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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平缓,毫无波澜,似在血黄河面之下波涛汹涌,却无人能够察觉。

细碎的冲击撞在残破的鬼王殿,一下一下,寂静无声。

溟恪魂飞魄散之后,一块青色玉璧落在鸦神白皙的手中,翠色玉璧,雕刻一株孤莲,仿佛在亘古久远的混沌时候,寂静的生长。

向着慕颜夕走去。

慕颜夕侧头,望了眼抱着清荷尸身僵硬不动的萧墨染,轻轻的叹口气,上前一步,挡住她。

鸦神唇边稍弯,浅笑般的模样,如情人婉转,似妖精邪肆,轻然将玉璧放到慕颜夕手里,缠在她润白的右腕上,玉璧和圆润玉珠碰出细碎的声响,在阴森冷寂的地底,显得格外脆利好听。

慕颜夕垂眸,她知道鸦神不会杀她,但是永远也猜不到,鸦神究竟想要做什么,外人,也不会明白她们的纠葛仇怨,就像自己一样理不清对她是如何的心情。

沈凝说的没错,鸦神除那些事外,的确待她极好,甚至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同她一样几番成全,可她们只能是仇人。

鸦神银纹翎羽面具下的眼眸深邃漂亮,朝着蜷缩的萧墨染,“世间百态,无恒强,无恒弱,有人生,就有人死,人世生死轮回,和朝代更迭一样,清莲居士看不透生死,悟不了轮回,竟妄求天道?”

慕颜夕皱眉,正要言语却给挡在身后的萧墨染拦下。

萧墨染定然望着乌见尘,毫无惧色,身体挺的笔直修长,不屈不从,“见尘施主所言有理。”

萧墨染抱着清荷的手紧了紧,眸色澄净明亮,“徒人一世妄求天道确是痴心妄想,可施主既姓乌,名唤见尘,当为见多凡世流转变化,朝代往复盛衰,施主已悟天道得长生,却执迷尘世,心中必也有不曾放下的执念,如此这般,岂非同寻常人无有差别,不过多了许多年岁罢。”

“是么?无有差别?”鸦神似笑非笑,语气轻飘,不含嘲讽却能片刻间让人羞的脸色通红,她细腻肌骨泛着极美的玉色薄光,“众生平等,你所经所见,何来平等?既平等,为何你怀中死的,不是别人,偏是她?”

萧墨染没说话,修道二十多年,此刻,却无一语能反驳,像是从她的眼里,话中都能感觉到自身的浅薄,没有差别,如何会没有差别,连生死都不能束缚,即便有些执念又如何,若是鸦神,溟恪没有机会,清荷也不会死。

这是她们的不同。

或者说是,人和神的不同。

众生平等,如何平等?

人言所谓长生,无非寿数相教常人更久,伤痛病患者,仇杀无休者,仍会死,非不死不灭之长生。

而鸦神,或许已经达到不死不灭的长生境。

没人知道她活了多久。

啪一下。

两个黑袍的九瑶族人将一个廋骨嶙峋的老者扔在屋檐一侧,惊舞一地灰尘,洋洋洒洒的落向不远处的忘川。

河水中千载浮沉阴魂厉鬼,黯然沉默。

叶纯白三人悄然过来,百余九瑶族人对她们视而不见,没有阻拦,她们不约而同的避开鸦神所在的地方,高昭然心里异常的兴奋,这就是那个将师父败的心服口服却没有怨恨,甚至连以后借机寻仇都不敢做的人。

沈凝停在九瑶族人的地方,以一种沉浮顺和的姿态于鸦神身后,和九瑶的人极为靠近却泾渭分明,如她所说,乌见尘,无论哪般,都会是尊上,从始至终。

高昭然忍不住朝鸦神看去,只远远的见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纤细轻柔,背后似有羽翼张开,黑暗凝聚,光影深沉。

南洋禁忌所传,中土南疆地域,圣族九瑶的神。

老者嘿嘿的笑着,尖刺破耳,声音很是难听,颤巍巍的爬起来,脸上皱纹纵横,毫无惧色。

“老不死,你终于要对老夫下手了罢,自我毁你祭祀那时起,你就不曾想着要放过任何人,为了它,为了它,嘿嘿,老不死,你已经疯了,疯子。”

慕颜夕落在老者身上,他正是秦广王殿中的活死人玄叶上师,口中的它,是什么东西?鸦神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它?这般样子,看来溟恪所言非虚,老者之前分明是蒙骗她们,本就是他与鸦神合谋害了千位高僧,可又使得清心阁祖师逃脱,鸦神一向心狠手辣,断不会留着这个祸患,才将玄叶上师困在此地做了个活死人。

可玄叶上师现在才说出这番话,莫非是鸦神有意蒙骗,但不是防着清心祖师,而是另外一件。

老者近乎回光返照,他突然抬头,深深的看了眼慕颜夕,定了许久,“就是它,就是它,离得近,又离的远,可你就是看不清,得不到……”沟壑纵横如千年老树的脸上笑的狰狞,咧着嘴继续说:“得不到,老不死,你得不到。”

鸦神瞬间出现在他身前,一下子攥紧他的脖颈,细白指尖几乎要捏进他的骨头里,让老者眼眶闪烁的幽绿鬼火都要消散了,细美如瓷的肌肤有片刻的紧绷,忽然又松懈下去。

“得不到?玄叶,没有什么我得不到,从来,不曾。”

阴魂噤若寒蝉,鬼火熄灭,忘川河水仿佛要凝结成冰。

鸦神松手,老者失力般骨碌碌从鬼王殿屋脊滚落,快要掉下去的那刻,闪电般伸出枯槁的手,勾着屋檐边缘,脚下是骤然汹涌如潮的忘川,阴魂厉鬼,争相夺取。

老者狠狠的扣着屋檐,极力阻止自己掉下去,鸦神眼眸冰冷,恍若寒潭,九瑶族人利落的站在她身后,恭敬而整齐。

玄叶上师惨惨的笑了声,松开手,直直的落入血黄忘川。

片刻间就被忘川河水中无数阴魂厉鬼撕扯的粉碎,那般浓重的腥味,好像又沉几分,粘稠冷冽,腻腻的飘散在空中。

鸦神笑意轻柔,冰冷如初,银纹翎羽面具上流光轻浮,背转过身,“夕,我曾欠下狐族一条命,也有必定讨还的孽债,业债两情,恩果未偿,造化玉牒争相出世,其余必有动静,找齐了,我就放你走。”

慕颜夕冷笑,眼尾勾挑,放肆张扬,“这就是你要我走的路?”

鸦神清淡的笑声飘散在忘川河岸,“不错。”

“好,我应了,一言为定。”慕颜夕答的痛快,鸦神面前,她从来都没有退路,既然逃不了,躲不掉,那就去解开这一切的疑问。

鸦神抬手,鬼王殿背侧忘川河水分开,水中阴魂厉鬼竞相逃散,露出被血黄河水常年浸泡冲刷血腥味极重的甬道,焦石铺就,却结了层厚厚的淤底。

“尽头有座奈何桥,过得去,就出得了。”

萧墨染轻微的颤了下,脖颈下的肌肤处,黑色纹络越来越淡,急促的流转涌动,最后汇聚到她的指尖,化作漆黑水滴掉落,不融尘土,划向一旁的忘川河。

高昭然脸上的纹络也已消失,不知怎么,纵然她对鸦神非常好奇也胆大的异常,可怎么都不敢再看她,就像刚才那一眼,她的眼睛,就印在心里,时时刻刻的盯着她,森冷阴沉。

沈凝离开九瑶族人,走到叶纯白身边,额前乌发下金色竖瞳,微微晃过。

鸦神仰头,似透过厚重的峨眉山看到苍穹上的星群命图,转瞬之间,已在忘川彼岸,声音静静的回荡。

“凝儿,夕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凝朝着鸦神离开的方向恭敬行礼,温和顺从,“是,尊上。”

慕颜夕挑眉,冷哼一声,乌见尘毒如蛇蝎,临走还要留个定时炸弹在她身边监视。

九瑶就像鸦神的影子,同她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慕颜夕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目光下意识落到玄叶上师掉落的地方,他分明是知道自己逃脱不了,最后那般潇洒松手,可见心中并无畏惧,既已知道必死无疑,也有决心,为何先前还要垂死挣扎?

这般想着,她几步走到那处屋檐,忘川阴魂嘶吼涌动,俯身探手细细摸索,原是微糙的屋檐有几道杂乱的刻痕,深浅不一,像是人生生用手指抠出来,歪歪斜斜的露出几个字。

慕颜夕低喃了句,“残叶镇?有这个小镇?”

一旁耳力极好的叶纯白猛地颤了下,眸光锋利如刀,立时又隐藏下去。

慕颜夕感觉到一闪而逝的凌厉凶意,侧头四处看了看,眉宇微皱。

她默不作声,走到萧墨染身边,“墨染,我们……该离开了。”

萧墨染神色淡漠,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良久,抱着清荷起身,那已是十四五岁身形的女子,死后许久,早已冰冷僵硬,更为沉重,萧墨染几乎抱不动她,却依然支撑着带她走。

慕颜夕几次伸手要接过都被她避开,只得护在她身后。

萧墨染知道,清荷不会想留在这里,清荷相信,师姐,定然能带她离开。

哪怕是身死的时候。

师姐,我想,葬在山明水秀的地方,莲花清荷,依偎生长。

如姐如妹。

甬道其实并不长,只有些光滑难稳,几人开着手电摸索前行,生性好洁,走的小心翼翼,尽量不许碰那些腥味浓重的焦石支撑。

此处通道在忘川河水之下,若无鸦神,就是绝地一处,没人能够离开。

约走过十分钟,甬道尽头又是一条宽广的暗河,河水冰冷刺骨,相比忘川却是平静许多,河上有座桥,青石板铺就,普普通通,竟能在不见天日的峨眉山地底不烂不损,几人一个一个走过桥,安静的不真实,唯有萧墨染走过的时候,好像咯吱咯吱的响了几声。

过桥之后几步之遥的黑暗里,有个佝偻的身影,面前有口架着的锅,底下放着许多白骨,燃烧出幽绿鬼火,烧的锅里的东西咕嘟冒泡。

那个身影手中拿着一个黑陶碗,静静的等待几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