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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阁。

风雪停歇,日光正好,温度回暖,照的屋檐上枝叶间覆盖的白雪融化成一滩滩水,已是过了早课时间,步行急切的清心阁弟子或去打坐或去诵读经文,相互遇到,恭恭敬敬的施礼,虽然人比往常多不少,可是仍然十分安静。

掌教定下两日后启程前往成都,落脚地定在成都青玄观,青玄观不如青羊宫有名气,可地方不小,厢房很多,既然要举办佛道交流大会,道门佛门当今的掌教人物都得参加,座下弟子也不会少,具体怎么安排需要商筹。

大致算算共一百一十六人,十六位长老辈的人,平均每个身边带着七八名弟子,这一百多人如何能够一天里全部赶到青玄观,需要什么交通工具,谁去调度协调,是分散赶去还是合并一起,到达以后,青玄观的厢房怎么安排,谁先谁后,都是一大堆的麻烦事,交流大会具体流程倒是不用担心,今天一早朱家二小姐朱翊就将整个大会流程安排文件发给了慕颜夕,再由她转交给萧墨染。

是以身为掌教首徒,清心阁第一弟子的萧墨染忙的不可开交,携带的经书经文,与会人员具体名单,不能前去的弟子通知安抚都需要她去忙碌,幸而有慕颜夕大包大揽的搞定交通问题,临时租用最近处旅游公司的三辆大巴,约定好两天后一早在峨眉山下接人,同时通过关系找青羊宫的负责人安排专门接待人员在青玄观帮忙打理。

慕颜夕睡得晚,起的更是迟了,她答应的事不必亲自去做,直接交给幽魅就好,虽是这些以前都由炽影处理,可自炽影随着倾色瑶池搬到重庆,帮她整理外围寻常事情的人就变成了幽魅,理事手段大有长进,更何况还有高昭然这个人精,放在家里不用白不用。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好吃懒做的小白脸,成日里无所事事,除却帮着萧墨染应付应付那些和尚尼姑,就是帮着她应付那些和尚尼姑。

可和尚尼姑最不待见慕颜夕这妖孽,是以具体忙的还是萧墨染,她每每见到一个个和尚尼姑理所当然的享受道长细致的服务,慕颜夕就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们,都年纪大把的人,高高在上惯了,在别处也想着作威作福,怪不得一个个能耐没有体重不降。

直让萧墨染从晨起到临近晌午的现在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慕颜夕神色哀怨的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媳妇,视线追着萧墨染,间或瞧见头顶戒疤的和尚还有尼姑,目光立刻锋利如刀,在和尚尼姑之间来来回回风驰电掣,简直想让鸦神将烦人的他们锁进暗羽流光里全切成片片。

奈何他们人多,她是不敢轻举妄动,不然死的最快的就是她,是不是还会被这几个丧心病狂的人做成狐狸围脖?自己的皮毛围在道长身上一定很漂亮,恩,下次试一试。

“想些什么?”

慕颜夕正在胡思乱想,没反应过来人是谁,随意回答:“没什么,就是想想我的皮毛好不好看,天气这么冷,我要不要给道长弄一个围上。”

那人沉默半晌,不知是个什么心情,末了才说:“不必。”

慕颜夕咂咂嘴,看向敞开的殿门外面枝桠上沉甸甸的白雪,“也对,道长那么心慈手软,天天围着一只狐狸还不得内疚死她,估计会夜夜做梦,梦到那狐狸对她追魂索命,而且青衣道袍围着狐狸围脖也不好看呢。你说对面那些个老和尚老尼姑需不需要?我看他们脑满肠肥的,应该挺怕冷吧,我一人送他们一条围上?”

对面传来经书落地的声响,夹杂着苍老的咳嗽声,和尚尼姑一个个朝慕颜夕看过来,气的沟壑纵横的脸上眉毛一抖一抖。

大胆妖孽什么意思,清心阁慈悲为怀,不伤生灵,我们却是沽名钓誉之徒么?

这些人不由的想着若是大片大片的高僧尼姑一身朴素佛衣,却都围着一条狐狸围脖,那场面,齐齐的打了个哆嗦,低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人似是彻底无语,再不说话了。

慕颜夕蹙眉,抬眼瞧过,萧墨染婷婷的站在面前,身姿修长挺拔,脊背笔直,坚韧好像风雪中迎然昂首的松柏,乌黑眼瞳轻巧觑着她,深邃又明亮。

她腾一下站起来,摸摸鼻子,笑说:“墨……墨染……你来了怎么也不喊我。”

“你于自己皮毛驳杂忧心过重,我几次唤你未醒。”萧墨染眸色透彻如数九寒天不结冰的溪水,声音低低柔柔。

慕颜夕幽幽道:“萧墨染你越学越坏,跟你说了好几次我不是杂毛狐狸。”

萧墨染轻然言语,“不是?你的皮毛是甚样子,拿来与我瞧瞧。”

在这儿?

慕颜夕摇摇头,断然拒绝,“不行。”

原因就不解释了,毕竟现出原型必定报废一件衣服,虽有皮毛附身,可习惯穿衣服的慕颜夕觉着原形的样子无异于裸奔。

萧墨染神色寡淡,背过身去再不理她,慕颜夕馊主意越来越多,真让人想把她撵出去,别污着道门清净地。

“道长别走,我有事跟你说。”慕颜夕喊住她。

萧墨染顿着下,瞧见慕颜夕肃敛的模样,她一贯都是轻浮放肆的性子,多数不愿意跟人正正经经交谈,她这种反应,要说的应该不简单。

“何事。”

“你过来坐下,听我慢慢说。”慕颜夕拽着她做到自己身旁的蒲团上,顺而在她肩膀上揉缓的捏着,待她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些才道:“这事其实也不是我发现的,是降……高昭然,你走了以后,李墨凡请我去帮她防范一个人,成都朱家的二小姐朱翊,按理说,她不过是个平凡人,最多最多也就是生来体弱多病,被普济方丈渡化了去山上当俗家弟子,背景资历寻常的不能再寻常,我跟她见过面,没发现什么,可是后来高昭然跟我说,朱翊命相极好,大富大贵,瑞气如祥云罩顶,应该是人生一帆风顺,只不过,她却隐隐觉得朱翊活的不是她的命,祥瑞之下冤孽缠身,一般修行人士感觉不到是因为她身上瑞气太盛,压的周围魑魅魍魉根本无法接近,就算有冤孽也缠不了她多久,可她身上的冤孽虽弱,却像是纠缠命理,与生俱来。”

萧墨染蹙眉,隐见此事非比寻常,“你是否晓得这位施主生辰八字。”

“这个没有。”慕颜夕接着道:“我临来峨眉山只见过她一面,平白无故去要人家生辰八字容易惹人怀疑,不过我将小凝子安排在她身边了,有什么情况她会通知我,我觉着,既然她有借命的可能,最好还是去见见她,你说呢?”

萧墨染道:“不错,自古气韵强者,百邪不侵,冤魂不扰,她这般命格,却冤孽缠身,若非其自身阳命过盛,却非本命所归,冤孽才是正主,再无其他解释。”

慕颜夕点点头,“如果高昭然所言非虚,那么就代表着,你们可能需要清理门户了,我们需要知道这几点,第一,朱翊活的不是她的命,那么她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该死的;第二,当初是谁为她换命,换的又是谁的命,死的人现在在哪;第三,高昭然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普济寺的那些个得道高僧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他们又因为什么要收朱翊为俗家弟子,是单纯的不愿再多丧失一条人命,还是他们别有所图,甚至就跟当初有违天和替朱翊换命狼狈为奸。”

慕颜夕想了想,四周看过,不远处的和尚尼姑没有注意她,压低声音,“墨染,你需要准备些什么?我替你弄来。”

萧墨染眸色平静安然,指尖捏着的念珠轻巧过去一颗,碰撞间发出细细小小的哒。

“需这位施主幼年存相,生辰八字,我亲见过施主,才能有所定论。”

慕颜夕应了声,状若无意的瞥一眼闭目默诵经文的和尚尼姑,她说话没多少遮掩,才不信这些人没有听到,本就是趁着普济寺的人不在说给她们听,人是最会揣测猜疑的,有一点苗头就能烧成燎原大火,况且事情就在哪里,谁都能去验证,又不是她信口开河,和尚尼姑来找她的麻烦,她不给还个几倍回去让她们哑巴吃黄连就不是狐妖,打草不惊蛇,蛇怎么能露出尾巴。

萧墨染望向目含狡黠的慕颜夕,她的那些小聪明没有人会不知道,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想着要去隐瞒,可所有事都摊开在你面前,要怎么选?看来看去才发现,其实早就没有其他能选择的余地,看似途径很多,其实最后不过是走到同一条路上,如何选,如何做,都是一样。

钟声响彻在清心阁一座座威严的大殿间,回荡在白雪皑皑冰亮晶莹的山林里,雪白的光芒里隐约一抹深沉的干枯颜色,仿佛映衬了重新生长之前的寂静。

一岁一枯荣,循环往复,生长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