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大换届还有七天。
上午蔡雨佳和郑进依约来到方晟办公室汇报鄞洲水库综合开发相关情况。
“时间紧迫,二位说得简洁点,”方晟开门见山道,“合同是怎么回事;电厂不肯市里搞综合开发,他们自己做呢;眼下停滞不前的原因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郑进道:
“向方市长汇报,首先那份合同有效期是三十年,根据电厂方面解释通常建设电厂前几年为净投入,十年左右才有稳定收益,合同期二十年、三十年是通用格式;其次电厂方面同意综合开发,前提是占百分之四十九股份,或者自主开发,依据就是合同上所说的管理权和优先开发权……”
蔡雨佳续道:“我说联合开发、自主开发都没关系,关键要按照市委综合开发规划有序进行,与鄞坪山风景形成大的生态功能区,然后问题来了,电厂方面说既然成为风景区一部分,那么就算入股风景区,将来要参与门票收入分红!这不是乱弹琴吗?”
方晟却语气如常,道:“如果水库景区与鄞坪山风景采取联票制,分红没问题啊,继续说。”
“最头痛的是拆迁补偿问题,据统计目前水库周边共有违章建筑317间,其中229间为民宅,其余均为各种店面,包括大排档、水果摊、小吃店等等,”郑进道,“电厂对违章建筑不闻不问,还跟他们签订管理协议,每年每间交一两千块钱就行。”
“协议期都在十年以上,因此如果拆除违章建筑首先得补偿提前中止协议的损失,这部分钱电厂以负担太重为由不肯出。另外,违章建筑里的住户们说穿了都是不折不扣的刁民,本身就是违建几乎没花什么钱,没有产权没有合法居住手续,谈及补偿却张口就是两百万、三百万,好像正府手里有金矿似的;还有住户听说即将拆迁连夜搭建铁皮棚,短短十天为抢占地盘发生打架斗殴七十余起。”
方晟没有急于表态,而是问郑进:“县里什么态度?”
郑进略一犹豫:“我在常委会提过两次,普遍意见认为……水库综合开发是市里主导,县里最好不要碰那块雷区……拆迁补偿最容易发生**,出了乱子难以收场……”
“就是说县常委会的意见是不管?”
“唉……”
郑进苦笑着不便说太多,县委书记陶蒙在常委会人多势众,自己却初来乍到,碰到敏感的、涉及常委们切身利益的议题没办法过于勉强。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方晟一瞥郑进的脸色就明白了,沉吟片刻道:
“通知电厂方面两小时后召开座谈会,咱们仨,还有电厂领导坐下来谈谈,现场解决问题,唔,顺便到水库周边走走。”
“好,我立即通知。”郑进道。
水库正南面是鄞洲县公园,违章建筑便对着公园大门沿水库绿化隔离带前一字排开,清一色全是粗陋简单的铁皮棚,棚前潮湿污浊,棚后则随意大小便惨不忍睹。
站在水库边向左侧眺望,那边倚斜坡座落着上百户木屋、铁皮棚,郑进介绍说里面住着两百多户人家,大多数在公园、电厂、水库干活,舍不得花钱租房子,就地随便搭个棚子又省钱又方便。
“他们是省钱了,孩子教育怎么办?离水库这么近,掉进去怎么办?这些人难道掉进钱眼里不成?”方晟痛心疾首道。
郑进道:“据了解每年都有附近打工者孩子玩耍落入水库溺死的惨剧,每次都是电厂赔钱了事。奇怪的是,这些人并不引以为训,还坚持住这儿,照样放任孩子到处乱跑。”
“花点钱住条件稍好的房子,上下班远点但能保证安全,不是挺好吗?出了事呼天喊地嚎啕大哭,难怪鲁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蔡雨佳忍不住抨击道,他是高级知识分子,最看不得愚昧和无知。
方晟微微笑道:“蔡博士啊蔡博士,在官场混这么年还保持象牙塔的气质。有道是人穷志短,没有钱,根本顾不得许多讲究。你觉得住在水库边危险,人家会想难道世上那么多大河旁边都不住人?这是风险边际与安全成本的问题,人家愿意省钱赌安全,你是花钱买安全,两码事儿。”
说话间信步来到一排铁皮棚面前,上午在公园里晨练的人们三三两两过来,有的买煎饼,有的买烤山芋,还有的吃碗面条或馄饨,热气腾腾格外香甜。
郑进说这些摊贩经营挺灵活,早点种类专门针对晨练的中老年群体;傍晚附近学校放学后,一律推出深受孩子喜爱的烧烤,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由不得途经这里的家长不下车买点;晚上则是正宗大排档特色,砂锅、铁板烧、火锅等等,让习惯于夜生活的年轻人坐在水库边谈笑风生。
“看来这边生意不错?”方晟若有所思道。
“因为属于电厂管辖范围,每年都向摊贩们征收管理费,大概三千到五千不等的样子,这一长溜加上另一侧将近100家,单排档这块每年收入好几十万。”郑进道。
“住户那边也收钱,”蔡雨佳道,“只收钱没有投入,等于躺着赚钱,所以电厂不想搞开发。”
郑进补充道:“协议一签十年表面看缚住自己手脚,实质跟电厂那份30年合同一样,都想尽量霸占这块地方,争取利益最大化。”
“按规划这里拆掉后干什么?”方晟问。
蔡雨佳汇报道:“一是环水库木栈道,分跑步和自行车两条道;二是扩建原有绿化隔离带为百树花海观赏区,两侧为绿色盆栽和观赏花卉,中间是根雕、盆景等等;三是拐角兴建休闲区,包括儿童乐园、羽毛球场等等;四是……”
“等等,”方晟道,“就是说拆掉后做排档生意这些人没地方经营了?”
“我们设想把排档移到公园北大门附近,”蔡雨佳说,“缺点是北门比较偏,人流量少,远离学校、商场等,生意可能受点影响……”
“影响不止一点点,而是毁灭性的,雨佳,还有郑县长,在拆迁问题上我们不能只从宏观规划考虑,讲究整个格局美观雅致,而一味要求群众服从大局作出牺牲,如果我是群众会反问一句,我们凭什么牺牲?给钱,那就答应我们提出的高价呀,可不能指责我们漫天要价!”
郑进不好争辩,蔡雨佳毕竟是老部下,有话直说:
“方市长,之前您也承认这些都是违章建筑,他们根本没资格住这儿,在这儿经营……”
“那是电厂管理失职,不是人家的问题,”方晟道,“就象市中心不准随意摆摊设点,如果出现摊点咋办?我只追究城管责任,没理由把摊贩抓起来处罚对不对?几百户人家,上千号人赖以生存,你一下子把人家全部赶走,安置地点又那么背,有没有考虑过人家的活路?那才是**的根源!”
蔡雨佳与郑进对视一眼,期期艾艾道:“要不……在这个地段搞个美食中心?”
“统筹考虑清楚再作决定,总之要有妥善的安置方案,让摊贩们自愿配合拆迁,也能降低补偿问题压力嘛,”方晟信手一指,“你看看这排铁皮房,没有卫生间,顾客吃东西连洗手的地方都没有,如果更新升级经营环境,配上整洁漂亮的桌椅,还有洗手间、垃圾回收点,谁不愿意进来租赁摊位做生意?生意火爆了,多收些管理费总合理吧?拆迁补偿金又赚回来了。”
“是,是,方市长指点得对。”蔡雨佳心服口服。
三人沿着水库边走边探讨综合开发方案,信步来到电厂,袁厂长、柳总经理满脸堆笑站在厂门口迎接。
鄞洲电厂是一套机构两块牌子,副厂长兼鄞洲电力公司总经理。
来到会议室坐下,袁厂长照例拿出十多页的材料准备汇报工作,方晟摆摆手说:
“今天我们来不听汇报,不搞形式化,就要切实解决问题。水库综合开发遇到困难,一半阻力在电厂,但综合开发是市委今年重点工作,不能不搞!下面谈谈你们的想法。”
市长快言快语,袁厂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正题:
“关于股份要求,前期我们已经向蔡局、郑县长等领导汇报过了,钱的事情都好商量,无非多点少点;主要是拆迁补偿非常麻烦,刚刚方市长从那边路过,肯定看到……”
“动员拆迁,市县两级会拿出有诚意有实质让步的措施;补偿款必须得电厂出,这一点没得商量,”方晟道,“电厂收了这么多年管理费,到底管在哪里?说到底如今形成的三百多间铁皮房都是你们管理不力所造成!”
袁厂长苦着脸说:“方市长,面对那么刁民电厂只能好言相劝,没有执法权的。”
“为什么不向公安、城管等有执法权的部门反映,进行联合执法?”方晟反诘道。
柳总叹道:“赶了又来,来了再赶,象打游击似的,实在纠缠得没办法。”
“那么你们承认管理不力,对不对?”方晟敏锐地抓住对方软肋,“既然这样我就要考虑所谓管理权换股份的可行性!不仅如此,鉴于管理不力造成水库周边遍布违章建筑,电厂没有履行合同规定的管理权,市环保局有必要进行调查并对管理者予以处罚!”
“处罚?”袁厂长和柳总大吃一惊。
“环保罚单都是百万起步,电厂除了给我交纳罚款,还得在环保局规定期限内拆除违章建筑,否则继续罚,罚到你们倾家荡产为止!”方晟严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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