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院
又过了半个时辰,饭菜都热了一道又凉了,玄胤依旧未归。
蔺兰芝担忧地问:“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马援忙宽慰道:“哪儿啊?小胤的武功这么好,不会出事儿的,一定是军营那边有状况给绊住了,估计他自个儿都不知道现在是吃饭的时辰了吧?”
容麟哼道:“才不会,我再忙,都记得回来跟容卿吃饭的!”
马援皱了皱眉,这话儿听起来没错,可怎么就是觉得怪怪的?
容卿静静地说道:“让人去军营看看吧。”
话音刚落,红玉从门口窜了进来,险些栽倒:“小……小姐!姑爷出事儿了!”
……
司空家,乱成一团,从大门到花厅,再到内宅,全都被玄胤弄得人仰马翻。
司空琳与司空静出嫁了,刘婉玉在庵堂,如今执掌中馈的是司空成的妻子二夫人,奈何二夫人不顶事儿,玄胤一吼便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护卫们纷纷跳出来拦住玄胤,被玄胤一拳一个,眨眼间放倒。
丫鬟婆子们四处乱窜,花盆、架子、椅子、桌子……哗啦啦地倒了一地,碎裂声、尖叫声、怒吼声交错迭起。
司空成兄弟吓得动都不敢动。
玄胤又踹开了一道房门,双目血红道:“司空铭,你给老子滚出来!”
管家硬着头皮迎上来:“胤郡王,我们老爷不在……哎哟——”被玄胤一脚踹下了水塘。
“司空铭你个王八羔子,躲着不见本王,以为本王找不到你吗?快点滚出来!别让本王拆了你的司空府!”
司空家主躲在暗室中,浓眉紧蹙,按理说,他该出去的,一个臭小子嘛,怕什么?还真敢把他怎么样?可不知为什么,一听玄胤的怒吼声就感觉玄胤与平时不一样了,危险中的直觉告诉他,别出去,否则就是个死。
“臭小子,老子得罪你了吗?跑来拆老子的家?”他低低地骂着,声音放得极轻,却不知就是这么一丝比蚊子还微弱的声音,被玄胤给听到了。
玄胤也不管开关不开关,对着书柜就是一拳,只听“轰”的一声,整个柜子,不,整片墙壁都坍塌了,司空家主就那么暴露在粉尘中,瞠目结舌。
玄胤上前就是一拳,将他狠狠地砸飞,撞到另一侧的墙壁上,墙壁都抖了一下,他又砸掉在地上,地面也抖了三抖。
司空家主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咝——你……你干嘛?有话好好说,你怎么一来就动手打人?”
“跟你好好说?你这种杂碎,凭什么?”玄胤又是一记重拳砸了下来。
司空家主被揍得两眼冒金星,疼痛得哀嚎道:“快——快去叫大少爷啊——”
司空朔赶到这边时,司空家主已经被揍得出气多进气少了,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满嘴鲜血,牙齿都掉了好几颗,听到脚步声,根本抬不起头来,只是低低地呜咽着,求玄胤别打了。
“王八蛋!打死你算轻的!我要剥了你皮!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剁下来喂狗!”玄胤咬牙说着,抬脚朝司空家主的脑袋踩了下去,这一脚,用尽了全力,非踩得他脑浆迸裂不可。
紫袍一动,司空朔来到了玄胤身边,踢开了玄胤的脚。
玄胤一个跃起,自半空旋转,借力于墙壁,朝司空朔踢了回来。
司空朔单臂一绕,擒住了他脚踝。
二人激烈地打了起来。
不同于以往的放水,这一次,谁都是动了真格。玄胤招招致命,一次次被司空朔挡下,又一次次攻向司空铭。
一紫一黑两道身影,在暗夜中激烈地缠斗,强大的杀气充斥着整座府邸,空气中,仿佛能听到龙吟。
司空成兄弟早被这架势吓尿了,一步也不敢动,直勾勾地看着交战的二人,二人动作太快,他们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虚影。
“二……二哥,你说玄胤突然发的什么疯?”司空旭颤声问。
司空成吞了吞口水,惊恐之色比庶弟的更甚:“你……你问我,我问谁呀?两家……不都开始重修旧好了吗?鬼知道他哪根筋不对,非……非……非要把父亲打死?”
“大哥……怎么不问问他?闷不做声就交手了?万一是误会……岂不是……”司空旭面色发白地说着,扫了一眼废墟中的司空家主,问道,“二哥,要不要把父亲……弄出来啊?父亲好像……伤……伤得挺重,给请个大夫?”
司空成把他往前一推:“那你快去呀!”
去那边救父亲,意味着会无限贴近玄胤与司空朔的战斗圈,在院子里都被那股强大的杀气压迫得呼吸艰难,再走近些,怕是寸步难行吧?况且,万一被误伤到……司空旭缩了缩脖子,绕到司空成身后:“二哥,还是你去吧!父亲……父亲最疼你了……你去把他抱过来……”
“说的好像父亲平时不疼你似的!父亲对你们母子,与对我没有差别吗?姨娘最会哄父亲开心!连带着你小子都比我受宠!你快些去!不然对不起父亲这多年的宠爱!”司空成再一次将司空旭推到了前面。
司空旭瑟瑟地后退,讪讪地说道:“父亲偏疼我没错,但那是因为我比二哥小嘛,二哥是嫡子,是父亲心里唯一有资格继承家业的人,父亲用在你身上的心血是最多的!还是二哥去吧,二哥是未来的家主。”
司空成哪里敢去?别说玄胤误伤他了,就连他亲大哥都与他不对付,他上回不就是想上一小姑娘嘛,结果被大哥给揍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呢!
“你不知大哥讨厌我吗?万一他把给杀了,说是误伤怎么办?混小子,快去!这是未来家主的命令!”
“我……我……你自己不去,凭什么让我去?”
二人你推我、我推你,弄了半天,愣是谁都不敢上前。
司空家主的确是不行了,刚好一口浊气堵在喉头,不顺过来很有可能会一命呜呼,他的面色已经发青,嘴唇变得乌紫,身子开始颤抖。
司空朔幽静如渊的眸子一紧:“赤一!”
一名戴着面纱的赤衣宫女飞身而起,抱着司空家主,脚尖一点,飞离了原地。
玄胤抬步去追,被司空朔冰冷如骷髅的大掌扣住了肩膀。
赤衣宫女抱着司空家主跃向司空家的大门,却在本路,被黑衣首领截住。
黑衣首领冷笑:“放下他,留你全尸。”
赤衣宫女不屑叱道:“好大的口气!想抢人,放马过来!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亡!”
黑衣首领拔出宝剑,与赤衣宫女厮杀了起来。
眼看着战况越来越烈,冬八赶忙给玄家与马家送了信。
玄煜与容麟几乎是同时赶到的,玄胤与司空朔脚下的院子已经没一寸完好的地方了。
玄煜拦住了玄胤,容麟拦住了司空朔。
“都给我住手!”玄煜厉喝,“这是什么地方?说打就打了?闹出人命,真以为皇上不会管?”
容麟眨了眨眼,问司空朔道:“老太监,你们干嘛要打架?”
司空朔一拳砸向了容麟。
容麟扣住了他拳头:“你都只剩不到三成的内力了,打不过我的。”交战那么久,寻常人早累趴了,这家伙却还剩三成功力,武功只怕不在玄胤之下。
玄胤就没这么容易制住了,他像一个被砍了尾巴的猛兽,疯狂地挣脱了玄煜的束缚。
玄彬、玄昭冲过来,合力抱住了他。
玄彬道:“小胤!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们,我们给你出头!别自作主张!”
玄胤什么都听不见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司空铭!
玄胤冲出了兄弟俩的掣肘,举剑刺向了玄衣宫女怀里的司空铭,玄衣宫女瞪大了眸子,眼睁睁看着那柄闪烁着寒光的剑朝司空铭刺来,而她却毫无办法。
突然,一道娇小的身影一晃,张开双臂拦在了二人身前。
玄胤眸光一颤,眼底的血雾霎那间散去一半,想抽回力道已经来不及,单臂一震,朝外偏了一寸。
剑刃割断了宁玥的发丝,贴着她娇嫩的肌肤一划而过,冰冷的寒意,令她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剑吟回旋在耳畔,有那么一瞬间,她左耳几近失聪。
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青丝,玄胤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气。
刚刚目睹了这惊险一幕的所有人,都狠狠地捏了把冷汗,这丫头胆子太大了,不知道玄胤的剑有多凌厉吗?就这样冲出来,不怕死吗?
宁玥当然怕,可是情况太紧急,她别无选择。
喉头滑动了一下,宁玥上前,轻轻握住了玄胤的手:“把剑给我,听话,给我。要杀人,偷偷地杀,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给我。”
她缓缓地拿掉了他的剑。
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宁玥牵着玄胤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家。”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见人就砍的大魔王,像个孩子似的被宁玥领回去了。
众人:“……”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容麟松开了司空朔,问道:“我说,你爹到底怎么得罪他了?是杀他娘还是掘他祖坟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拼命的样子。”
司空朔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眸光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车窗帘被夜风吹起,玄胤神色怔怔、目光呆滞,宁玥像娘亲一样,温柔地抚摸着他脸颊……
司空朔捏紧拳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笑着离开了原地。
容麟挠挠头:“这个也疯了吧?”
玄彬走过来,对着容麟拱了拱手:“大帅,这段日子,小胤一直住在马家,你可听说过他与司空家主有什么矛盾?”
“是呀是呀,那家伙不是只讨厌司空朔的吗?怎么今天……反而要杀司空家主呢?”玄昭追问。
容麟耸肩,叹道:“我也不知道呢,他又不跟我睡一起,你问我容卿的事吧,容卿的,我什么都知道!”
玄彬:“……”
玄昭:“……”
马车缓缓地启动。
容麟不想做电灯泡,脚尖一点,飞到车顶坐了下来,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大柚子,一边剥一边晃动着双腿儿,嗯,等回到家时,容卿就有柚子吃了。
玄胤一路沉默,宁玥也不逼问,就那么牵着他冰冷的手。
“我想一个人走走。”玄胤下了车。
容麟弯腰,问向车内的宁玥:“他干嘛走了?”
宁玥静静地说道:“让他走一会儿吧。”
蔺兰芝一直在府门口等啊等,好容易等到府里的马车,眼睛一亮,迎了上去:“小胤……咦?小胤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还有我啊!”容麟冷不丁动车顶探出一颗小脑袋。
蔺兰芝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你这小子,怎么跑那儿坐着了?快下来!”
容麟跳下地,手里抱着刚剥好的柚子:“不要找玄胤了,他一个人散心去了。”
蔺兰芝担忧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宁玥笑了笑,说道:“没什么,男人们之间的一点纠葛,已经处理好了,您放心吧。”
蔺兰芝知道女儿不想说,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追问了。
容麟凑近宁玥:“你是不是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疯啊?”
宁玥瞪了他一眼:“你才发疯!”
容麟撇嘴儿:“我又没大半夜地跑去杀人。”
宁玥摊开掌心,露出一张刚刚从玄胤身上“顺”来的字条。
……
“明日戌时,长坡亭,兰贞。”房内,容卿看着宁玥递来的字条,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这字条,应该是昨晚写的。”
“没错,恰好今天戌时,玄胤就出了事。”宁玥凝眸问,“这不是兰贞留的吧?是有人想跟他说兰贞的事吧?”
“嗯。”容卿翻来覆去地研究着字条,“这些字迹,很像一个老朋友的。”
“老朋友?谁?”宁玥不解地问。
容卿淡笑:“烛龙。”
“他是……”
“夙火的师兄,耿家最厉害的谋士之一,马谨严的脸应该就是他治好的。昨天不是夙火突然死掉了吗?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烛龙干的。”
宁玥抬手:“等等,你说……夙火是被烛龙杀的?可夙火明明在我们手里,他如何杀?”这个消息太震惊,把烛龙是夙火师兄以及治好了马谨严的事都压过去了。
“有一种同命蛊,一对儿,一个植入人体,一个养在罐中,不论哪一个同命蛊先死,另外一个都会跟着死去,蛊虫死的时候,会爆发极大的毒性,人也会跟着死亡。”容卿解释。
“还有这么邪门儿的蛊?”宁玥有些难以置信。
容卿弹了弹字条,云淡风轻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宁玥点了点头,没去纠结夙火体内为何会有这么蛮横的蛊虫,也没纠结烛龙为何杀掉夙火,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在乎玄胤:“玄胤会去找司空家主的麻烦,看来是与烛龙有关了。”
容卿的眸光落在‘兰芝’二字上:“兰贞是玄胤的……”
“娘亲。”宁玥道。
容卿说道:“那就是烛龙说了什么与兰贞有关的事,这事,八成是坏事,还与司空家主脱不了干系。”
容麟把剥好的柚子洗了一遍,递到容卿手上:“玄胤的娘不是死了吗?会不会是死在司空家主手上啦?我看玄胤的样子,真的像在报杀母之仇!”
宁玥沉吟:“她娘是死在北域人手里,与司空家主没关系。”
“那就是他跟兰贞有过节嘛!很大很大的过节!”容麟一本正经地说。
宁玥陷入了沉思,话糙理不糙,容麟讲得的确有几分道理,可司空家主会认识兰贞吗?又与兰贞发生了什么过节,乃至于让玄胤冒着同归于尽的危险也要杀了他?
“我没听说过兰贞认识司空家主。”
容卿晃了晃手里的字条:“玄胤跟司空家主无冤无仇,如果不是为了兰贞,他不会痛下杀手。”
“那……也许……与那件事有关。”宁玥的心里涌上了某种猜测。
容卿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宁玥定了定神,道:“兰贞十四岁那年,曾经被人囚禁过十个月,后面兰贞逃出来了,精神几近崩溃。”
“性奴?”容卿问。
宁玥心口难受:“不知道,反正有过身体上的凌辱。”
“玄胤从前不知道?”
宁玥摇头:“没敢告诉他,最开始,是郭老太君告诉我的,但郭老太君只知道兰贞失踪过,还生了一个孩子,并不清楚兰贞是被迫的,直到后面,我与皇甫燕谈起兰贞,从皇甫燕口中,我才明白兰贞是被迫的。”
“皇甫燕?”容卿蹙眉,“兰贞与她有何关系?”
宁玥轻声道:“是她姑姑,兰贞与太子是龙凤胎。”
容卿沉默了。
容麟蹦出来:“看不出来,玄胤还是南疆王的外孙啊!有意思,南疆王还以为是玄胤杀了瞿老,派人暗杀过玄胤,啊哈,要是他晓得杀的是自己亲外孙,肯定要气得从病床上爬起来!哦,等等,玄胤跟皇甫燕是表兄妹,那云州之战,玄胤还弄伤了皇甫燕?”
宁玥打断了这个小话痨:“那些事,以后再谈吧,玄胤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容卿摊开字条:“照这么看来,当年那个囚禁了兰贞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司空家主。”
宁玥张了张嘴:“那……那个孩子……”
容卿弱弱地吸了口气凉气:“司空朔比玄胤大几岁?”
“十岁。”
话落,三人都沉默了。
答案太明显,已经是连容麟这种二愣子都猜出了其中的端倪。
宁玥揉揉心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会这样?”
她拼了命地想与司空朔撇清关系,不论复仇与否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偏偏命运开了个如此大的玩笑,他是她丈夫的哥哥。
……
经过太医的全力抢救,司空家主保住了一条性命,他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帐顶与房间,沙哑着嗓子问:“这是哪里?”
司空朔淡淡地说道:“行宫。”
司空家主一愣,他住进行宫了?妈呀,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他不知多少次想跨进行宫的大门,却无一例外地被人拦在外头,这一回……因祸得福,反而住下了?
想到了什么,他身子一抖,如一只惊弓之鸟:“玄胤呢?他……他没杀过来吧?”
“你当行宫是什么地方?”司空朔冷冷地反问。
司空家主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偷瞄着儿子的脸色,虽然戴了面具,可眼神他瞧得出来,特别地窝火。他低下头,低低地说道:“还是你好,我白疼了那两个兔崽子那么多年,关键时刻,尽做缩头乌龟……”
老实讲,他被玄胤揍得半死的时候,只是本能地喊人去找大儿子,没想过大儿子真的会赶来,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他几乎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大儿子心里铁定怨他。可大儿子不仅来了,还把他救回行宫了。而他千疼万宠的两个兔崽子,却只会你推我、我推你,屁事儿都顶不上!
“阿朔,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好好对你。”
司空朔冷冷地端起了茶杯:“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司空家主脸一白:“你……你不会要把我交给玄胤吧?不要啊——那小子疯了,我都没得罪过他!他就要杀我!”
司空朔面若寒霜:“你真没得罪过他?这种话,你也讲的出口。”
“我真没得罪他啊,我是长辈嘛,怎么可能跟一个小辈计较?咝——”说话太用力,扯到了伤口,司空家主疼得倒抽凉气。
司空朔站起身,幽静如渊的眸子堆满了厌恶与不耐,也有一丝无奈:“你的罪,是我。”
语毕,淡淡地走出了房门,留下司空家主一个人默默地发愣……
……
玄胤回到棠梨院时,就见宁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脑袋一垂一垂的打着瞌睡。
他脱下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宁玥慢慢地自暖意中苏醒,揉了揉眼,看着他道:“你回来了?”
玄胤没说话,挨着她坐下,她那缕被斩断了一半的青丝还斜斜地坠在脸庞,看得人心有余悸。
宁玥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对不起。”
玄胤依旧沉默。
半晌,才沉沉地道:“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些?”
“你说……司空家主和兰贞的关系吗?”宁玥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兰贞失踪过,生过一个孩子,不是自愿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得平静,却反而让人感受到了暴风雨的气息。
宁玥抿了抿唇:“我说我忘记了,你会信吗?早先的确是有意瞒你,怕你难过,也怕我知道的并不是事件的真相,从而误导了你。后面,发生了很多事,我没想起它来。”
在阿芙蓉案件曝光后,她连前世都跟玄胤坦白了,还有什么是不愿意告诉玄胤的呢?只是真的忘了。或许在潜意识里,她不想违背兰贞的意愿。这是兰贞最不想面对的屈辱,她宁愿把它带到地底下,也不希望被丈夫和儿子知道。
玄胤撑住了昏昏沉沉的脑袋。
宁玥探出手,心疼地覆上手背:“现在,我们知道那个禽兽是谁了,不会让他好过的,只是……烛龙把这件事告诉你,一定没安好心,我们不能中了他的计。”
“你的意思是我该放下芥蒂,跟那群杂碎联手对付烛龙?”玄胤冷笑。
宁玥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没让你放下芥蒂,该杀的人还是要杀的,别说你想动手,就算你不想,我也会杀了那个禽兽!只是,什么时候杀、怎么杀,我们得从长计议。烛龙挑拨你与司空家主的关系,就是希望逼着你与司空朔闹起来。司空朔的娘亲是谁,你应该……猜到了吧?你们之间,说缘也有缘,说孽也满满的是孽。你们迟早会走上对立的一天,但不是现在。你杀了他父亲,他呢?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你父亲!”
“我会把他一起杀掉!”
“好好好,就算你真能杀了他,但你有没有想过杀完之后怎样?南疆王的态度怎样?皇帝的态度怎样?远的不说咱们就说近的,玄家功高盖主,全靠司空朔一力牵制,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玄家与司空朔,说不清谁是狡兔,谁是走狗,但不论谁先死掉,另一个也活不过明天。你杀了司空朔,皇帝的第一件事就是灭玄家满门!皇帝可不是从前的皇帝了,他有一个南疆女婿了,他背后,是整个耿家,是半个南疆,还有那些想为司空朔复仇的部下,真要斗起来,玄家有几分胜算?!就为了一条贱命,赔上所有玄家人的性命,玄胤,你告诉我,值得吗?”
玄胤的额角青筋暴跳。
“当然,如果你已经得到了南疆王的支持,那就另当别论。可是你还没有,一旦南疆王知道你杀了他的外孙,就算你体内流着皇甫家的血液,他也不会原谅你。玄胤,兰贞的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是两个家族、两个国家,权衡势力的手段。我很抱歉,把兰贞牵扯到这些斗争中来,可是我们真不能上了烛龙的当,烛龙跟马谨严是一伙儿的,他们两个,就是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玄胤压抑着,身子不停地颤抖。
宁玥拥住他,让他的脸贴上自己柔软的胸口,淡淡的香气萦绕在玄胤鼻尖:“听我一次,把屠刀给我,我会让司空铭……生不如死!”
一刻钟后,宁玥关上房门,去了容卿的房间。
容卿合上书本:“他睡了?”
宁玥从怀里拿出香囊,放到了桌上:“还挺管用。”
容卿看了香囊一眼:“容麟亲自试过效果的。”
床上的容麟睡得昏死不醒。
宁玥给容麟掖好被角:“他睡你房里没事吗?床这么小。”
“没事。”习惯了。
宁玥又道:“药效多久?”
容卿笑笑:“今晚应该能睡个安稳觉。”
“那我出去一趟,大哥帮我照顾他,我不希望那个什么烛龙,又偷偷地个他递乱七八糟的消息。”
容卿靠上椅背,挑眉看向了自己妹妹:“来真的?”
“什么真的?”宁玥问。
“你跟玄胤。”
宁玥笑了:“难道你以为我在过家家?”
“难道不是?”容卿一脸认真地问,妹妹还这么小,还是好玩的年纪才对。
宁玥有些哭笑不得,就算是正常女人到了十五岁也差不多开窍了,莫不是在哥哥眼里,她得五十岁才谈情说爱?
容卿还真有这个意思,容卿真后悔自己失踪了十年,不然有他惯着妹妹,妹妹一定没那么快被玄胤拐跑的。容卿啧了一声,翻开书本,百无聊赖一般地说道:“为什么是他?玄煜……应该比他更适合你。不用瞒我,在地宫我就感觉出你跟玄煜有过一段了。”
既如此,宁玥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了:“如果我没有经历那些,我或许会跟大哥一样,认为玄煜更适合我,但是后面我发现,我变懒了,不想去付出什么了,我想做一个……不劳而获的米虫,玄煜很好,成熟、内敛、稳重、英俊、有担当,可是玄煜的身上没有那股力量,我必须不停地朝他靠近、不停地拔掉自己身上的刺、不停地散发身上的余热,才能把他那颗尘封在愧疚中的心一点一点地暖回来。可悲的是,我身上也没有这股力量了。然后我遇到了玄胤。
第一次,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十月二十六,我第一天上学,从马车里摔了出去,正好撞到玄胤,那时候,玄胤还是个小废柴,一下子就被我撞进河里了。他可真恶劣啊,死活不肯拉我上去,我又不会水,就死死地缠住他,还勾住了他裤腰带,威胁他,有本事就光着屁股游上去。”
容卿几乎能想象妹妹那种无赖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
“救上岸后,他要杀我,玄煜来了,我狠狠地摆了他一道,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然后?他就一直缠着你?”
“嗯,容麟缠你什么样,他当时缠我就是什么样。”
“说你的,扯我干什么?”容卿的眸光微微闪烁。
“娘那时神智不清,第一回见他,把他当成了你,他来劲儿了,每天晚上,甭管刮风下雨打雷闪电,都溜来将军府,我当时就想,这儿脸皮怎么那么厚?现在却很庆幸,幸亏他脸皮厚。我跟玄煜都不具备的力量,好像全都到了他的身上,所以三个人中,只有他得到了一开始就想得到的。”
“你也得到了最初想要的,你想要的从来都是玄胤,玄煜只是一时的错觉。”
“也许你说的没错。”
我两辈子才遇到的良人,怎么可能让他出事?
一个半吊子马谨严,一个疯老头子烛龙,真敢跑到她的地盘撒野,以为得了耿家的支持了不起吗?以为迷惑了公主天下无敌吗?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马家门口,小楼掀开了车帘,小心翼翼地扶宁玥上了马车:“小姐,我们要去哪儿?”
“天机阁。”
……
萧肃许久没见宁玥了,前段时间郭况查案查得紧,琼楼的望川坊险些暴露,他夹起尾巴在房里闷了个把月,好容易等风声过去,正想与玉阑珊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游玩一番,却又被某个小煞星搅黄了。
萧肃站在一堆行礼中间,看看宁玥,再看看脸都黑成炭的妻子,无奈地挠了挠头:“白天就算了,我晚上偷偷地出城,怎么也碰上您了呢,郡王妃?您告诉我,您真的没有暗恋我——”
“哼!”玉阑珊气得跺脚。
宁玥淡定自若地说道:“有件事要找你,让他们回避一下。”
萧肃对车夫与下人挥了挥手,众人退到三丈以外。
宁玥看了看玉阑珊:“还有她。”
玉阑珊杏眼一瞪:“我也要回避?你没搞错吧?你跟我男人说话,凭什么让我回避呀?啊,你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不是?”一把拧住了萧肃的耳朵,“你是不是跟这女人勾搭上了?”
“疼疼疼,疼!”萧肃踮起脚尖,咝咝地说道,“老婆大人冤枉啊,我跟郡王妃都几个月没见了,鬼知道她又发的什么疯,你先放开我嘛,给我一点面子嘛,那么多人看着,你男人的脸都丢光了。”
“哼!”玉阑珊松开他耳朵。
萧肃捏了捏被妻子捏得发肿的耳朵,哀怨地说道:“郡王妃,看你做的好事。”
“我没功夫欣赏你们打情骂俏,我有事要办,识相的,就让开,或者,我帮你让开。”她话音一落,黑衣首领从马车后走了出来,宝剑对准玉阑珊。
玉阑珊见状,拔出挂在腰间的鞭子,朝黑衣首领招呼了过去。
黑衣首领轻轻一握,打入一股力道,当即把玉阑珊震得跌在了地上。
萧肃面色一变,忙挥舞着小胳膊道:“好啦好啦,说话就说话,不许欺负我老婆!”
宁玥淡淡地转身,上了马车。
萧肃给了玉阑珊一个安抚的眼神,也跟着上了马车。
“好啦,你现在可以说了。”他哀怨地坐下,离宁玥远远的,显然对于老婆被欺负的事非常在意,“马宁玥我告诉你,等我哪天比你强了,我会欺负回来的。”
宁玥淡淡地说道:“我等着那一天。”
萧肃气闷地撇过了脸!
“我时间不多,就不与你废话了。”
“你当我喜欢听你废话吗?”萧肃嘀咕,却是不敢大声,他怕这个小姑娘,怕得骨头都会发软。
宁玥拿出一块小木牌:“你可听说过这个人?”
萧肃接过来,对着烛光看了看:“烛龙?人吗?这不是《山海经》里的神兽吗?”
宁玥扬了扬下巴,不疾不徐道:“南疆人,耿家的谋士,我需要他所有的信息。”
“南疆人……”萧肃摸了摸脑袋,“我们在南疆倒也不是没有势力,只是耿家的事,我们一般不插手的。”
耿家出了个权倾朝野的皇后,比男人还厉害,动她的娘家,不是找死么?天机阁还没糊涂到自掘坟墓的地步。
宁玥美眸轻抬,眸光如幽潭:“如果你不给我我想要的,我就让天机阁在西凉开不下去!”
萧肃先是一怔,随后轻蔑地笑了:“郡王妃,好大的口气呀,天机阁的后台是谁,您不会忘了吧?您要说让天机阁在南疆开不下去,萧某或许还会信那么一二,可西凉么?你当我家主公是吃干饭的?”
宁玥不动声色地拿回了萧肃手里的木牌,掰断,又拿出一块儿新的:“没了天机阁,但是有别的阁,不知你和我相比,谁的本事更令司空朔器重?”
萧肃明白了,这丫头不是想灭天机阁,是想灭他萧肃,而一旦他死了,他手下的那群人也成了散沙一盘了。
“好狠毒的丫鬟,别忘了上回主公与皇甫燕算计你,还是我给你报的信!”
“没忘,所以你还活着。”
“你……马宁玥!我跟你无冤无仇吧,你干嘛非得这么对我?”
“因为我需要这么对你。”宁玥把那块新的木牌丢到他面前,“告诉我,烛龙的信息,查得到还是查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