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坡村的早晨是喧嚣的,正值春末,家家户户都忙着在麦垄间播种上苞谷籽,紧接着就要往家里抢收小麦了,否则一场春雨下来,早已泛黄的麦穗发了芽儿,全家一年的指望就彻底泡汤了。
今年老天爷很是开恩,年前年后下了几场大雪,土壤墒情足又没有虫害相扰,小麦长势极好。刨除赋税之后,每家都能剩上半担麦粒,待得磨成粗面,家里的孩子馋嘴或者年节之时,当家媳妇就有足够的底气掀开面缸做顿面食打打牙祭。所以,整个村庄无论大人孩子这些时日都是早起晚睡,磨镰刀、编篮子、缠扁担,兴致勃勃的投入到这场丰收运动中。
然而,事有例外,这一会儿村子东边那座长满矮松的小山头上却藏了两个躲懒之人。其中那女孩子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瘦弱、肤色微褐、大眼墨眉,乍一看给人很是爽朗亲近的感觉。可惜,她身上穿了一套青灰色粗布衣裙,加上脚下踩着露趾的黑布鞋和胡乱用木簪子挽起的枯黄乱发,却生生衬得她老上了十岁不止。
她身后不远处的大石上坐了一个啃着地瓜的年轻后生,身形很是高壮,皮肤晒得黝黑,面相极憨厚朴实。此时,他正一边啃着手里的地瓜一边极好奇的盯着眼前不停碎碎念的女孩子,偶尔还会开口憨憨嚷上一句,“媳妇儿,咱们回家吧,我肚子饿!”
那女孩子正懊恼的揪着自己的乱发,听得这话下意识就回吼了一句,“别叫我媳妇儿,我不是你媳妇儿!你快走,你再跟着我就,小心我揍你!”说着,她就捡了一块小石头装作要砸过去。
后生吓得立时双手抱了脑袋,黑黝黝的大眼珠儿透过衣袖可怜兮兮的望着女孩子,委委屈屈辩解道,“我不走,我娘说你就是我媳妇儿,要我看着你…”
“你,你真是…”女孩子不是心地恶毒之人,平日与人吵嘴都少,又哪里真会动手打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小子。但这一会儿她着实觉得委屈,于是转而把石头狠狠扔到山下,然后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大哭起来。
董蓉这一刻只觉自己比窦娥还冤,自小父母双亡,艰难长大求学,日子刚要过得好些又碰到了狼心狗肺的男友,浪费了五六年青春,终于下定决心脱离泥潭,不想居然掉进了没盖儿的马葫芦。再醒来时她就成了这个陌生世界里的董家大女儿,在后娘手下艰难活下来的小可怜儿,刚刚被卖给傻小子当媳妇儿。这真是没有最悲惨,只有更悲惨啊。
她真想指天大骂,她到底哪里得罪了老天爷,怎么会一再的享受这种“不平凡”的人生啊?
千头万绪纠结一处,她的大脑几乎罢工,只剩了一个念头,她想回到熟悉的世界!
可是,这事说着容易做着难。跳水她怕呛,割脉她怕疼,喝药她怕苦,最后好不容易想起这跳崖的法子,她又…怕高!
真的回不去了吗?她还没有让那个负心汉付出代价,她还没有见到当兵在外的弟弟成家立业,她的存折上还有三千五百块钱没花完…
董蓉越想越灰心,哭得越发大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直抹得衣襟一塌糊涂.…
那傻小子蹲在一旁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她收眼泪,只好磨磨蹭蹭挪到跟前,极不情愿的把手里的地瓜递了过去,小声哄劝道,“媳妇儿,你别哭了。我把地瓜给你吃,好不好?这是我娘前天煮的,可甜了!”
董蓉恨恨的推开他的手,刚要开口拒绝,无奈肚子却是咕咕作响。她立马改了主意,顺手抓过地瓜就大口咬了起来。
傻小子许是没料到她当真会收下地瓜,心疼得五官都皱在一处,像极了黑面儿包子。
有句歪话这么说,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董蓉眼见傻小子这般好笑的模样,心里居然觉得痛快许多,撒气一般越发吃得香甜又起劲儿。
傻小子眼泪汪汪的吧嗒了几下嘴巴,正盘算着怎么央求媳妇儿给他留几口,不想山下村庄最北边的一个院子里,这时却突然吵闹起来。
有人大喊着,“了不得了,董家大丫头偷跑了!”
“什么,傻柱子媳妇儿跑了!大伙快帮着找找。”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听到动静都放下了手里的饭碗帮忙在村里村外搜寻起来。
董蓉被这突发变故惊得跳了起来,一口地瓜哽在喉咙里噎得她直翻白眼儿。这可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才趁着曹家众人熟睡翻墙跑出来,若是被抓回去,少不得又要挨一顿喝骂,甚至还要被关上个十天半月。虽然她占据了这小姑娘的身体,但她可不想连她悲惨的命运都一起接过来,否则,当真同一个傻子大眼瞪小眼儿过一辈子,她非得憋屈死不可。
董蓉扭头四望就打算找个地方暂时躲躲,可那傻小子却一边跳脚一边冲山下大喊,“娘啊,我媳妇儿在这儿!我媳妇儿在这儿!”
董蓉气得咬牙切齿,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