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薛忠睿,是两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看着白净美好的他,第一次切身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云泥之别,我甚至不敢伸出自己的双手去夹菜,生怕被人看到那上面满布的老茧和伤口。明明只是个二十岁的少年,可我的心却已经苍老了,身体也在百般折磨下变得丑陋不堪。
那种深深的自卑感就好像毒药一般,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全身,没有一处不疼痛。我被折磨着,心里好似压了一座火焰山,随时都可能喷发出来。我看着对面的薛忠睿,不管是举止还是言谈,都好像高高在上的王子,身后还带着光环的那种。
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想着,凭什么?是他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原本那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不管是优渥的环境,还是幸福的家庭,还有体面的学校,所有的一切明明都是属于我的,却被他抢走了!我的嫉妒心就像毒草一般,结出种子,深埋内心。我知道终有一天那颗种子会破土而出,长成毒藤,将我紧紧束缚。
知道两家要把孩子换回去,我早已心潮澎湃,好似被打开了鸟笼的鸟,眼看着就可以展翅高飞,那是无与伦比的快乐,从小大到,我从未如此兴奋过,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快乐地唱着歌。原本以为薛忠睿会灰头土脸,甚至悲痛欲绝,但我却从他平静的眼底看到了淡淡的喜悦。
那时候我只在心底轻嗤一声,笑他太傻,养尊处优地长大,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可怕,那种时候,竟然还会开心?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啊。可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急于摆脱原本暗无天日的生活,人一旦一只脚踏入了光明,就再也不会想离开了。
后来我们各回各家,开始了不一样的生活。我就住在薛忠睿的房间里,虽然东西搬的差不多了,我却在书架的一本书里,翻到了一张照片,是他和你的合照,照片上的他笑的很腼腆,却是我见过的他笑得最灿烂的。慢慢地,随着跟你们两人的接触,我才明白,当初他为何会开心,原来他心里一直暗恋着你。倘若没有了身份的限制,他就可以无所顾忌了。
即使是再恶劣的环境,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依然奋不顾身地跳进去,只不过是为了摆脱伦理的束缚,没有了表姐弟的关系,再也没人能阻止他去爱你了。当我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丝羡慕,像薛忠睿那样敢作敢当的人,真的很让人嫉妒。好像不管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中,只要他心存梦想,就会不断地去拼搏去努力。
即使离开了原本优渥的环境,他依然闪闪发光,原本我以为的黑暗根本笼罩不了他。他似乎早已看透了董其华和凌淑珍的本性,只不过不愿揭露罢了。他并没有住在那个家里,而是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他那么轻易地就逃离了那个魔窟,是我始料未及的,曾经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想要逃离的地方,他只用了二十多天。
那时候我深刻地认识到,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即使我回到了现在的家,依然跟他有着云泥之别。我痛苦而绝望,同时又深深地嫉妒着他,我想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所以我提出了要考大学,我去上各种学习班,疯狂地没日没夜地开始汲取知识。
原本用来搬砖的手突然拿起了笔,那种感觉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哭得像个孩子,原来去追求梦想是那么的快乐!我用了半年的时间补完了初中课程,又开始朝着高中迈进,想着用不了两年,应该就能考大学了,我要进薛忠睿读的大学,潜意识里我一直想要追随他的脚步,不知是为了证明什么,还是为了那破土而出的嫉妒心。
可就在我以为自己可以展翅高飞的时候,阴霾再一次袭击了我的生活。董其华和凌淑珍又找上了我,对我各种围追堵截。他们对薛忠睿无可奈何,只能来威胁我,毕竟柿子都是捡软的捏,更何况是被捏了二十年的人。我刚刚开始的新生活,再次被他们打破了,那种宁静美好好似烟尘一般,风一吹就没了。
他们说,倘若不给钱,就会四处揭我的老底,让学校里的学生看不起我,对我指指点点。都说人言可畏,有时候语言的伤害甚至比肉体的伤害还要重。身上受了伤,终有一天会好的,不留痕迹。而心里受了伤,即使好了,也会留下疤,就好像在墙上钉了个钉子,即使拔去了,依然会有坑。
我很害怕,也很愤怒,我已经对他们的过往既往不咎了,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敢来主动招惹我!你说他们那种人,是不是就是社会的蛀虫,即使死了也不足惜。原本蛰伏在我心里的猛兽,再一次被他们贪婪的本性激活了,再也控制不住。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毁掉我现在的生活,他们已经毁了一次,绝对不能毁第二次,否则不是他们死,就是我先崩溃。自从他们三番五次地找上我,我就开始慢慢地筹划着要把他们送走了,他们就是个无底的黑洞,不管多少钱都不可能堵住他们的贪婪的欲望。
可是我没想到,薛忠睿发现了我的秘密,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在找人。他来见了我一次,他劝说我不要轻举妄动,那样做的话,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是他又没有遭受过那二十年的折磨,他又怎么能懂我心里承受的那些!就只会说风凉话!
有些痛旁人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更不可能理解那种绝望。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我不可能再放过他,但我也从未想过要他的命,我只是发短信威胁他。他要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我的帮凶,因为他知情不报。
本以为他被我的威胁吓到了,不会再过问这件事。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发之时,他会出现在那个家里,小鹦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将所有的钱凑到一起,约了董其华和凌淑珍在他们家里见面,我说会有人去给他们送钱。
那个人就是我花钱雇的,这个社会总有一些不想活的人,生活穷困潦倒,只要有钱赚,他们也不会在乎其他了。火是他放的,放火之前先将两人迷倒了,其他的他也没有告诉我。至于薛忠睿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又被烧死,我是真的不知道。
当我听说一家三口都死了时候,也吓得要命,我虽然从小处在那种阴暗的环境中,但我从未想过伤及无辜,我虽然一直嫉妒他,或许有些恨他抢走了我的一切,但我真的从未想过要害死他。薛忠睿死了之后,我真的每天都战战兢兢的,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对于董其华和凌淑珍的死,我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因为我早在很多年前,就想过要和他们一起死。唯独对薛忠睿我一直心怀愧疚,却又不敢说出去。我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来,又怎么可能再爬回去呢?我宁愿日日受折磨,也要活在阳光下。
可是那天我去墓园祭奠薛忠睿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了,站在那里对着我诡异地笑。刚开始还以为只是心理作祟,不过是眼花而已。可是回去的路上我就收到了陌生人来的短信,那分明就是薛忠睿,他说来找我报仇了。小鹦姐,你相信我,他真的回来了!”
说到这里,董泽超神情紧张地看着门口,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一样,又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来找我。”
顾小鹦听完这一切,心里竟然奇怪地有些放松,并不是歇斯底里地想要掐死他,也不是痛苦不堪地埋怨他。她甚至相信他最后说的话,他或许真的不是故意要烧死忠睿。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放松,或许是因为这样就可以给顾可云他们有个交代了,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并不是丧心病狂,也没有想要杀死薛忠睿,这样他们是不是会好过些?
虽然董泽超的报复过激了些,但终究情有可原,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倘若她自己被折磨了二十年,会不会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报复呢?就像董泽超说的,有些时候,旁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没人知道他们到底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如今她要做到就是让警察去收集董其华和凌淑珍家暴和虐童的罪证,或许还会轻判一些,如今董泽超已经神经不正常了,也受到了应有的惩处,剩下的就交给警察吧。
顾小鹦想了很多,她终究是狠不下心,轻轻地拍了拍董泽超的头,“泽超,薛忠睿没有回来,你不要再吓自己了,在这里好好吃药,好好治疗。”
董泽超似乎感觉到她要离开,霍然抬头看她,眼里满是悔恨和惊惧!
董泽超紧紧地拉着顾小鹦的手,低低地乞求着:“小鹦姐,我知道薛忠睿最爱的人是你,你能不能帮我求求情,让他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好不好?小鹦姐。”
顾小鹦见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又想到医生的嘱托,不敢刺激他,只能勉强地点点头。
董泽超见她点头,终于破涕为笑,正笑的灿烂,突然双眼爆突,脸上血色瞬间尽褪,一个字一个字道:“他来了,薛忠睿来了!”他的手颤抖的厉害,眼里好似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东西,身体使劲地往后缩。
顾小鹦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愣,急忙转头向门口看去,却见到苏言卿站在那里。她又是一呆,心思百转,他怎么在这里?可她还未来得及问,董泽超已经开始大叫起来,原本还有些清醒的人,瞬间好似暴走的野兽,几个护士突然冲了进来,两个抱住他的身体,一个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待董泽超平静地躺在床上,护士才转头看她,温声说道:“今天还是请回吧,你也看到了,病人的病很不稳定。”
顾小鹦歉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外走,待走到苏言卿身边,低低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苏言卿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只是垂下头,将眼中掠过的幽光遮掩。他跟在她身后,缓缓说道:“我来找你啊。”
顾小鹦的脚步一顿,眉头微蹙,转头看向他,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难不成真给我安装了什么追踪仪?”
苏言卿浅浅一笑,抬头看她,眼中又是清明一片,“怎么可能!我去公司,你的下属说你接到电话就匆匆都跑走了。我猜你肯定是去了警察局,所以就过去找你,然后问了刘警官,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里,所以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顾小鹦闻言,打量了他两眼,继续抬脚往前走,嘴里念念有词,“我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成孩子看?我比你还大两岁呢!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像什么吗?”
苏言卿凑到她旁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问道:“像什么?”
顾小鹦伸出手指将他的脑袋戳到一边,十分嫌弃地说道:“像老妈子!还是罗里吧嗦的老妈子!我真的很是怀疑,你上辈子可能是个哑巴,把上辈子没来得及说的话,都带到了这辈子。”
苏言卿顺手握住她的手指头,言笑晏晏地看着她,眼瞳好似碧绿琉璃,“如果是你的老妈子,我心甘情愿,一辈子都嫌太少,干脆把下辈子加到一起吧。”
顾小鹦呵呵一笑,直接抽回了手,“拜托你可行行好,放过我吧,一辈子不够,还想下辈子?其实不用等到下辈子,这辈子可能就已经被你唠叨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谁知身边立刻又多了个人。她转头恨恨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坐我的车?”
苏言卿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理所当然地说道:“刚刚太着急,一路都是打车过来的,不坐你的车回,你忍心把我丢在路边吗?”
顾小鹦笑得春风满面,轻飘飘地说道:“非常忍心。”
苏言卿满脸的不服气,双手却死命地抓住安全带,嘟着嘴小声说道:“你嫌我能说,那之前你不是还养鹦鹉来着,它难道比我说的少?”
他这是在吃鹦鹉的醋?不对,怎么能说是吃醋呢?我们都不是情侣关系!顾小鹦使劲地摇了摇头,轻嗤一声,“你哪里长得有我家鹦宝贝可爱软萌?美人说话,说得再多,大家只觉得是享受。其他人说的话,只能叫忍受。享受和忍受,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却千差万别。懂不懂?”
苏言卿额头爬满黑线,我这是被鄙视了?他第一次被怼得没话说,眼睛放着绿色的光,不时看她两眼,语气自带冷冻效果,“小鹦姐,你是说我,人不如鸟?”
顾小鹦完全不为所动,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仍旧是开自己的车,嘴角却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笑。
顾小鹦回到家的时候,就给她妈妈先打了个电话,将董泽超的事大致说了一下,顺便让她去安慰一下顾可云。她想了一下,自己是无论如何开不了口的,不管怎样,薛忠睿都是因他而死,这是不争的事实。她虽心生同情,却无法弥补心上的失落和悲痛。
待警察将所有事情调查清楚后,顾小鹦又去了一趟墓园,她想把一切告诉薛忠睿,也想再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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