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举自己开车来到商林,刚下高速就被两辆公务车逼停,有个干部模样的大刺刺亮了亮证件:
“县纪委的,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杨士举没说什么,跟着来到县府大院,到纪委谈话室坐下后有位自称吴主任的过来,煞有介事看着笔记本道:
“目前我们正在调查白钰同志违规使用分配扶贫资金问题,其中涉及到杨子公司,请协助纪委调查,如实回答我们的提问,撒谎的话法律后果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能否详细说明,”杨士举不紧不慢道,“如果法律后果不太严重,或许我会撒几个小谎玩玩。”
吴主任一滞,怒道:“杨先生,这是很严肃的调查谈话,全程录音,请认真对待,不要嘻皮笑脸!”
杨士举冷冷道:“嘻皮笑脸不犯法吧?我是生意人,我不是党员也不是公务员,我又不怕你们纪委,你跟我横什么横?!”
“你!”
吴主任拍案而起,指着他想发火又讪讪收住——谈话室确实全程录音,气呼呼夺门而出。隔了半晌又来了位余主任,明显和气多了,脸上还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杨先生别误会,就是简单问几个问题,核实一些细节,您就当到茶馆里喝茶休息,”余主任笑道,“刚才我的同事风格有点硬朗,也是职业习惯啦,杨先生不要介意。”
杨士举道:“我不介意,但误会不误会可得说清楚。我应几个乡镇领导过来处理生意方面的事,你们纪委半道打劫,到底是事先串好圈套,还是临时为之?”
余主任还是笑:“看来杨先生还是介意啊——乡镇领导找您是真的,纪委找您也是计划之中,不矛盾,也不冲突,更不是圈套。杨先生,谈话可以开始吗?”
“嗯。”
“杨子药材是白钰担任苠原经济副乡长期间引入并发展壮大,在此过程中,他出台了一系列保护性措施,成效显着,被缪文军***推广到全县,对吗?”
总觉得不对味儿,又说不出哪儿不对,杨士举咂咂嘴准备说“对”,陡地想起白钰关照的话:
不要轻易答应对方的措辞,所有陈述要按你自己理解的意思说一遍!
杨士举及时刹住,道:“我应俞嘉嘉的邀请到苠原考察,觉得环境还不错,优惠政策也符合预期就投资兴建仓储中心,保护不保护,推广不推广,我觉得规定都写在**里,不是杨子药材一家独享,而是商林招商引资的大气候。”
“事实上在具体操作层面,白钰同志有意识把部分扶贫资金引导到种植药草药材项目,给了杨先生发财机会,是吧?”
“这话有毛病!”
杨士举毫不客气地说,“我问你,商林县搞招商引资,是希望我们投资者亏钱么?赚不到钱,谁跑到你们这穷山沟!”
余主任尴尬地笑笑:“是啊是啊,当然希望老板们发大财,发了财才能继续加大投资。”
“其实我没有发财,”杨士举道,“我在商林各乡镇投下去那么多钱,至今成本还没收回来;真正赚钱的是商林老百姓,通过种植药草药材增加了收入,摆脱了贫困!”
“是啊是啊,投资本来就是双赢的过程,”余主任道,“所以有群众反映白钰同志持有少量杨子药材干股也是正常的……”
“没有,绝对没有!”
杨士举提高声调道,“杨子药材是我本人百分之百持股,没有赠予、出卖任何股份给任何人,这一点有账可查!”
说到这里,他是真心佩服缪文军和白钰的远见!
当时他纯粹出于感激准备送干股给他俩,但都被拒绝;倘若接受,今天说话就没这么硬气了。
余主任笑咪咪道:“能拿出来给人看的账肯定都没问题,不过私底下人情往来也在所难免,土特产啊,香烟,烟啊,购物卡啊,这些多多少少都会有,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做生意难啊。”
“余主任也经常收土特产和烟酒?”杨士举反问道。
“不不不,我们纪委是清水部门,谁送啊;再说纪委专门查违规违纪,哪个敢送上门来挨批?”
“你没有,别人就一定有?”
“乡镇的风气大家都知道,杨先生也不必遮遮掩掩。”
“你举个例子出来,我保证不外传。”
余主任只好笑笑,道:“看来杨先生对我们还抱有戒心,其实呢白钰同志目前还是金融局长,好端端的,没被**也没被处分。纪委只不过接到举报,对群众关心的问题进行核实,职责所在,请杨先生理解。”
杨士举道:“我很理解,但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坦荡荡地做生意,你也没必要拐弯抹角骗我承认行贿什么的,都在社会走,谁比谁更聪明?”
“都是工作,不存在骗,杨先生坦荡荡做生意,我也坦荡荡谈话——都有录音为证,是吧?”余主任还是一脸笑,“杨先生开了几个小时车,恐怕有点累了,要不上午先谈到这儿,您到附近酒店歇会儿,咱们下午两点接着谈?”
“无所谓,奉陪到底。”杨士举昂然道。
担心被窃听,杨士举故意开了四五条街,在幽静雅致的咖啡馆与白钰电话联系,细述了在纪委谈话的情况。
白钰沉思片刻说你表现得太过无辜,纪委很快会对你失去兴趣既而寻别的岔子……你要表现出手里有料,不单涉及到我还与缪文军有关,他们肯定来了精神,千方百计诱骗、恐吓,这样周旋的时间越长越好。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要周旋,但杨士举对白钰向来深信不疑,中午都没睡觉,按他的意思认认真真想了几条对策。
杨士举在县纪委委与虚蛇之际,傅大维率着工作组气势汹汹来到荆家寨民俗工艺贸易公司,正巧阮平独自在办公室——
哪来这么巧?白钰预知工作组肯定不会错过香包贸易这条线索,提前让阮平做好了准备。
当初阮平以临时工身份进乡财政所,就是找邱彬打的招呼;后来专注做香包生意而离开财政所,邱彬也尽在掌握。按简刚和邱彬的小人之心,生意做这么成功,白钰焉有不抽成之理?
就算白钰不开口要,阮平又怎会不识相?
看着杀气腾腾的傅大维、邱彬和工作组成员,阮平年纪轻轻却摆出大老板的样子,身子都没欠半下,大模大样半倚在老板椅上,嘴里叼着雪茄,二郎腿翘得老高,散漫地说:
“哟,这么多人屋里可呆不下。”
邱彬当过他的领导,自然有些心理优势,上前喝道:“把烟拿掉!刚有点臭钱就不学好!这位是***常委、纪委傅书计,专门来调查白钰同志的相关问题,给我礼貌点!”
现在阮平可不把邱彬放在眼里。
与杨士举不同,杨士举毕竟所有产业都在商林,至少场面上不敢得罪纪委;香包生意纯粹依赖电商平台,县乡两级领导根本拿他没辙。
“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老邱攀高枝了,以前在白乡长面前可不是这态度……礼貌不礼貌,咱山里人懂啥礼貌?碰到好人客气点,碰到坏人嘛,老邱你懂的。”
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嚣张,全然没将自己放眼里,邱彬气得脸色青紫,却佯装长辈般的宽容:
“好小子,赚点钱尾巴翘得比天高,过几天我要找老阮说道说道。腿放下,跟你谈正事呢——有群众举报白钰同志,其中涉及荆家寨民俗工艺贸易公司,所以来核实几件事,这关系到组织上对白钰同志的结论,你要如实回答。”
阮平漫不经心翻个白眼。
“阮先生,”工作组人员按下录音笔开关后问道,“按我们了解的情况你家庭经济情况并不好,那么请问你办公司哪来的启动资金?”
若非白钰事先关照,阮平肯定说是白钰主动借的;借条呢?没有借条,那么事情就麻烦了!
有可能借1万,也有可能借100万;没有借条,说不定不是借而是合股,由此推论阮平是白钰的白手套!
白手套这种事不需要明确证据,一旦沾上很难甩脱,方晟花了十多年时间都没办法清除,也是深以为憾。
所以别看纪委轻飘飘抛出的问题,都经过反复研究、带有很深的套路,稍不留神就被圈住了。
“从信用社借的。”阮平简洁地说。
邱彬摇摇头:“你撒谎!你是劳务派遣工,没房产没车子,信用社怎么可能给你贷款?”
“我爸是老师,按信用社贷款政策可以借3万元信用贷款,不信你去查,”阮平晃着双腿似笑非笑,“恐怕你已经查过了吧?还跑过来忽悠我,不嫌累吗?”
邱彬老脸一红——如阮平所说他还真查过,却严肃地说:
“不是忽悠,而是你故意混淆先后顺序!你的账户先有第一笔收入,然后才向信用社借3万元贷款。纪委同志问的是,你第一笔收入的本钱哪来的?”
“几千块钱的事儿,东拼西凑呗,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别忘了我和我爸每个月还有好几千工资呢,”阮平悠悠吐个烟圈,道,“你要叫我写出几千块钱找哪些人借的,每个人借了多少,嘿嘿嘿,我敢揪着你到京都打官司,你信不信?话说老邱,前年你家卫生间抽水马桶谁换的?是不是迟远山?你给没给钱?忘了吧?好几百上千块钱呢,傅书计,你们纪委管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