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调整向来如此,几家欢喜几家愁。
省·委组织部领导来到甸西宣布关于前期相关责任事件事故的问责决定后,被免职的韩委和束家彬立即象被抽掉脊梁骨,脸色煞白再也直不起腰,若非旁边参会人员搀扶恐怕当众趴下;腾春兴心神剧震的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处分就处分保住位子才是王道,反正这把年纪仕途也没啥想法。
赵万诚则喜忧参半,不知这回没针对地铁施工现场坍塌事故进行问责,是省里“忘了”,还是等调查结论出炉秋后算账。
匆匆从毕遵赶到甸西的赵天戈一脸平静,含蓄而不失礼貌地分别与庄骥东、白钰握手,各人履历都是公开的没必要隐瞒,但庄骥东并不知道白钰与赵天戈的深厚友谊。
精心研究赵天戈档案,储拓很纳闷宇文砚为何同意把庄、白的老搭档调过来,这不明摆着给自己添堵吗?
但木已成舟的事不便再问,问了也没用——储拓并不了解省·委常委会较量的复杂内幕,也不清楚宇文砚既慑于江珞斌狙击,又被缪文军、徐尚立联手小配合所迷惑的细节。况且他毕竟是下级,哪怕与宇文砚关系再好也必须遵循正治规矩,并非外界想象的亲信心腹可以畅所欲言。
干部大会结束后,储拓第一时间找韩委和束家彬谈话,感慨地说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世间有些事真是没法预测掌控。眼下处处高举问责大棒,我暂时不便承诺什么,只能说尽最大努力争取最好结果……好在级别、待遇没变,回去休养休养把身体搞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对不对?今后家庭、个人遇到困难随时给我打电话!
此时此刻还能说啥?省里决定的事跟地方不同,几乎不存在东山再起机会。两人勉强打起精神表示接受组织安排,请储书计继续关心照顾云云。实际上都心照不宣基本上从此淡出人们视野,提前过退休生活了。
至于级别、待遇又怎样?手里没权就是一介平民,跟街头巷尾闲逛的大爷大妈没什么两样。
强打精神回单位与班子成员、同事们话别,办理交接手续——韩委将钥匙、文件、档案等在组织部和纪委同志监督下悉数交给赵天戈;束家彬之前已有准备并逐渐将工作转给常务副职,眼下新发改委主任还未任命,只须稍加关照几句即可。
前来表示关切的、惋惜的、同情的、不解的……人潮一波接一波过去,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独自坐在办公室沙发上,往常这个时候对面必定有毕恭毕敬听指示的,或者低眉顺眼请托办事的,指点江山谈天说地好不惬意!
如今呢,繁华暄闹名誉地位随着省·委组织部一声令下瞬间烟消云散,连淡淡的影子都没了。
说来可笑吧,**一行字便能支撑一个人的人生,也能毁掉一个人拥有的全部。
可悲的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必须臣服于它,膜拜于它。
下班时间到了,听着门窗逐个关上,听着走廊间领导同事们说说笑笑离开,听着手机铃声此起彼落……
突然想起整整半天居然没接到一个电话!
现实真是太残酷了,残酷得令人无法直面人生。
夜幕降临,办公室里一片漆黑。束家彬无限留恋地再看看办公室里的一桌一椅一橱一柜,长长叹息然后萧瑟而落寞地出了门。
对了,幸好还有莫莫!
如解语花般体贴、如水般温柔的好女人,之前两人已经约定,一旦被免职就结伴而游玩遍名山大川,好好享受生活。
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就由着消费吗?想到这里,束家彬心里稍稍平衡。储拓这回是不够意思,城投债券的事儿让自己一个人背锅,但平心而论这几年也不亏,捞的钱和莫莫快活两辈子都绰绰有余……
就冲这点,也不该再埋怨什么。
轻车熟路回到莫莫所住的豪宅,打开门,咦,里面黑乎乎——往常这时候莫莫已准备好香甜可口的菜肴,酒杯里倒满美酒,恬静地坐在餐桌前等他。
下意识开灯,刹那间他惊呆了:
屋里满地狼藉,到处扔的废报纸和纸屑、碎片等,家俱、高档物品却一件不剩,包括床、沙发、餐桌、地毯等都不翼而飞,甚至连酒柜都空空荡荡,上面陈列的名酒名烟统统不见踪影。
冲到卧室、书房、客房、卫生间、厨房……都空空荡荡,阳台十多盆束家彬精心伺弄的名贵花草都被搬走了!
“莫莫!莫莫……”
束家彬惊慌失措叫道,“你在哪里?你搞什么名堂?你别吓我好不好……”
终于在吧台看到一张手写的信笺,不错,上面就是莫莫的笔迹:
“我走了。
我还年轻,怎么可能跟个老头子一起过没滋没味的退休生活?
你没了权力没了地位就没了进项,以后有什么指望?
回去跟老婆过日子吧,我走了。
存款、你吩咐藏到别处的家当、家里的东西,我都带走,陪了你好几年算是青春损失费吧,我觉得是我应得的。
再见。”
久久僵在原地,半晌信笺从指间飘然而落,又隔了好久整个大楼里传来恐怖凄惨的嚎哭声!
当晚按储拓要求照例有个晚宴,名义上欢迎新任副市长兼**局长赵天戈,实则还是老一套,树立***领导正府、甸西仍是我老储说了算的权威。
尽管对储拓参加晚宴姗姗来迟、开席前发表冗长谈话深恶痛绝,毕竟主题是欢迎正府***成员,庄骥东还是硬着头皮参加。
白钰没去。
接到杨晓瑜通知,白钰当即拒绝:“我请假,我不参加。”
杨晓瑜为难地说:“白市长,储书计的意思是凡在家里的班子成员一个不缺,您要是有事,是不是直接跟储书计打声招呼?”
白钰没好气道:“喝酒,又不是工作,打什么招呼?就说我请假,理由随你编!”
说罢挂断电话。
他深知自己已站到储拓对立面,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可能缓和双方矛盾,那就索性摊开来斗!
开会、活动、临时安排任务,凡属于工作范畴的遵照执行;但宴请、接待等模糊地带的内容,就不给你面子。
也不给其走狗杨晓瑜面子。
因此,储拓再次姗姗来迟坐在上首侃侃而谈,一干市领导如泥塑木雕而赵天戈目瞪口呆之际,白钰难得清闲地在迎宾馆里跑了15圈,大汗淋漓之际神清气爽感叹近来运动量不够,身体关节快生锈了。
还是照例,晚上八点十分,储拓一扫众市领导恍然道:“瞧我瞧我,一谈到工作就收不住,赶紧上酒,开席!”
服务员们一涌而上依次斟酒。
赵天戈终于知道白钰为何不肯参加——原来欢迎晚宴根本不喝酒,就端着酒杯装模做样敬来敬去。
敬到最后赵天戈实在忍不住了,下位依次敬酒时与庄骥东碰了下杯道:“老领导,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口干掉一壶,暗自叫了声“妈的巴子痛快”!
就在表面和风细雨实质味同嚼蜡的晚宴快结束时,包括储拓在内几位领导同时接到一个消息:
束家彬坠楼身亡!
事发突然暂时没有更多信息,但有两点不寻常之处:一是坠楼地点不是他自己的家;二是之前邻居听到有些疯狂的嚎哭,疑似束家彬情绪失控。
“过去看看!”
储拓撂下筷子快步向外面走,顷刻间脸黑沉沉如乌云压顶——上午省·委宣布免职决定,晚上就坠楼,到厅级层面可不单纯是闹情绪想不开的问题,而是消极对抗组织、以死抗争啊!
免个职多大的事?你捞那么些钱死了怎么用?哪怕晚一天死都能解释为健康原因,偏偏今晚叫我老脸往哪儿搁?!
储拓边走边腹诽,不觉间越走越快,把一大群市领导都甩到身后。
赵天戈经验也很丰富,边跟市领导们紧紧追随储拓边打电话,七八个电话后确认警方已第一时间封锁现场、入室搜查并通知家属,顺便把指挥权牢牢控制在手里。
“发生与案子有关的任何情况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赵天戈严肃地说。
储拓等一行人赶到秀峰花园高档小区时,白钰居然抢先到了,这个细节让储拓有些堵心。
——没空参加晚宴,发生这种事反应倒蛮快!
——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怎会抢到我前面?
柴君真是包打听,在小区转了一圈就摸清基本情况:户主叫莫小莫,今年33岁,以前当过网购平台时装模特,身材好到爆,所有人都叫她“莫莫”。莫莫是市发改委主任束家彬包养的情妇,在小区属于公开的秘密,束家彬本人也不隐瞒,经常夜幕下手挽手散步聊天,甜蜜的模样很撒狗粮。但束家彬为何嚎啕大哭然后坠楼,自杀还是他杀,小区居民都说不清楚。
莫小莫住的那套房,即束家彬跳楼地点,白钰也进去看了看,里面简直就象讨债后的现场,稍微值钱的都被搬走了,只剩下日用的、粗笨的、实在无法移动的家具。
现场没有留遗书之类的东西,束家彬的手机也摔得稀巴烂,从他回家到坠楼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莫莫哪去了?目前为止仍是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