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娘就愣在了当地。
身旁就是一丈多厚三丈多高的圩墙,却仿佛生生隔开了两个完完全全风格迥异的世界。
脑海中倏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身后,青石漫地的大同街旁,一应建筑,肃穆而浑厚,古朴而坚致,内敛沉稳之中又不乏委婉,就好比官礼茶食。
而脚下这条条石漫地的东西长街,顺着条石蔓延开来的一应建筑,俱是清一色的三层楼房,房屋青砖黛瓦、红柱前檐、硬上挑脊、翼角高翘……轻灵而凝重、舒展而紧凑,通透精巧之中又不乏气势,就譬如嘉湖细点。
一个雄浑,刚中带柔,一个灵秀,柔中带刚,可两者之间的味道同她们所展现出来的气质却又迥然不同。
一路走过的宽敞清爽的大同街上,虽然车水马龙,却处处洋溢着清澈、安逸、闲适的气息,而一踏上眼前这狭窄拥挤的东西长街,盘旋升腾的尘俗习气裹挟着繁华时新扑面而来,生气盎然、八方应和……
可无论是安静清闲还是脚不沾地,其乐融融还是撩人心绪,这味道,如此的美好。
就连这暖暖的过堂风都带着惬意,洋溢着世俗人对于人世间的爱慕和知足。
颖娘骤然间想起很多,心弦被触动,忽然很感动。
不是因为自己终于来到了崇塘这座世外桃源,而是老天怜悯,让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忘了辰光,也忘了自己正身处圩门口,是阿芒难掩担忧地拉了她一把:“你没事儿吧!”
颖娘这才回过神来,往外吐出一口浊气来,笑着摇头:“我没事儿,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范老二只听到后半句,激动的一拍巴掌:“是吧,我就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之崇塘还要繁华的集镇,饶是一般的县城都攀比不上的。”
颖娘点了点头,跟着范老二,迎着人流而上,钻入了人群之中。
阿芒有些艰难地抱着果娘,还要时不时地大声叮嘱被丫头护的牢牢的颖娘:“你仔细脚下,地上的条石似乎有年头了,都快磨圆了。”
颖娘不住点头,一心两用,一半儿顾着脚下的路,另一半儿则俱都放在了两旁的门楣上,不知道是真是假,竟然有泰半商号都宣称自家是百年老店。
不过不管是珠围翠绕,经营各色绫罗绸缎、珠宝翠花的铺子;还是挂着“橘井流香”、“是乃仁术”牌匾的生熟药铺;抑或古色古香、香烟缭绕的庙宇,书声琅琅的书院,粗狂雄伟、戒备森严的巡检司……都不足以引起颖娘太大的兴趣。
她今天是带着任务过来逛街的,记得范老二同丫头都说那家叫做“钱德隆”的杂货铺就在五甲上,只是不知道五甲又在哪里。
忽听丫头同他们感慨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巡检司,昨儿才知道,这崇塘巡检司竟比等闲的县衙规模更大,气势更足,从这头到那头,几乎就占全了四甲这侧的街面。”
崇塘是甚的地方,寸金寸土,可巡检司却能当仁不让的占据最佳的市口,可见巡检司在崇塘的地位……
颖娘眼前一亮,却是想不到这许多的,极目远眺,果然就在不远的前方看到了一溜外挑的幌子,“官礼茶食”、“嘉湖细点”、“梅葛遗制”、“浓泛蒟香”、“透糖蜜枣”……一应颖娘熟悉的,这儿都有。
一种温暖的亲切感袭上心头,一路走马观花的颖娘终于有了止步的念头:“我们能去这些饮食铺子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阿芒慢慢颔首。
只第一家就是让颖娘念念不忘的“钱德隆”,而颖娘第一眼先看到的不是旁的,而是通往柜台方向的那一道道光亮的痕迹。
她家“五味和”的青砖地面上也曾有这样的痕迹,那是街坊乡邻们不知排了多少次队一步一步蹭出来的……
只这家“钱德隆”并不是颖娘以为的南北杂货号,面阔九间的店铺,分上下柜,上柜经营南北杂货,下柜经营油盐酒酱同茶食细点,竟是集杂货行、酱园,还有大糕坊为一身的大商号。
包罗万象,颖娘认得的不认得的,这里都有,尤其当她面对东头柜台上的一溜茶食细点,就有些挪不动脚步了。
范老二看着就一拍胸脯:“想吃甚的,我给你买。”
颖娘摇了摇头:“我先看看。”
当柜的小伙计们正在招待客人,其中一人一只耳朵扇了扇,一听就知道眼前的这伙小小子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儿,赶忙道喜问好,又推荐道:“客官,这味寸金糖是鄙号新近上市的新品,外裹的白芝麻口齿留香,内心里的芝麻馅酥松可口,中间的夹层更是有筋有骨有嚼劲儿,我这给您来二两?”
范老二探头一看,寸把长的金黄色小条,老远就能闻到芝麻香,看起来确实不错,大手一挥:“给我来一斤。”
“好嘞!”
颖娘拦都拦不住,不过这味糖货颖娘确实没有见过,尝了一枚,似乎是用糖浆加热经过包馅、押条、断条后制作而成的夹心酥糖,不过工艺考究,想要仿制的话还得反复琢磨。
不过这味糖货茶食看着不大起眼,可味道香甜、余味绵长,用料上头也非常讲究。
工艺,用料,这自是制作茶食细点的重中之重,用料要真,工艺更要简洁,尽量保持原料的味道,可还有一则,也是顶顶重要的,那就是寓意。
所谓“寸金、寸金”,便有“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之深意,而且这会子趁着年关上市,也正应了“一年之计在于春”的美意,绝对会成为过年招待馈赠亲友的首选茶食之一。
“钱德隆”或许再不会想到,颖娘只是尝了一枚寸金糖的工夫,就把他们的制作工艺以及背后深意摸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饶是颖娘自己也没想到就是了,长吁了一口气,确实压力陡增。
“钱德隆”不愧为百年老店,“寸金糖”只是这店堂内成百上千种商品,以及数十种茶食细点中的一种,都能有如此无可比拟的优势,“钱德隆”的底蕴,可见一斑。
就听范老二啧了啧嘴,不以为然地道:“确实挺好吃的,不过没有颖儿做的酥糖好吃。”
颖娘赶忙摆手,不能这样比较的,可其余诸人,除开丫头之外,已是齐齐颔首附和:“确实酥糖更好吃。”
丫头只是不愿意附和范老二罢了,却不代表他不同意这个说法,待大伙儿说完,方才认真地同颖娘道:“这个太甜了,吃不了几个就齁了,还是酥糖清甜一些。”
颖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不知道该怎的同大伙儿解释茶食同茶食之间其实是无法进行比较的,不过之前丧掉的信心也确实慢慢捡回来了些许。虽然在茶食细点一途上她方才起步,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可她也有自己的优势,这亦是旁人无法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