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髻散『乱』,因近来被囚禁于景仁宫中,不复往日的养尊处优,已可见枯瘦松弛之态的一张脸上毫无惧『色』,连昔日面对乾隆时强装出来的敬意此刻也全然不见了踪迹。
乾隆只觉得好像从来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
昔日的金佳氏温柔得体,细心周到,虽不似那些柔弱女子之流,但在他面前也向来善解人意,温柔贤淑。
随着她往日做下的那些丑事败『露』,清楚地得知了她暗下是如何残害嫔妃皇子,朝廷大臣之后……乾隆固然怒不可遏,震惊无比,却也只是觉得她望子成龙心切,手段毒辣不得当,心肠歹毒。
心如蛇蝎之人,他自幼便见识过太多了,因此在他眼中到底只是普通『妇』人而已。
可今晚之事却再次让他意识到,他到底还是低看了她!
她不止恶毒,更有谋反之心!
她的野心根本不止是寄托在儿子身上那么简单……
只怕永瑆从始至终不过只是她争权夺利、策划阴谋的一个棋子而已!
这简直前所未有,惊世骇俗。
乾隆气得暗暗发抖。
“……枉朕这么多年以来,这般信任于你、于金家!”他紧紧盯着殿中的金佳氏,恨不能咬牙切齿地道:“竟不知你非但为人歹毒,祸害后|宫乃至前朝,到头来更是将这黑手伸到了朕头上来……你可真是让朕大开了眼界了啊!”
跪在那里的金佳氏闻言却是冷笑了一声。
“今日我没能取而代之,乃是遭了和珅算计。若非是他早有防范,此时你岂能安坐于此,还这般居高临下地批判我之过错……嗬!这就是皇权啊……我可险些就赢了!”她目光不甘又悲拗,语气隐约透着疯狂。
福康安闻言不禁皱眉。
“事到临头……你还敢这般口出狂言!当真是无可救『药』!”乾隆豁然站起了身来,高云从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挥开。
他抬袖指向嘉贵妃,怒道:“你金家原本不过籍籍无名之流,是朕一路抬爱你,升你的位份,让你管治后|宫,又抬金家入了旗籍,重用金简!然而……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豢养死士,谋反弑君……你们便是这么报答朕的厚爱吗?!”
“陛下还真爱自封啊。”嘉贵妃凉凉地说道:“我尚未进宫之前,我们金家世代尽忠,始终不得重用。后来的加官抬旗,统领六宫……都是我们自己一点点争来的!怎么说得竟像是您无缘由的恩赐一般……真是笑话!我们若不争不抢,不去算计,不去谋划,这些好处又岂会平白落到我们身上来?”
“你……”乾隆指向她的手指颤抖着,气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平日里的那些感恩奉承的话,也全是假的……这才是她真正的想法!
“上一世我们便是如此,金家族人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却仕途坎坷……我在后宫之中从不与人争宠,不敢与人交恶,处处奉迎,小意讨好,可结果呢?就因为我膝下皇子多,还是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嘉贵妃声音越来越高,眼中恨意滔天。
“你在胡说些什么!”乾隆有着一刻的怔然,而后却觉得她越说越诡异莫名。
金佳氏已是满脸泪水,却仍是不住的冷笑着。
她仰面道:“哪怕我跟她们百般示好示弱,可最终我还是死在了那拉氏皇后手里……还有令妃,我的永珹便是被她害死的!老九,他生下未来得及被赐名就没了,也是因为我怀胎之时所用膳食之中有人动了手脚!我没能护得住他们……所以这一世他们不愿意再投胎到这魔窟一般的皇室里来了,这是好事,是好事……”
“我今生所为,不过是要她们还债罢了!我没有做错……我不害她们,她们还是会来害我!我落到如此下场,只是运气不佳而已,我没有做错……”
福康安眼底惊异,始终皱眉看着她。
什么那拉氏皇后?
那拉氏何曾做过皇后……
永珹又是谁?
这金佳氏难不成竟是疯癫了?
想到这个可能,福康安暗暗又多了几分提防,丝毫不敢放松地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以免她再做出冲撞圣驾的行径。
乾隆亦将她所言皆当作了疯话,可不知为何,对上金佳氏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睛,他莫名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
“我为人所害的时候皇上在做什么?是,您日理万机,政务繁忙,自是顾不得区区一个妃嫔的死活,尤其是她既无强固的家世,也没有格外出挑的样貌个『性』……自然入不了您的眼,即便是死了,您只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嘉贵妃又哭又笑地道:“可凭什么啊!她数次怀胎数月被人害得小产,又为皇上先后诞下四位皇子,落下一身的病,胆战心惊地将永璇永瑆拉扯长大……从没有过一日的安稳日子,可结果呢?她可曾受到过皇上的半分庇佑!甚至被人害死之后,连她的真正死因都无人追究,死得多窝囊呀……就如同这一世的令妃一样!哈哈……如此说来,还真是因果报应啊!”
“不,令妃至少有几个聪明的孩子,他们始终想着为自己的额娘找出真凶。”嘉贵妃忽然笑着爬坐起来,一边看向乾隆,厉声说道:“所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是你的冷眼旁观,是你的自私无情……害死了所有人!你才是真正该死的人,而不是她们……更不该是我们!”
她几近撕心裂肺地喊着,脚步踉跄而飞快地朝着高高在上的乾隆扑去。
“拦住她!”福康安出声道。
数名侍卫持着长枪上前,金佳氏脚下却毫不停顿,犹如飞蛾扑火一般不计后果。
“凭什么你还能活得好好地,享尽天下尊荣,让所有人都对你俯首称臣!这天道不公,不公啊——”
她狠狠地撞上侍卫手中的长枪,尖利无比的枪头瞬间就直直地穿透了她的身体。
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一双满是不甘的眼睛却始终不肯从乾隆脸上挪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