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话是这么说，可谈何容易。
别看那一组“芙蓉显小阳”拢共五味茶食，说穿了似乎也没甚的稀罕的，却是颖娘果娘在观莲桥上站了两天的成果。
何况颖娘在观莲桥上站了两天，就能琢磨出这么一组让他模仿都模仿不出来的茶食来。而果娘在观莲桥上玩了两天，也能记住黄昏辰光若有若无的蒙蒙晚雾。
可他同样站了两天，不缺眼睛也不少耳朵，可除了背书，却连一丝一毫能够派得上用场的灵感都不曾涌现。
由此可见，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他在茶食的制作上，是真的没甚的天分。
丫头挠了挠头。
阿芒也摸了摸鼻子。
想要不溺于流俗，除非自己开宗立派。
不过在于颖娘而言，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倏地想起之前颖娘曾经同他们说过的一句话，现学现用地告诉给她听：“颖娘，不似为不是，太似为媚俗，妙在似与不似之间。”
颖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以形养神，饶是一草一木，也有其内在的精气神，这颖娘能够理解。可现在的问题是，她该如何塑造这个“形”，才能承载这份儿精简、凝练，她心里却完全没有把握。
只不过抑或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就这么待着，哪里都不去，把自己的思路分享给阿芒同丫头，集思广益，脑海中还未成型的思路已然越来越清晰。
效果确实比她一个人冥思苦想要来得好得多，虽然在她而言，就算闭门造车，很多辰光经过酝酿，到了某个时机，灵感自然会破土而出、破茧成蝶。可有人能够陪着她一起，真的是件挺好的事情。
颖娘已经下意识地能够感觉到，同阿芒还有丫头说话，心思清明，确实是件非常舒服的事儿。
只说着说着，因着阿芒流露出想要见识姑苏船点的意愿，他们最初的话题径直就被拐跑了。
阿芒还记得颖娘之前有说过，姑苏船点是“似与不似之间”的新颖典范。
他相信颖娘的判断，自然希望颖娘能够见识到姑苏船点是如何来表现心中丘壑，而不是一味迎合世俗人的口味，一味的跟风。
颖娘也确实想有这样的机会能够见识到姑苏船点的独到之处，毕竟在她来说，姑苏船点可谓匠心独运、自成一家，是其余茶食点心均不可比拟的。
可价格之昂贵，也不是他们如今能够负担的起的。
不过，“会有机会的。”告诉阿芒。
丫头就挠了挠头：“姑苏船点都长甚的样啊，我这些天见过的茶食点心可都足够精致的了。”
又道：“不像咱们北地的茶食，饺子都是老大的个儿，里头的馅料也大多不甚讲究，基本就是白菜、韭菜，还有大葱。面条也不像南地，既讲究面汤又讲究面，还讲究浇头。在我的印象里，打小吃的面条好似就是用酱拌的。还有馒头，多是实心的，我就从没听说过鹅肉也能拿来剁馅包馒头，不是，应该说是包包子……”
只或是受到之前义十八侃侃而谈家族渊源的影响，也或许是心里存着疙瘩不吐不快的缘故，丫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着北地的常食的粗糙，心思却跑到了别处。
虽然老家的茶饭确实不及南地的精细精美，可有一则，南地的三鲜饺子、鸡汤馄饨、鹅肉包子的，似乎也不可能吃饱当饭。旁的不说，他可是吃过三碗鸭浇面的人。哪像他们老家的饭食，凭它饺子面条还是包子，个个都结实的像一只拳头打在肚子上，踏实……
阿芒也被他勾起了谈兴来：“按说京城天子脚下，物华天宝，吃食上头也不该逊色才是，可不管八大件还是八小件，尽管名字各不相同，可吃起来似乎也没甚的太大的区别，不是酥就是饼。不过七八岁上我曾跟随长辈去过一回京城，甚的豆面糕、艾窝窝、糖卷果、豌豆黄、芸豆糕这样不容易保存的点心小吃，味道却还不错……”
阿芒提出想听一听颖娘的思路，之后又同丫头各自说了这许多，其实归根究底，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一帮颖娘，想着不定甚的契机就能解决颖娘的疑问。
却没想到食物竟是连接着记忆的，此前对他而根本言无关紧要的食物，背后竟有那么多令他怀念的过往。甚至于，若不是想起了这些食物，他或许已经忘记了那些过往那些细节……
更没想到，在他话音落下，陷入回忆的那一瞬，就那一瞬间，侧耳倾听的颖娘非常笃定的感觉到有甚的物什不期而至了。
随后一幅幅画面如跑马灯般动了起来，许久，颖娘长吁了一口气，笑了起来：“我似乎有思路了。”
阿芒同丫头俱是一愣，第一反应俱是“这样快”！
可不得不说，颖娘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拿了笔砚过来，连写带画给他们两个看，心服口服，更是跃跃欲试，这趟买卖，他们还真吃下了。
好容易待到果娘睡醒，就齐齐出门前往“钱德隆”采买食材。
这回虽然没见秦大掌柜，可当班的朝奉却是认得他们的，好说歹说塞给他们一匣子四两雪糕，请他们多多关照，反倒弄得颖娘诸人挺不好意思的。
别说颖娘了，就连阿芒同丫头都心知肚明，被秦十九爷不喜的寿桃中，怕就有“钱德隆”的一份儿。
丫头更有些忐忑，不禁天马行空了起来：“要是咱们果真接下了这趟活，也不知道钱大掌柜会不会后悔送给咱们这么些吃食。”
颖娘却觉得，就算钱大掌柜不知道他们正和秦十九爷接触，可他们这样频繁地采买食材，数量虽不多，品类却不少，钱大掌柜未必不知道他们是同行。
钱大掌柜自然晓得他们或许就是个小同行，从楼上下来后，听当班的朝奉说起他们，一听他们又一口气采买了十来种食材，虽没甚的出奇的，想了想，还是招了人来问：“‘楼外楼’有消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