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德·洛首先看到的是面朝大海的那具身体。
——当然会是那具身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居然没有化为一团模糊的白,反而身体线条非常流畅,肩膀宽阔但并不厚重,胳膊在动作时显露出漂亮的肌肉曲线,腰腹紧窄,看起来一丝赘肉都没有,臀部像两个半圆倒扣在髋骨上,大腿浑圆小腿修长,脚掌轻踩在洁白的沙滩上,像是踩在云端。
因为只看到了背部,又不太清楚,反而多了层朦胧的美感,像是笼罩着一层轻纱,又多了几分神秘,丝毫不影响人们继续脑补那修长的脖颈、迷人的锁骨、有弹性的胸部、平坦的腹部和倒三角的不可探知区域。
在刺眼的阳光底下,这具身体已经看起来如此吸引人了——众所周知,昏黄的光线才是制造美感的不二利器——不知到了安德鲁·尼科尔的镜头底下,又会变成怎样的不可思议。
裘德·洛了解安德鲁·尼科尔导演的镜头,这些天也看过不少,和众多好莱坞剧组一样,《千钧一发》剧组也有一个跟组的剪辑师,他每天将拍摄下来的影片粗剪一下,再报送上去,有助于制片人查看拍摄进度,也可以用第三者的角度帮助导演们整理思路——安德鲁·尼科尔非常喜欢冷色调,他的镜头里,无论是人还是静物,都常常充满着一种无机质的美丽。
像是裘德·洛自己,他的五官长得很出色,眼睛的形状也令人满意,但瞳色就不是特别出众了,起码在裘德·洛自己看来,有点蓝有点绿还带点灰,没有湛蓝或者墨绿那么迷人,但在安德鲁·尼科尔的镜头下,他的双眼色泽虽然没有变,却非常的晶莹剔透,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惊讶怎么眼神拍的这么清澈?
不止是裘德·洛,女主角乌玛·瑟曼在安德鲁·尼科尔的镜头下,稍显凌厉的五官变得非常美艳迷人,而威廉·布兰德利就更别提了,冷色调的画面简直像为他而生的,西装革履时那副傲慢冷酷的劲头,冻坏了一部分工作人员也迷死了另外一部分人,而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在镜头里也前所未有的像绿宝石。
突然意识到自己盯着威廉·布兰德利的*已经看了很久,裘德·洛双颊突然发烫,虽然周围没有人,但他还是轻咳一声,暂时将目光转向了大海——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刚拍完《王尔德的情人》,暂时还没从那部戏里走出来,不然一向只喜欢漂亮姑娘的他,为什么要盯着同性的*看那么久呢?哪怕威廉·布兰德利的深发绿眼非常符合自己的审美观也不行!
——当然因为剧情需要,威廉·布兰德利现在的发色已经染成了和裘德·洛一样的金色,但他还是深发色时的定妆造型还停留在许多人的脑海里,并且印象深刻!
将胡思乱想清出脑海后,裘德·洛开始捕捉威廉·布拉德利的动作,那些抓起碎石沙子对皮肤的反复摩擦,那些不停捧起海水反复破向胸口,那些蹲在沙滩上的痉挛,最后跪倒仰望大海的场景……都让裘德·洛感到痛苦。
不是裘德·洛本人痛苦,而是他从威廉·布兰德利的身体里,感觉到了这种情绪,出了痛苦外,还有疯狂和不顾一切。
‘多么奇妙的感染力啊。’裘德·洛忍不住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可以如此坦然的进行这么有张力的表演,虽然不知道表情戏拍的怎么样,不过能够想象一定不错。如果把威廉·布兰德利放到戏剧舞台上,经过训练,他应该也能成为一名好的戏剧演员。’
裘德·洛拍电影的时候,就常常有一些不算夸张,但也绝对引人注目的肢体动作,特别是那种微微抬起下巴、仪态无可挑剔、拄着手杖的纨绔贵族子弟做派,他简直熟练极了,肢体戏出色过眼神戏,是他独居特色的表演技巧,也是多年戏剧舞台表演带来的习惯——戏剧演员大多如此,因为戏剧舞台相较电影拍摄,本就需要更夸张和更具张力的表演。
“简直像费迪南德·波尔笔下的阿多尼斯一样,不是吗?”
突然响起的男声让裘德·洛吓了一跳,他转身,发现自己那已经失踪了整整一下午的助理就站在半米后:“耶稣,你要吓死我了,麦克,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助理麦克朝海边指了指:“本来一直站在那边,刚刚无意间发现上坡的人很像你,就走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裘德,你怎么也来看这场清洁戏了?”
“看剧本看的累了就出来走走,无意间就走了过来。”裘德·洛跟助理强调只是很偶然才走到拍摄现场来的,然后又问:“为什么这场戏有这么多人在围观?”
“前两场清洁戏的时候也有很多人,不过后来都被赶跑了。”助理麦克耸肩说:“我想今天大概是剧组人最齐全的时候了,以前最多的时候有多少,一百多个?我看今天起码两百人以上,那些正在轮休的灯光师、摄影师还有闲着的演员来了好多,平时没他们工作的时候,可是人影都看不到的。”
一个正规电影剧组的配置,要包括制片组、导演组、摄影灯光组、美术道具组、服装化妆组、声音收录组和包括司机、厨师、各种指导在内的其他人员,预算少、场景少的情况下,100人左右差不多,预算充足的话,可以达到200-1000人以上——注意,这个数字是指峰值,而不是说每天都有这么多人常驻,因为剧组人员通常是流动的,一旦某个演员戏份完成了,或是工作人员已经完成自己任务的时候,往往会立刻离开剧组,就算不想走剧组一般也都会赶人,因为现在几乎所有剧组都是按天给工作人员开工资的。
像是超级剧组《泰坦尼克号》,拍最后泰坦尼克号沉没,三个舱室的旅客逃难戏份的时候,工作人员加群众演员一共有将近2000人了,而平常情况下,比如拍头等舱晚宴舞会等戏份的时候,剧组一般常驻500人左右。
《千钧一发》投资三千六百万美元,在这个年代算是中上规模的投资,但因为场景并不复杂,剧组一般常驻是150-200人左右,峰值人数也就300不到,今天能到200人,已经是个极其罕见的出勤率了。
“你刚刚说威尔像谁,费迪南德·波尔画的阿多尼斯?”裘德·洛突然问道。
麦克点头说:“希腊神话里最漂亮的美少女,被爱神维纳斯追求,因战神阿瑞斯的嫉妒而死,死后化为红玫瑰,难道不是很形象吗?”
“但是不应该是费迪南德·波尔的作品。”裘德·洛纠正说:“费迪南德·波尔充其量只能算个宫廷肖像画家,他多为贵族作画,人物美则美矣,没有灵魂,如果非要比如成阿多尼斯的话,朱塞佩·马祖利的《阿多尼斯之死》雕像更恰当点。”
麦克:“……”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要不要这么严肃的纠正我?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像是很多人在集体叹息。
“似乎拍摄结束了。”麦克朝海边张望了一眼,说道。
裘德·洛也望过去,看到一个红头发的人影抱着件浴袍冲向海边,似乎是个叫丹尼的演员助理,然后威廉·布兰德利就在红头发的帮助下,顺利躲开人群视线穿好了浴袍。
裘德·洛眨眨眼,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关于后天一场戏的。
他又朝海边看了一眼,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海边的人却似有所感,突然朝上坡这里看了过来。
虽然隔了不近的距离,视线模糊难以分辨,但裘德·洛就是有那种感觉:他看到我了。
再度清咳一声,裘德·洛的脸颊因尴尬而发烫。
……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裘德·洛和威廉都在经历严峻的思想斗争。
威廉懊恼叹息自己拍戏时女主角乌玛·瑟曼之间的化学反应竟然远不及和裘德·洛之间的强,还有那场带来不少后续风波的清洁戏——凌晨时分总是被偷偷敲响的房门,衣衫不整装醉揩油的“偷袭者”络绎不绝,直到威廉怒请安德鲁·尼科尔和住在他旁边房间的丹尼·伯恩交换了房间,有导演镇压,这种情况才好了点——还有裘德·洛,有时不拍戏在片场遇到对方,威廉总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他也会来海边看清洁戏?却站的那么远,总觉得有点,古古怪怪的。’
而裘德·洛,像所有英国人一样脸皮很薄的他,总担心海边的清洁戏之后,威廉会把自己往奇怪的地方想。
共有的尴尬情绪令两个人在片场时总忍不住偷偷打量对方,而一打量,十有八/九会被对方发现,于是就更加尴尬……逐渐陷入一看到对方,不是立刻错开目光就要互相盯半晌的诡异循环里。
不过无论两个当事人之间气氛多么古怪,剧组其他人都像是什么都没觉察到似的,特别是导演安德鲁·尼科尔,更是觉得裘德·洛和威廉之间的气氛棒极了!只要是对手戏,就必定会火花四射!就比如说眼前这场——文森特被公司选中,一周后将升上太空,他和杰罗姆去餐厅庆祝——的戏,氛围就好极了。
威廉·布兰德利将文森特对杰罗姆的担心全都表现出来了:倒不是钱财方面的不放心,文森特有多年的积蓄,格德佳公司的薪水福利也很好,这些钱足够在他升入太空的一年里,让杰罗姆用来挥霍了,文森特担心的是,他离开了,谁来照顾对方?毕竟杰罗姆可是个坐轮椅的人。
裘德·洛也将杰罗姆的特殊性格展现的淋漓尽致:杰罗姆是个孤傲的天才,也特别不善于表达内心的情感,对文森特的关心感到不适应,在文森特两次问他“我对你一个人呆在房子里一整年感到不放心”和“你准备干些什么?”的时候,杰罗姆一直在转换话题,从斥责餐厅酒保醒酒的方式不对、到对文森特被选上升入太空一事感到惊奇,再到干脆自暴自弃的说会付钱找人(妓/女)来陪他,一直试图逃避和文森特交流对方离开后,自己要怎么生活的问题。
安德鲁·尼科尔觉得裘德·洛在这一段戏里将眼神用的妙极了,他全程不和威廉有一个眼神交流,一直在左顾右盼,却将杰罗姆用玩世不恭的表面伪装脆弱内心的感觉完全演绎了出来。
还有杰罗姆的那种复杂心情,那种在为文森特庆祝的同时,还不由自主想起自己那失败过去的复杂——尽管文森特买去了他的身份,并用积蓄和薪水供养他奢侈的生活,但是一直以来,杰罗姆都是对文森特不以为意,甚至时不时冷嘲热讽一下的,文森特为了能进格德佳,做了断骨延长手术的时候,杰罗姆不再怀疑文森特的坚持,但那还不够,杰罗姆一直都不太相信文森特真的能在格德佳工作好,这从他向文森特展示银牌时说的话上已经能看出来了:“我天赋惊人,没想到在比赛里还是去居第二,那可是我诶!你以为你是谁,能做的比我还好?”
但是文森特现在真的做到了,他用充满劣等基因的身体,战胜了格德佳那么多的基因精英,成为首席宇航员,并且马上要升上太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成为行业内第一的文森特,获得了比杰罗姆更高的成就。
“瞧裘德的眼神,多么复杂呀。”安德鲁·尼科尔想,‘在这一个镜头里,裘德的表演比威廉棒。’
镜头下,“文森特”和“杰罗姆”的晚餐约会还在继续:
灌下满满一杯红酒后,微醺的杰罗姆终于和文森特有了一个眼神交流:“泰坦星在这个时节是什么样子的?”
文森特一直在用包容的眼神注视着杰罗姆的一举一动,或许是没有注意到杰罗姆的异常表现,又或许是早已注意到杰罗姆那转移话题的小把戏,总之,在杰罗姆提问之后,文森特笑了:“泰坦星,就像这样——”
文森特用力抽了一口手里的香烟,向餐桌压低身体,嘴唇对准红酒杯,目光始终跟随着杰罗姆,轻轻吐出这口烟,等白色的烟雾充满红酒杯,在其中形成一种烟雾升腾感的时候,才将目光从杰罗姆身上转移过来,右手轻触杯身,轻笑道:“泰坦就像这样,一年四季,总是云雾压顶,没人知道下面是怎么回事。”
‘精彩!’安德鲁·尼科尔在内心欢呼,将镜头对准威廉的眼睛:‘绝妙的掌控力!无与伦比的气场!这个人魅力绝了,将对局势的把握完全的从裘德那里抢了过来!’
杰罗姆看着文森特:“也许下面什么都没有。”
文森特端起红酒,喝了一口,动起了将杰罗姆一起带去太空的念头,毕竟在太空失重的环境下,杰罗姆的腿之前是能动或者不能动都无所谓。
但杰罗姆拒绝了文森特,用的是一个没人知道真假的借口:“我怕高。”
杰罗姆喝醉了,文森特推着轮椅将对方送入房间,然后转身去整理床铺。
等他转过身的时候,杰罗姆已经张开双臂在等待他,眼睛还眨也不眨的直视着他,似乎在说:“嘿,快点把我抱上床,我需要休息。”
——虽然从表情上看不出来,但其实,威廉转身后,两人都被吓了一跳,裘德·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张开双臂的动作如此自然随意,威廉惊讶对方的自然随意。
演员的职业素养在此时发挥了重要作用,只不过是眨眼般的时间,威廉已经反应过来,他朝轮椅上的人挑挑眉:“别太会使唤我了,我也需要休息。”边说着,边顺着裘德·洛张开的双臂抱起了对方,连摔带跌的将对方放在了床上,却在就要站起身的时候,脚底一滑,直接摔到了裘德·洛的上空,好在有手臂及时按在床铺上撑住,才没有和裘德·洛一起撞成牙啃牙的惨状。
“拉近镜头,快拉近镜头。”安德鲁·尼科尔急切的催促摄影师。
导演没有喊“咔”,镜头下的两人只好顺势继续演下去。
镜头缓缓推进,几乎要撞到人脸上,灯光师和声音师也挥舞着设备走到近处,但这碍眼的一切都没能阻止住威廉和裘德·洛的入戏。
特别是裘德·洛,他顺手扯住威廉的领带,用微醺且微笑的表情念完了剩下的台词。
哪怕自己的台词已经没有了,威廉也没有动,他一直等裘德·洛闭上眼睛,才收回目光,站起身,拉回被扯歪了的领带,在“杰罗姆”熟睡的脸上最后看了一眼。
镜头定格。
“cut!”安德鲁·尼科尔搓着手大喊:“太棒了,精彩极了!”
威廉一等导演喊咔就离开了,临走前也忘了和裘德·洛打招呼。
裘德·洛懒得起身,他躺在大床上,眼睛盯着屋顶,耳边听到的全是工作人员在收拾道具的声音,脑袋里却想着其他的事,他在想到底是刚刚封镜的《王尔德的情人》对他影响太深了,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在拍戏时喜欢对同性黏黏糊糊的演员,不然的话,为什么在和威廉·布兰德利对戏的时候,他的小动作怎么那么多呢?不对头,实在是有点不对头。
洗手间里,威廉用冷水扑了好几次面部,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他抬头看着镜子,决定以后要在非拍摄时间离裘德·洛远一点儿,不然他们之间的气场会越来越古怪的。
上帝,他现在和乌玛·瑟曼之间已经很没有火花了,可不能再被其他状况影响,不然男女主角的对手戏不及格,是会糟糕到影响影片质量的。
威廉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摄影机后,安德鲁·尼科尔还在滔滔不绝:“太棒了,太棒了!杰罗姆和文森特之间那种惺惺相惜知己的感觉全都有了!这份兄弟情令人感动,现在的大部分影片里,第一第二男主不是情敌就是仇人,要么就是警察和匪徒,从第一幕到最后一幕都在斗的你死我活,这样的剧情太乏味了,威尔,裘德,你们的对手戏会像是一缕清风,让评论界感到眼前一亮的!你们让我想起了《星际迷航》里的舰长和大副!”
不过剧组里的其他人,很显然和安德鲁·尼科尔导演有不同意见。
“太基了。”
“太基了。”
裘德·洛的助理麦克和威廉的助理丹尼·伯恩同时说,然后他们对视一眼,默契的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