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就算在梦里,顾幽也自愧不如——那就是夏静月的光明磊落。
即使回击对手,她的手段也是光明正大的,丝毫不惧人所知。这种大气,这种光风霁月,是她顾幽永远都没有的东西。
兴许是这个原因,造就了她后来悲惨的下场。
顾幽从梦中醒来,听着耳边的雪声,睁着眼睛,思绪复杂。
大雪连下了几天后终于放晴了,庭前一株百年梅树的梅花朵朵绽放,顾幽望着傲放的红梅,暗香浮动,饶有兴味地站在梅树下观赏了良久。
她披着石榴红色的斗篷,成为苍茫雪地中最耀目的风景。
善琴带着几个丫鬟捧着衣物从游廊走了过来,看到站在雪地里的主子,微微一愣。
自从上次病好之后,小姐就性情大变,不再喜欢以前清雅素淡的衣物,改爱上了鲜艳的色彩。
她曾趁着小姐兴致甚高时,问是何意。
犹记当时,小姐那还略显稚嫩的美丽容颜上掠过只有白发老妪才有的苍凉。
“我正值及笄之年,何必将自已打扮得暮气沉沉?我以前只道这大红大绿艳俗之极,殊不知,人,本就是一俗物。”
善琴不明白小姐话里的意思,但小姐身上那历经沧海桑田的悲凉,让她徒然生出一股酸楚来。
见顾幽望过来,善琴领着人上前敛袖行礼,指着托盘上的衣物说:“这是绣房刚为小姐做好的衣物,是小姐在万寿节穿的衣服。”
明天就是当今皇帝的万寿节。自从睿王攻入北蛮,灭了北蛮王室之后,也给朝廷带回来丰厚的战利品。
于是,喜欢奢华与享受的皇帝决定在今年给自已做个小寿,明年再办大寿。
顾幽想起明年大寿的盛况,百感交集。
捧着服饰的二等丫鬟红蜜俏俏地笑道:“小姐,外面天寒,莫要久站了,不如进去试一试这衣服,倘若有不合身之处,也好叫绣房赶紧改了。”
顾幽目光微移,落在红蜜那殷勤又体贴的笑脸上,骤地寒了寒。
她伸出手指,指向红蜜,说道:“将她拉下去,乱杖打死!”
红蜜愕然,呆呆地看着顾幽。以前小姐最喜欢她的善解人意和体帖,对她不比一等丫鬟差,今儿怎么突然说要杖毙她?
仗着她是二等丫鬟里头的头一人,仗着平日里顾幽对她的倚重,红蜜笑了起来:“小姐今儿兴致真好,在跟奴婢开玩笑呢!”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顾幽冷漠地再次说道:“将这个贱婢拉下去,乱杖打死!将她父母兄妹等人,皆拉出去发卖!”
红蜜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顾幽面前,“小姐!奴婢对小姐忠心耿耿,小姐为何要无故杖杀奴婢?”
“本小姐杀个贱婢,还需要理由吗?”
在顾幽的命令下,几个力气大的婆子进了来,将哭求的红蜜堵上嘴,拖了出去。
她是太傅权利最大,最受太傅器重的小姐,杀个丫鬟,发卖一家奴仆,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小得甚至连个理由都不需要去找。
目光掠过惶恐的丫鬟,看到善琴眼中为什么的疑问时,顾幽轻轻地笑了笑。
为什么?
因为这个贱婢将来有一个名字:吟歌。
万寿节这天,天空终于放晴了,阳光从云层照射了下来。
冰雪融化的时候,往往比下雪冷多了。
顾幽身上裹了厚厚的衣服仍觉得寒彻入骨,但回忆起前生冒着大雪去边关的那段日子,就再也不觉得现下有多冷。
万寿节还未曾开始,宫里的宫女因顾幽是贵女的身份,将她引去暖阁暂且歇息着。
暖阁内烧了地龙,暖和得让人不愿动弹,加上香炉里飘出袅袅的香气,更是令顾幽昏昏欲睡。
半醒半睡之间,一道顾幽妹妹的唤声让顾幽如坠入冰窖之中,刹那间清醒过来。
“顾幽妹妹,听说你前儿病下了,身子可好些了?”穿着青色团龙亲王服的康王走了过来,憨厚的脸上带着亲切又温柔的关怀之情。
顾幽却被他的关怀恶心得险些吐了出来。
这张憨厚老实的脸,顾幽见了恨不得拿指甲将他虚伪的脸皮撕下来,再将他的头颅按到恭桶里溺死。
顾幽垂了垂眸,掩下眸中滔天的恨意,直到想着她死去后康王悲惨的日子,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唇边也挂上了痛快的笑意。
“康王殿下。”顾幽站起,朝康王福了福身,一身礼仪得体让哪怕是最苛刻的教导嬷嬷也挑不出错来。“有劳殿下挂念,臣女已然无恙。”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想着去太傅府瞧你的。”康王有些紧张地讨好着顾幽,“天儿这般冷,万寿节的菜上桌来大多是冷的,不如,我先去给顾幽妹妹找点吃的,垫垫肚子,免得吃多了冷食伤了脾胃。”
顾幽唇边含笑,眼睛却冷冷地看着康王。瞧这戏演得多好,这体贴入微的样子,再配上亲王的身份,瞧上去多有诚意。
“那就有劳康王殿下了。”
“不劳,不劳,我就去。”康王受宠若惊地说。
顾幽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极少有人能讨得她的欢颜,这还是康王第一次见顾幽来对他如此和颜悦色,心中激动极了,立即就出去寻找食物了。
顾幽望着康王急切离去的背景,眼神冷得仿佛凝结成了寒冰。
喝了半盏热茶,顾幽站起正欲离开暖阁,前去万寿节的宴客殿,暖阁外面却响起急切的脚步声。
顾幽只道康王回来,冷然地看去,却见挑帘进来的男子清俊英挺,眉眼含笑地看着她,柔柔地唤着:“顾幽妹妹。”
顾幽心口猛然一疼,眼前掠过宁王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的一幕——
“为什么要杀我?”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不知不觉,顾幽的脸上爬满了泪水。
泪眼朦胧中,宁王来到她面前,掩不住焦急问:“顾幽妹妹,你为何哭?”
但愿来生,我不认识你——
宁王那句决绝的话在顾幽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响着,她望着面前男子担忧的脸:如果他知道将来,还是否这般对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