,仿佛一座被人遗弃的城市,但英国人没有将它遗忘。英国空军再次出动庞大的轰炸机群,披星戴月地飞越圣乔治海峡,横跨爱尔兰南部,循着波光粼粼的香农河来到爱尔兰首都。

时分,空袭警报声响彻利默里克城区,田野中骤然亮起了大量探照灯,一根根强光柱直刺苍穹,指引防空火炮攻击那些穿过联军空中防线的英军轰炸机。觅得敌军战机踪迹,部署在利默里克周边的高射炮以及停泊在香农河面的战舰纷纷开火,历年圣帕特里克节的烟火表演可不曾有这样的壮丽……

因遭英军空袭,正在爱尔兰王室居所“森林宫殿”进行的御前军事会议临时中断,人员火速转移到附近的应急掩蔽所,而夏树和他的将领们没有跟着扎进钢筋混凝土保护的地下工事,而是在接近地表的防空观察所里察看战况。

“雷达预警站探测到此次来袭的敌方飞机分成四个机群,每个机群约有架飞机,总共4架左右。根据战斗机部队的接触报告,这次英国人派来的大多数是轰炸机,它们的飞行高度有4米,从而避开了我方小口径防空武器。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战斗机最多只能阻止四分之一的英军轰炸机逼近利默里克,然后在它们返航途中再击落四分之一,而能否将利默里克的损失降到最小,关键还是要看地面防空部队的发挥。”

收到参谋部的最新报告,空军总参谋长康诺利上校以不喜不悲的语调向国王陛下及高级军官们做了通报。在白天的两次空袭当中,英军总共投入了近千架战机,联军方面的战斗统计结果是击落英军战机4架,击伤余架,也就是说,进入爱尔兰领空的英军飞机折损过半,返航的也基本上是个个带伤。对爱尔兰首都的空袭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英国高层理应重新审视这样的轰炸行动,但他们执意发动夜间空袭,看来联军占领马恩岛、登陆科恩半岛的行动刺激了英国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直瞄式防空炮的效率几何,夏树知史通今,他从来不对地面防空抱太大的期望,也不向防空部队施以过分的压力。应对康诺利上校的最末一句话,他以佻达的口吻说道:“若能发挥出色,我们的防空炮兴许可以打下五十架英军轰炸机。如果超过五十架,我连夜去给炮手们颁发勋章。”

言下之意,会有半数的英国战机冲破重重阻截飞临香农河口,但这并不意味着爱尔兰首都将遭炼狱之火摧残。白天的时候,即便动用数以百吨计的发烟剂,也难以将城区面积超过两百平方公里的利默里克掩藏起来,但到了夜晚,施展“战争魔术”的条件就要便利许多。为了扰乱英军飞行员的判断,利默里克卫戍部队在城区东北方做了特殊部署,探照灯和防空炮形成的环形区域实际是大片农田和几座村镇,真正的城区和港口将在夜间空袭期间保持绝对的缄默,无线电监测和干扰手段也将全力施展。

利默里克的空袭警报从晚上时分鸣响,至时分停止。英军轰炸机群冒着防空炮火投下成百上千的炸弹,真正的轰炸时间持续不到分钟,大多数炸弹都落在了爱尔兰军队设置的假目标区域,利默里克城区仅有北部几个街区受创较重,而被防空炮火击落的英军战机也少得可怜,目测观察不超过架。

众军官们对国王陛下佩服得没话说。

英军轰炸期间,夏树一语不发,防空警报接触后,他当即向随行的国务秘书交代:“通知内阁,明日发布官方公告,利默里克因提前进行全城疏散,英军三次轰炸期间人员损失甚微,但大量民用设施遭到损毁,无数平民财产化为灰烬,为此严厉谴责英国军队对爱尔兰首都实施的无差别轰炸。”

“这个办法妙啊!”空军司令德布洛尼第一个发声称赞。

面对属下的赞誉,夏树一如往常的保持着冷静头脑:“好在我们面对的还只是英国空军,若不能及早击败英国本土的军事力量,等到美国人全面介入,再怎么挖空心思也无济于事了。”

迄今为止,美利坚的强大还仅仅是体现在经济工业方面,他们在亚速尔群岛危机中的退让使得人们普遍认为美国的军事实力只存在于纸面,一旦跟同盟国阵营展开正面交战,美国军队必然被狠狠修理。所以,众军官们对夏树的“美国威胁论”不甚在意,现任爱尔兰陆军司令、德裔将领威廉-布兰特便岔开话题道:

“马恩岛局面平静,英国人似乎断然放弃了它,而在科恩半岛,英国军队的反击力度很大,投入了很多战车部队,我担心联军防线能否撑过今晚。不知陛下怎么看?”

名义上,爱尔兰国王是联军的最高统帅,全权指挥爱尔兰战区的军事行动,但马恩岛和科恩半岛的战斗从一开始就置于联合作战指挥部的直接掌控之下,更确切地说,是在德军总参谋部的棋盘上运作,所有的部署都按照德国人的计划展开,爱尔兰军队无论兵力、装备还是战场角色都处于从属地位。在爱尔兰军队内部,将领们普遍对这种安排感到不满,就连很多德裔军官也对德军总参谋部的过度专权存有异议,他们认为爱尔兰国王比任何人都更能胜任军事统帅一职,然而当事人自己却一直保持沉默,从未在任何场合吐露不满之言。对于陆军司令的担忧,夏树淡然应道:“若能守住防线,说明前线将士的斗志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定,而即便防线告破,登陆部队也未必会被英国人赶下海,明天再想办法夺回阵地就是。”

布兰特显然心有不甘:“您说的虽然没错,但我们一口气投入了最精锐的第伞兵营和第战车营,若在第一天的战斗中就出现了严重损失,难免会对我军士气造成打击,而且优秀的士兵不是几个星期就能训练出来的。”

夏树看着他问:“何谓优秀的士兵?”

布兰特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国王陛下要的绝不是常人皆知的答案。

训练场上的优秀士兵,战场上的优秀士兵,两者似有必然联系,但也许完全不是一回事。前者取决于军事体制和个人态度,基本上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如今德国、爱尔兰、英国各自拥有大批接受过正规训练的优秀士兵,他们对射击、行军、筑壕、格斗等常规技巧了然于心,能够在大多数情况下做到令行禁止,他们可以在顺风顺水的时候气势如虹,也有可能在逆境中丧失斗志。后者是经历战火磨砺、付出鲜血甚至生命代价得到的领悟,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士兵,具有胜不骄、败不馁的气质,能够从容应对各种形势,做到临危不惧、临危不乱。近年来,同盟国在法国折损兵员数万,耗费资金无数,最大的收获就是让一线部队的士兵们提前接受实战熏陶,这是联军相对英军的一大优势所在,但从法国归来的联军士兵们大部分还称不上“优秀”,因为只有极少数人在那里遇到了真正的考验。

在夏树眼里,科恩半岛之战是大战初期的第一场硬仗,很可能成为双方将士心态演变的分水岭,所以他主张采取稳健的作战策略,即在登陆首日,以稳固滩头阵地为第一目标,白天在空军和海军的支援下扩大登陆场,建立有着一定防御纵深的环形防线,夜间依托阵地严防死守,抵挡住英国军队的反扑。结果战斗打响后,驻守科恩半岛的英军表现得不堪一击,联军由此迈开步伐,提前实施了第三作战目标,即建立起了一条横贯半岛的防线。若是目标达成,登陆部队很快就能够在科恩半岛西部开辟出若干野战机场,对联军尽早夺取战场制空权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然而从前方传回的战报来看,这一步迈得实在过于冒险了——联军登陆舰队由于英军猛烈空袭未能完成预定的运送任务,登陆部队将防线撑得太开,阵地上的反战车武器配备不足,这些都只是外在影响,如果联军在科恩半岛吃到了败仗,最关键的原因恐怕是德军将领们低估了英国人的战争准备。

此时此刻,在科恩半岛中部的战场上,两军激战仍在进行中。眼看英军战车群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碾压过来,包括加拉赫在内的众多联军将士迅速缩回堑壕,等着英军战车从头顶碾压过去,然后故技重施,用各种反战车武器攻击它们相对薄弱的后部。

在常人眼里,这是知进退、明得失的抉择,但加拉赫身旁的列兵俨然不这么理解。这名年轻的爱尔兰伞兵把步枪丢在一边,冒着被敌方枪弹击中的危险接连往外抛掷反坦克手雷。近距离的爆炸震得人脏器生疼,血气上涌,而目睹身边的袍泽如此勇武,加拉赫自惭形秽,他攥拳砸地,把心底的恐惧和怯懦丢到一边,奋然抓起步枪,以蹲姿装进一枚反装甲枪榴弹,毅然起身重新投入战斗。

他这一抬头不要紧,脑袋差点被横空飞过的马蹄踢中。

月光下,锋利的马刀寒光一闪,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加拉赫身旁的列兵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仰面倒下了。

加拉赫被这个场面惊得目瞪口呆,没等他缓过神来,履带转动发出的吱呀怪响便从头顶传来。他只觉视线一黑,先前被英军战车当头碾过的情景原样重现,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英军骑兵跟上了进攻的节拍,他们的存在使得联军士兵们难以故技重施,把越过堑壕的英军战车消灭在孤立状态下。

英军战车驶过战壕,被遮挡的月光重新洒在战壕里。加拉赫连忙俯身查看同伴的伤势。列兵双手紧捂着右侧脖根,鲜血从指间汩汩地往外冒,身体在持续颤抖,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惊愕与不甘。

每个爱尔兰伞兵身上都携带有双份的野战急救包,加拉赫用最快的速度取出止血粉和止血绷带,挪开列兵的手,要说这家伙也真够倒霉的,在年代初的战场上居然被冷兵器所伤,英军骑兵的战刀在他脖根和右肩位置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就在加拉赫往上洒止血粉的时候,列兵突然停止了颤抖,目光失去了最后的活力,变得空洞无神。

加拉赫没有哭泣,没有尖叫,没有咆哮,他默默抬起头,英军骑兵正接二连三的越过战壕。在骑兵刀的威慑下,这一段的联军士兵已经被死死压制在了战壕里。

阵地守不住了么?

加拉赫刚在心里发出这样的哀叹,耳边就有人用铿锵有力的声音狠狠鞭笞了他的懦弱。

“除掷弹兵外,所有人刺刀准备!”

这是德国军队的作战口令,字词的发音跟爱尔兰盖尔语有几分相似,大多数爱尔兰士兵应该都能听懂。片刻过后,加拉赫听到相同含义的爱尔兰语,看到同属一个伞兵战斗组的步枪手们纷纷拔出刺刀装上步枪,看到接替轻机枪手的二等兵跪蹲在地,在给轻机枪换装弹匣,看到赖利下士斜倚着堑壕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战壕外面的情势。

在被英军骑兵和战车压制的时刻,每个人都在准备反击,加拉赫更加对自己刚才的求全想法感到羞耻。枪榴弹采用的是触发引信,能够攻击射程内的任意目标,所以,他没有卸下枪榴弹发射筒换装刺刀,而是准备给当面之敌狠狠一击。

少顷,开火的口令声在紧挨着的德军部队那边响起。德军士兵们纷纷端着装上了刺刀的步枪向前射击,防御火力如同受压的弹簧般骤然发力。在各种叫喊、疾呼声中,众多将士毅然起身,努力阻挡英军的跟进部队;掷弹兵们纷纷朝英军战车投出磁性反坦克手雷和燃烧弹。

加拉赫握紧手里的步枪,等待着赖利下士的号令,然而下一秒,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沉闷的发动机轰鸣声掩盖住了一切声响。

有了之前两次被碾压的经历,加拉赫知道,一辆英军战车就在面前,如果没人能够阻挡住它,再有最多半分钟,它就要从这条堑壕上开过去了。

想到刚刚消失在眼前的鲜活生命,加拉赫猛然起身,枪口正好对准了英军战车。

这是一辆维克斯k-ii,它后面没多少骑兵,但数量可观的“维克斯”、“基钦纳”正越过那些被击毁的战车残骸隆隆驶来,而联军的炮火这时已明显减弱了很多。

防线守不住了!

加拉赫心中哀鸣,瞄准射击的动作没有任何的迟疑。射出的枪榴弹准确击中了十数米外的英军战车,车体正面是它装甲最厚的部位,但厚度也不过毫米,根本挡不住一枚反装甲枪榴弹的攻击。受损的战车继续向前移动,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在距离堑壕五六米的地方完全停了下来。

车上的武器没再开火,也没有乘员弃车逃生,是怕出来被打成筛子,还是已经悉数毙命?加拉赫有这样的疑惑,却没时间思考太多,他低头装填枪榴弹,没注意二等兵哈特跌跌撞撞来到身旁。

“下士阵亡!”哈特哭丧着脸说,“是被英国骑兵砍死的!”

加拉赫大吃一惊,这意味着他极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了。虽然他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眼下的战场形势复杂至极。联军也许能在一场苦战之后守住阵地,也许马上就面临着一场灾难般的大溃败。

没等加拉赫开口,哈特又说:“北侧的阵地似乎已经被彻底攻破了!”

放眼望去,北侧阵地枪弹焰光衰微,联军在那里的抵抗看来已经大为减弱。

堑壕中很快出现了从北侧阵地撤下来的联军士兵,他们不但一个个灰头土脸,士气低迷,还带来了让人沮丧的消息——他们腹背受敌,被英国人夹着打,所以短短几分钟就丢掉了大片阵地;英国骑兵摸黑冲进了联军的野战炮兵阵地,大多数火炮都被破坏,唯一的生路就是赶紧撤退,撤到滩头阵地去,依靠舰炮支援守住阵地,挨到天亮再在空军的掩护下伺机反击。--oo+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