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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发着淡淡檀香的寝殿,帘幕垂下,光线清幽。

玄胤静静地守在床头。

距离南疆王昏迷已过去小半个时辰,南疆王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荀太医给南疆王施完最后一针,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如何了,荀太医?”玄胤问。

荀太医收好工具,对着玄胤行了一礼,道:“回长孙殿下的话,陛下的病情暂时稳住了,约莫夜里或明日便能醒来。”

玄胤神色稍霁,很快,又听得荀太医道:“陛下在路上便大病了一场,如今的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再经不起任何刺激,还望长孙殿下多替陛下分忧。”

玄胤想起了李顺妃的事,面上闪过一丝深沉的意味,凝思片刻,又对荀太医道:“荀太医,陛下年轻时曾南北征战,未曾听说他受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何以步入晚年后,比寻常人的身子还弱?”

荀太医叹了口气:“照理说,习武之人,应是比寻常人康健些的,只是陛下这些年过于思念陈皇后,每每想起她老人家,都悔不当初,后面,又知道自己还有个流落民间、吃尽了苦头的女儿,这心里,便越发不好受了。”

玄胤的心中微微泛起一丝冷意,若果真思念他外祖母,怎不见他派人去寻她?却反而见他将耿皇后宠上了天。

荀太医看了看玄胤的神色,道:“我知道你还埋怨着陛下,怪罪陛下没去寻找陈皇后和兰贞,陛下也有很多不得已。”

再多的不得已,都不是将妻女弃之不顾的借口,若是玥玥离了他,他便是找遍天涯海角也会把玥玥找回来!

荀太医又叹道:“殿下如今看到的南疆局势已经稳定了,大概以为南疆历来就该如此,实则不然,早年的南疆是非常混乱的,陛下能把太子养大都是一个奇迹,为了让太子平安成长,整整十八年,陛下没往后宫塞过女人。后面实在是扛不住了,兼之太子也成人了,才把那些权贵的女儿们娶进了后宫。陛下之所以要把耿皇后捧上后位,一开始并非是遭了她迷惑。”

玄胤突然冷笑:“看来荀太医也知道耿皇后的蹊跷。”

“殿下是在怪罪我没提醒陛下,说起来,我也无可辩驳,但至少在我看来,陛下盛宠耿皇后之后,的确没那么沉浸在陈皇后的阴影中了。”荀太医说完,见玄胤脸上冷笑不减,又道:“耿皇后这些年在后宫一枝独秀,在朝堂也独当一面,表面上看有些阻碍了太子的发展,可长远来说,她的独断,剪掉了陛下也想剪掉的羽翼。”

“荀太医的意思是本殿下应该感谢她了?”玄胤不屑一笑。

荀太医道:“我是希望殿下能够明白陛下的苦心,理解陛下这么多年的身不由己,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皇后和她的孩子,耿皇后虽然受宠,但到底,还是不如元配的。”

玄胤眸光冰冷地望向他处:“本殿下对这些陈年旧事没兴趣!”

荀太医没说什么了,拧起医药箱,告了退,临走时一再叮嘱,不能再让南疆王受任何刺激。

小德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殿下。”

“何事?”

小德子道:“惠妃娘娘请示,如何处置顺妃娘娘的尸体?是直接入殓,还是押后?”

玄胤凝眸道:“后宫的事,让她去问长孙妃。”

小德子想了想:“她说问过了,长孙妃的意思是先不入殓,等陛下处置了谣言一事再行决断,不知您这边,可有新的示下?”

玄胤不假思索地道:“长孙妃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告诉她,照办。”

“是。”

小德子转身欲走,又被玄胤叫住:“等等,仵作那边的验尸单出来没?”

“奴才去问问。”

一刻钟后,小德子拿着验尸单进来了,呈给玄胤道:“殿下请过目。”

玄胤看到了“无孕史”三字,唇角浮现起一丝暖笑,不用说也知道,是玥玥做的,总是这么贴心。

敛起笑容,他对小德子道:“顺妃的事纯属无稽之谈,本殿下信得过六皇子的为人,也相信顺妃对陛下的忠诚,造谣之事,本殿下会查个水落石出,若陛下醒了,你把本殿下的话如实转告。”

小德子福身:“奴才遵命。”

出了南疆王的寝殿,玄胤并未立刻去找玥玥,而是脚步一转,去往了一处幽僻的冷宫。

萧瑟的院落,枯木残花。

一张藤椅、一尊小几、一壶清茶。

女子慵懒地靠在藤椅上,微闭着眸子,阳光透过她纤长的睫羽,在鼻翼双侧落下两道弯弯的剪影。

玄胤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她。

她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按理说,脑袋后又没长眼睛,然而她却轻轻地笑着道:“你来了。”

玄胤缓步入内,面色冰冷:“你做那么多,不就是想把把逼过来?”

“不是逼,是请。”她含笑说着,扭过头,“要站着说话吗?坐吧。”

玄胤选了一张离她最远的凳子。

她笑了:“本宫又不是毒蛇猛兽,不必避如蛇蝎。”

“若是蛇蝎,本殿下倒是不用避。”玄胤说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耿妍悠闲地笑了笑,拧起茶壶,给玄胤倒了一杯茶:“长孙殿下,请用茶。”

玄胤扫了一眼,没动。

耿妍笑道:“殿下连蛇蝎都不怕,会怕本宫的一杯茶?大帅府有神医,便是殿下中了鹤顶红也不必担心有事。”

她咬重神医二字,玄胤的眸光又凉了几分:“费尽心思地把我‘请’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耿妍的眸光扫过玄胤始终不动的杯子,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说道:“长孙妃的身子还好么?”

玄胤的眼底冷芒逼人:“你对她动的手脚,你自己心里清楚!”

耿妍探出手,抓住了玄胤的胳膊,清风幽幽地吹来,摇动她身上的魅香,聚聚散散地飘入玄胤鼻尖,然而令她感到诧异的是,玄胤的神色没有丝毫转变。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捋起玄胤的袖子,看到了那串戴在手上的菩提钏,她冷笑:“原来是这个。”松开了玄胤的手。

玄胤冷漠地看着她:“耿妍,我真是小瞧了你,已经被打入冷宫了,还能在宫廷肆意造谣,还能对宫事了如指掌,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李顺妃。”

耿妍淡淡一笑:“长孙殿下过奖了,怎么说本宫都做了二十年的皇后,便是闭上眼睛,也能听到御书房的动静。”

玄胤笑意渐冷:“耳目这么多,也想一项本事,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的耳目全都给拔了!”

“本宫用二十年种下的耳目,你一时之间,好像也拔不完吧?不如这样,本宫把他们全都送给你,为你所用,如何?”耿妍浅笑吟吟地说。

玄胤笑出了声:“这份大礼太贵重,我受不起。”

耿妍恣意笑道:“本宫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

“那就多谢外祖母赏识,不过,我心领了。”玄胤意味深长地说道。

耿妍的眸光动了动,端起茶杯:“别不知道好歹,长孙殿下,本宫肯栽培你,是看得起你,不计较你之前冒犯本宫的过失。”

玄胤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皇祖母在冒犯我吧?啊,也是,我长得这么年轻、这么帅气,不怪皇祖母罔顾伦常,非得与我在一起,只可惜,我对年纪大的女人……没兴趣!”说着,他微微凑近耿妍,“男人,都喜欢嫩的、粉的、紧的。”

耿妍勃然变色,冷冷地瞪向了玄胤!

玄胤懒洋洋端起了面前的杯子:“你长皱纹了,皇祖母。”

耿妍下意识地摸上了眼角。

玄胤玩味儿地笑了笑:“你这块腊肉,本殿下嚼不动。”

耿妍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起来,眼底的寒芒,如一块锋利的兵刃,几乎要戳瞎玄胤的眼睛。

玄胤却不理她,自顾自地喝着茶。

半晌,她深呼吸,收回了情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几日不见,长孙殿下令本宫刮目相看。”

“过奖,过奖。”

她不屑地说道:“但长孙殿下别得意太早,激怒了本宫,对长孙殿下没好处。”

“本殿下可以直接杀了你。”玄胤毫不犹豫地说道。

耿妍大笑,险些笑出眼泪:“长孙殿下,别是你和容卿还没发现马宁玥的蹊跷吧?还是……你们找到医治她的办法了?”

玄胤的笑容倏地僵住。

耿妍恣意道:“能救她的只有本宫,所以奉劝长孙殿下一句,别冲动,好好儿地哄着本宫,兴许哪天本宫高兴了,就把治疗的办法说出来了。”

玄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语双关:“耿嫔娘娘上了年纪,想取悦你,怕是不简单,娘娘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耿妍暧昧地看着他:“本宫想要什么,四爷难道不清楚吗?”

……

玄胤离开冷宫,望着天际湛蓝的一抹丽色,幽幽地吐出了胸口的浊气,随后,他调整好表情,出宫,上了大帅府的马车。

马车上,宁玥在合眸假寐,斜斜地靠在软枕上,单手托住肚子,明明才三个月,但她那托肚的模样,好似已经快要临盆了似的。

应该,是很期待小东西的到来。

玄胤冰冷的眼底缓缓流转起一丝暖意,将她柔软的身子抱入怀中,让她小脑袋靠上自己肩头。

“陛下怎么样了?”宁玥沙哑着嗓子问,打了个呵欠。

玄胤轻声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过几个时辰便能醒来,若是不受刺激,还有些活头。验尸单是你让仵作改的吧?”

“嗯,陛下怎么说?”

“陛下还没醒。”

“哦,对,你刚刚说了。”

玄胤摸上她脸颊:“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宁玥始终闭着眼睛,在他怀里蹭了蹭:“没,就是犯困,好想睡觉呀,到家了再叫我吧。”

“好。”玄胤拉过一层薄薄的丝绸给她盖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路过到时候我买给你。”

宁玥想了想:“就……烧鹅吧。”

玄胤垂眸,笑了笑:“好。有哪里不舒服的没?”

“没。”宁玥干脆利落地说。

玄胤挑开帘幕,看向车夫,车夫挥动马鞭,身子身子微微僵硬。

……

宁玥在玄胤怀里睡着了,抵达大帅府时,玄胤叫了她两声,她赖在玄胤身上不下来,玄胤将她抱进了卧房。晚饭,她赖床不起,撒娇让玄胤喂,洗澡也要玄胤抱,把玄胤折腾得够呛。

入睡前,她圈住玄胤的脖子:“要是我一直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暗夜中,她眼睛睁得老大。

玄胤亲了亲她唇瓣,摸着她肚子道:“就当多养个孩子嘛。”

她甜甜地笑了,侧过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样。

待到她进入梦乡,玄胤静静退出去,合上了房门。

“如何?”书房中,容卿等候玄胤多时。

玄胤知道他问的不是李顺妃的事,沉沉地道:“她失明了。”

容卿静默了两秒,面上渐渐泛出白色:“什么时候的事?”

玄胤在他对面坐下:“应该是处理完李顺妃的验尸单之后。”

“李顺妃死了?”容卿随口问道。

“嗯。”

容卿没再多言,别人生死与他无干,他所担心的、所关注的,也就是那个命运多舛的妹妹而已,他按住眉心:“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上许多,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玄胤看着一旁的药篓道:“你采药的情况如何?找到解药了吗?”

容卿叹了口气:“严格说来,她这并不算一种典型的疾病,寻常药物对她作用不大,我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稍稍延缓一下她的症状罢了,无法治愈。”

容卿有多骄傲,玄胤从第一次与他打照面便深切地感受到了,因为自己曾经伤害过玥玥,因为玄煜曾经欺骗过玥玥,也因为司空朔曾经欺负过玥玥,所以容卿早早地把他们列入了“惩罚”的行列,要知道,那时的容卿仅仅是个敌国的幕僚而已,哪里来的自信斗赢玄家人与司空朔呢?偏偏他有。后面发生的许多事,消除了彼此的误会。可不管怎样,在他印象中,容卿没有办不到的事、没有治不好的病。刚刚容卿说什么?无法治愈。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玄胤揉了揉脸颊,颓然地说道:“我见到她了。”

“耿妍吗?”容卿问。

“是。”玄胤沉沉地道:“她把李顺妃和六皇子通奸的事散播了出去,又杀了李顺妃嫁祸给玥玥,气病了陛下。”

“她想逼你现身?”容卿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事件的重点。

玄胤点头。

容卿看向玄胤,眸光动了动:“那你去见她了?”

玄胤的手指紧了一下:“见了,与她说了一些话,她承认是她对玥玥动的手脚,还说她有治愈玥玥的办法,以你对她的了解,她有没有可能是在说谎?”

容卿沉吟道:“此一时彼一时,她不是一个满口胡话的人,但上次在灵蛇岛,为了骗取你的信任,一样撒了无尽的谎,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任何一点治愈玥儿的机会,我们都不能放过。”

玄胤的手指插入发间,深呼吸,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宁可相信她的确能够治愈玥玥。”

“她的条件呢?”容卿一语道破关键。

玄胤道:“娶她,或者死。”

……

讨论完毕,容卿回了自己房间。

容麟就坐在床头,手捧着一本泛黄的画册,闷不做声地发呆。

容卿推着轮椅走过去,拿走画册,随手扔到了桌上:“看这些做什么?天色不早了,快洗洗睡吧!”

容麟倔强地说道:“容卿,那是我的东西。”

容卿说道:“我知道,准备等你长大再还给你的。”

“我都十八了。”容麟又拿起画册,翻到金蝴蝶那一页,“容卿,我小时候见过这个。”

“在哪里?”

“我姐姐的身上,但好像比这个大,也可能是我当时太小了,所以觉得一点点东西都大得难以接受。”

“你姐姐后来怎么样了?”容卿问,问完,立马意识到了不妥,“不必告诉我,去歇息吧。”

容麟抚摸着册子上的金蝴蝶,眸光一点点变得深远:“她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三天后,我娘回来,说找到了救治她的方法,但那时,她已经死透了。”

容卿握住了容麟的手。

容麟与他十指相扣,紧紧地扣住:“妹妹会死吗?”

容卿的呼吸有些发堵:“……不会。”

容麟低头,看向二人交握的手,他最近晒得厉害,肌肤都成了浅浅的小麦色,容卿的白如美玉,这么扣在一起,还真是般配。

他开口:“容卿,通知他们吧。”

容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他的表情很平静,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镇定:“我失去了姐姐,不想再失去妹妹,特别是你的妹妹……容卿,我不想你难过。”

容卿抓紧了他的手,太大力的缘故,指节都隐隐泛出了白色。

容麟牵强一笑:“总不能让你白养我这么多年,是时候要些回报了。”

……

门外,秋管家听到了一切,心中约莫明白了怎么回事,立马敲响了宁玥的房门。

开门的玄胤:“有事?”

秋管家愣了一下:“是姑爷啊,我、我……我找玥儿小姐。”

玄胤就道:“她睡了,你找她什么事?”

秋管家踮起脚尖朝里望了望:“那个……我怀疑……那个……小公子……要被带走了……”

“走去哪里?”

“回他自己的家,好像是……为了给小姐治病。他一旦被带走……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秋管家边说便观察着玄胤的神色,但玄胤面无表情,他看不出什么。

玄胤语气如常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退下吧。”

“呃……是。”

秋管家退下了。

玄胤回到床边,握住了宁玥冰凉的手,心疼又自责地说:“你要是知道容麟为了你给治病,不惜离开容卿,你肯定不会接受的吧?可是玥玥……我想你好起来……我自私地想你好起来!”

宁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睁眼,便迷迷糊糊地说道:“什么时辰了,天还没亮吗?”

冬梅在门外听到了动静,应道:“早亮了呀,小姐!”

宁玥的心咯噔一下。

玄胤忙道:“把帘子拉开,别遮得跟晚上一样。”

帘子?哪里来的帘子?窗子都打开了好不好?冬梅一头雾水。

玄胤沉沉地看着她。

她眨眨眼,走到窗前,试探性地把帘子合上、又试探性地把帘子拉开,这样?

玄胤移开了视线。

听到窗帘被拉开的声音,宁玥暗暗松了口气,差一点就露馅儿了,幸好、幸好!

“你出去吧。”玄胤对冬梅吩咐道。

冬梅哦一声,退出去,合上了房门。

玄胤拉开衣柜:“今天想穿什么眼色的裙子?”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白色。”

玄胤选了一个素白绣粉荷肚兜、一条同色高腰罗裙、一件半透明的织金纱衣,给宁玥细心地穿上。

宁玥努力睁大眼睛,偶尔朝他呼吸喷来的方向转转眼珠。

掩饰得倒是极好,不怪冬梅都没发现。

玄胤又帮她洗漱。

“昨天的烧鹅你没吃,凉掉了,今天还想吃的话,我再去给你买一只。”

“我、我不想吃烧鹅了,你去给我买些……”宁玥顿了顿,她现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买些栗子糕吧。”

“好。”玄胤把漱口的杯子喂到她唇瓣,她含了一口,吐在小金盆里。好几次,都吐偏了地方,玄胤的裤子湿漉一片。

玄胤不动声色地问:“早餐想吃什么?”

“三鲜面。”宁玥抿抿唇:“杯子拿走吧。”

玄胤接过杯子,定定地看着她虽明亮却没有视力的眼:“容卿上次说,纹身对孕妇会有一点影响,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宁玥埋在宽袖下的手紧了紧:“没有啊,大哥不是还说了,要是我没感觉不舒服,就是影响已经过去了吗?”

玄胤轻轻一笑:“是啊,他是这么说过,你瞧我,记性太差,都给忘了。”

宁玥抿抿唇,压下心头的慌乱,说道:“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谁在敲门,是不是有谁找我?”

“是找我的,一些小事,已经处理了。”玄胤面不改色地说,不知从何时起,他学会撒谎了。

“对了,大哥和容麟呢?怎么没听到他们的动静?”

“还没起床呢。”

宁玥坏坏地笑了:“这么黏啊,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

玄胤没有说话。

宁玥笑了笑:“我等下想和冬梅去街上逛逛,你不必陪我,去处理皇宫的事吧。”

玄胤看了他一眼:“好。”

早饭后,宁玥与冬梅踏上了出府的马车,玄胤则去了皇宫。

陛下在昨夜便醒了,听说李顺妃与六皇子的事只是有人蓄意捏造,当下缓和了不少,上午,玄胤又将散布谣言的太监揪出来,当着全部宫人的面处以了炮烙之刑,人肉的香味儿,熏得人饥肠辘辘,也熏得人连番作呕。

李顺妃成功入殓,号仁贞和孝顺妃,以皇贵妃之制下葬。

养母去世,六皇子痛哭流涕,说留在盛京睹物思人,恳请陛下恩准他为李顺妃守完头七后带未婚妻迁往封地。

陛下准了他的请求。

大街上,不少店铺歇业以示哀痛,即便敞开的,也全都换上了素白的眼色。

冬梅挑开车窗帘,望了望白茫茫的一片,叹道:“陛下的女人那么多,死一个就要全城哀悼,那老百姓还过不过日子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祖制如此。”宁玥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世,好歹她也是皇后,尽管被囚禁水牢多年,但死后,是不是也举国哀悼了一番?

冬梅拍了拍宁玥的肩膀:“小姐你看,那边有个人被抓了,就因为他卖了红花。”

宁玥看不到。

冬梅又拍了拍她:“小姐您别不信呐,是真的!哎哟,吵起来了!那个人顶撞了官兵,啊!官兵把他打了!呀!他老婆孩子跑出来了!不好,他老婆也被抓了!”

不远处,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宁玥的心,没来由的一揪:“怎么回事?”

冬梅气呼呼地说道:“那群官兵,太不要脸了!官兵是干嘛的呀?不是抓坏蛋的吗?欺负老百姓算什么本事?”

“到底怎么了?”宁玥加重了语气。

冬梅解释道:“就是那个小贩,他卖了红花,官兵要抓他去坐牢,他不干,说又不是国丧,他没触犯律法,官兵强行抓他,他妻子想去救他,被那群官兵给按在了地上,衣裳都扯烂了,白花花的身子也让官兵和路人给看了,孩子好像吓坏了,哭得特别厉害。”

“他们人呢?”喧哗声变小了。

冬梅道:“走了。”

宁玥柳眉一蹙:“走了?那孩子呢?”

“没人管,就在大街上哭呢。”

宁玥怒气填胸,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居然有这种官差?当即怒道:“哪个衙门的?把他们给我叫来!”

“是!”

冬梅跳下了马车,快步跑上前,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站住!”

官差头头儿瞄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你才是狗!你一衙门全都是狗!”

“你……”

他正要发怒,冬梅亮出了东宫令牌,他一阵心惊肉跳!

冬梅冷声道:“长孙妃娘娘叫你,还不快滚过来?!”

“是……是……”他战战兢兢地跟随冬梅来到了马车前,福低了身子,说道:“属、属下叩见……长孙妃娘娘。”

此时那哭泣的孩童已经被车夫给抱起来了,车夫给了他一块麦芽糖,他捧着糖,一抽一抽地哭:“娘……娘……”

宁玥威严的话音自车帘后响起:“你是哪个府衙的?”

官差头头儿颤声道:“回长孙妃娘娘的话,奴才是……京兆府的。”

冬梅凑近宁玥耳畔,低低地道:“小姐,京兆府的府尹好像是严惠妃与三皇子的部下,您看……”是不是通融通融?

宁玥神色冷淡地道:“盛京的京兆府,原来是这么办事的,比土匪还不如!”

官差头头儿吓得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小的……也是奉命执法,顺妃娘娘薨逝,举国哀痛,大家都在悼念娘娘,他却当街卖红花,这分明……是没把皇室的威仪放在眼里!”

这些,都是上赶着拍马屁,做表面功夫而已,那小贩说的没错,又不是国丧,上头也没下达必须为顺妃哀悼的命令,大家这么做,多半是表达对皇室的敬意。

这几年,盛京被治理得风调雨顺,若是不抓几个犯人、不查几起案件,显示不出京兆府的必要地位,宁玥明白这种腐败主义,却没当众反驳他的借口,而是道:“你抓人就抓人,绑他妻子做什么?”

官差头头儿道:“娘娘,她殴打官差,妨碍官差执行公务,这也是一桩罪呀!”

“殴打?”宁玥被气笑了,从律法上来说,好像官差做的没错,但这世道,从来不是单靠律法便能海晏河清、天下生平的,偶尔也得讲个情字。丈夫被抓,她心中难过也是情理之中,一个大男人,竟跟一个弱女子计较这等小情绪,实在是让人唾弃。

周围的百姓,全都朝官差投去了愤恨的目光。

宁玥不紧不慢地说道:“男人的心胸要开阔些,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官爷您说呢?”

官差头头儿连连点头。

“还有,你们的职责是除暴安良,何为安良你明白吗?退一万步说,他们夫妻都罪有应得,这三岁稚童却是无辜的,你们抓走他父母,把他丢在大街上不管,若他被车撞到、被人踩到、被贩子拐走了卖掉,这责任,是算你,还是算谁的?”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

官差头头儿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请娘娘恕罪。”

宁玥道:“那个女人也是一时糊涂,你恕她的罪了吗?”

“长孙妃娘娘……”官差头头儿的冷汗流进了衣领。

宁玥淡道:“冬梅,回头记得禀报长孙殿下,把这些在良民身上泄愤的官差一个不留地赶了!”

冬梅解气一笑:“是,娘娘!”

那对夫妻终究是被带入了衙门,怎么处置,由京兆府秉公办理,那个孩子暂时寄养在邻居的家中。

……

出了口恶气,宁玥心情好了许多。若在以往,她大概不会干涉这些事,可自从怀孕后,她整颗心都好像变得异常柔软。听到孩童的哭声,会跟着难过;看到女人被欺负,会感同身受……

冬梅递过一块桂花糕:“给,小姐。”

宁玥探出手,摸了半天,没摸到。

冬梅心一惊:“小姐,你……你怎么了?”

宁玥不甚在意地牵了牵唇角:“没怎么,就是看不见了。”

冬梅惊得糕点都掉在了地上:“看……看不见……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这样啊?刚才不都还好好儿的吗?等等,不对。”

她想到了早上拉窗帘的事儿,“您……您早上就……就……”

宁玥自己摸到了桌子,又摸着食盒,拿出一块糕点,轻轻地吃了起来:“别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失明吗?又不是死了,我也不穷,请得起服侍的人,下半辈子,照样过得悠闲自在。”

冬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姐失明了,她居然不知道!

她真是个笨蛋!

“您……您什么时候……看不见的……怎么……不告诉我啊?”她泣不成声。

宁玥嗳了一声:“我都没哭呢,你瞎哭什么?”放下糕点,摸上冬梅的脸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多活一天赚一天,就算看不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那是你的眼睛啊!你要是看不见了,以后小少爷生出来……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宁玥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冬梅道:“不行!我得去告诉姑爷!告诉大少爷!”

“不许去!”宁玥去抓她,去抓空了,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磕肿了额头。

“小姐!”冬梅忙扶了她起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宁玥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告诉他们。”

冬梅哽咽道:“为什么?”

宁玥静静对说道:“这是金蝴蝶的后遗症,是耿妍的计,我不想成为耿妍要挟他们的把柄。”

冬梅想到了早上姑爷示意她拉窗帘的眼神,心道:恐怕姑爷和大少爷已经知道了……但这个猜测,她没告诉宁玥。

在街上买了些婴孩的用品之后,宁玥与冬梅打道回府,马车行驶得十分缓慢平稳,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就在马车即将驶过一个小胡同时,小胡同里突然冲出了另一辆马车,速度之快,顷刻间撞撞上了他们的烈马!

烈马一阵躁动,车厢都抖了三抖。

冬梅忙用身子护住宁玥,脑袋却磕到门板上,起了个大包。

宁玥冷声道:“怎么回事?”

车夫朝对方嚷道:“你怎么驾车的?长没长眼睛?没看这条路是大路吗?你出来的时候不晓得慢点儿?”

那车夫是个白白胖胖的小伙子,似乎被这边的气势吓到了,不敢吭声,车帘唰的被扯开,一名衣着光鲜的嬷嬷探出身子来:“你骂谁不长眼呢?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姑奶奶到底长眼睛没?你们自己不会驾车,怨我们啊?胡同就这么窄,你走快一点不就过去了吗?跟只缩头乌龟似的!我们啊,不想跟你们计较!”

冬梅跳下了马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瞪向对方:“撞了我们,你们还有理了?跑那么快干嘛?赶着投胎呀?”

嬷嬷被气得倒抽一头凉气,捋起了袖子,冲上前来:“小蹄子,敢跟你嬷嬷横?嬷嬷剔牙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娘们儿的肚子里揣着呢!”

冬梅哼道:“是呀是呀,比不得您年长!老、妖、婆!”

“你……你……你居然骂我老妖婆!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嬷嬷张牙舞爪地抓向了冬梅。

冬梅一躲,她摔了个嘴啃泥!

“哈哈哈哈哈……”冬梅捧腹大笑!

嬷嬷气得面色铁青,爬起来,就要给冬梅一耳光,这时,车里传出了一道高贵而优雅的女子话音:“好了嬷嬷,别与这些没教养的人一般见识。”

没、教、养?

宁玥冷冷地笑了,亏她一开口,自己还忍不住赞叹了一番,比司空朔的声音还要好听,可事实证明,再动听,若是喷起粪来,也是让人作呕的。

宁玥淡笑道:“是啊,冬梅,狗咬了人,人不一定要咬回去的。”

冬梅挑眉一笑:“就是!”

那天籁之音的主人再一次开口了:“小丫头,说话不要太没教养。”

宁玥笑得:“夫人,出门别忘记带脑子。”

语毕,宁玥明显感到对方的车里迸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意。可宁玥不怕,耿皇后都成耿嫔了,盛京之中,除了太子妃,哪个女人的地位高得过她?

嬷嬷气坏了:“小丫头骗子!你知道刚刚跟你说话的是谁吗?我告诉你!别惹了我们夫人,回头你还不起!”

宁玥淡淡地说道:“我又不是有求于你们,还什么还?冬梅,我们走!”

冬梅给了嬷嬷一个白眼。

嬷嬷啐了冬梅一口。

随后,各自上了马车。

宁玥的马车走在前面,他们的马车走在后面。

冬梅挑开后头的帘子,困惑地说道:“小姐,他们跟踪我们!”

“也许是顺路。”

然而一刻钟后,宁玥的马车停在了大帅府门前,那一辆马车,也在一旁停了下来。

------题外话------

猜出这个夫人是谁了没?

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