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解下背上的包袱,将裹住包袱的绳索打开,只见一阵幽光闪过,里面一把嵇琴静静的躺在那里,古朴中不失大气,旷达中透着不羁。
李易望向那把嵇琴,但觉心神蓦的一颤,恍惚间自己似回到那个狂放悲凉的年代,在夕阳中的刑场上,嵇康宽袍博带风中飞扬,对着三千送别的太学生,从容而优雅的弹奏着一曲《广陵》绝响……
“放任疏狂竹林中,醉也一生,醒也一生!”李易喃喃道:“好琴!”
老人闻言并无多少欣喜,言语中反而不胜唏嘘:“自是好琴,可惜流落于小老儿手中,有明珠蒙尘之叹……”
老人郑重的取下嵇琴,道:“这些年来我寓居南岳衡山,常见北雁南飞,盘旋于此,因此心中有感,将那十大名曲中的《平沙落雁》改编,做一嵇琴之曲,前些日子才告功成,今日得见两位,亦是佳缘。”
说罢,老人深深呼吸一口,人琴合一,全神贯注的演奏起来。
琴音汩汩,将众人的思绪渐渐拉开,天高云杳中,有风萧雁鸣,一群大雁惊鸿蹁跹,自天边冉冉而来,或飞或停,或嬉或戏,回环顾盼间,悠然而自得……
李易心胸为之一宽,忽觉世间名利纷纷扰扰,实是过眼云烟,在岁月的流逝中何须挂怀心中?唯有旷达隽逸,还蕴绕在自己的身边……
让来者来,让去者去,让生命与日月一起不朽,让灵魂与天地一起同在,方是我等修真者的真谛啊!
李易任由自己的思想遨游虚空……忽的,琴音莫名一颤,出现一个破音,好似弹琴者一口气息没有缓过来……
李易登时惊醒,心中诧异莫名,以老人的精湛技艺,怎么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李易抬眼望去,只见老人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彷佛遇见了烦心事,浑没先前的镇定舒缓。而老人手中的嵇琴似一个顽皮的小孩子,不甘心被老人拘束在身边,要挣脱老人的控制般,在不停的动来动去,想下地玩耍。
嵇琴声音黯哑呜咽,方才的高洁空灵渐渐少起来,听起来更多的有一股抑郁怆然之气。
老人心潮涌动,手上的动作依然不疾不徐,突的清喝一声,随着琴音念道:
“默默西风说不争,南迁云翼复停停。
情沙种下三千竹,老雁搀扶一万君……”
观老人所念诗歌之意境,当是老人自己为《平沙落雁》所谱写的歌词。
嵇琴的躁动慢慢的平复下来,嘈嘈切切,又要将人带入琴声中去,彷佛刚才的遭遇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罢了。
不过李易知道,这些不过是表象,因为老人的眉头愈锁愈深,满布皱纹的脸上变得潮红起来,渐渐现了汗珠,随着琴声的进行,老人的衣衫悄湿,头上竟然蒸腾起一团团的白雾。
颤抖的身子显示出老人内心的挣扎,彷佛老人并不是在弹琴,而是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李易等人看得胆颤心惊,想起老人先前言语,暗道观老人这般模样,老人应该还没有收服手中的嵇琴。
世间的宝贝,先天自不必论,寻常人根本瞧都瞧不见;后天的宝贝但凡上了灵宝品级,宝贝便和人一般,有了灵性,修真者要想发挥宝贝的最大威力,一定要和宝贝做到人宝合一才成。
果然,嵇琴并没有平静多久,在曲子的一个转折之处,嵇琴的声音又不受控制起来,竟然一连出现几个破音。
老人的身子摇摇欲坠,突的睁开眼睛,暴喝一声中双手青筋迸现,十指箕张如鹰,离开嵇琴琴弦,一道道黄色光芒从老人指尖飞出,居然凌空弹奏起来。
此刻的老人依旧衣衫褴褛,可一举一动间再无半点穷困潦倒之相,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翩翩儒雅风度,让人情不自禁的折服。
不知这一回老人,能否一举将嵇琴收服。
“大清早的谁在嚎啕个不歇,凄凄惨惨的好像家里死了人一般,当真晦气!”忽然,从客栈里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叫骂。
紧接着旁边一个声音附和道:“就是就是,想来今天出门办事,又将徒劳无功。”
老人双手再也控制不住嵇琴,身子猛的一颤,“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琴音戛然而止。
嵇琴脱了束缚,化作一道光芒闪过,重新钻进老人的包袱之中。
“此琴不为俗人而弹!天意如此,看来此琴终究与我无缘……”老人面色黯然,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向着李易孟沛等行一礼告罪,闭上双眼仰天长长的叹息一声。
心灰意懒的老人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一脸疾苦,风尘仆仆,就是街头一连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的卖艺老人。
老人言语中的寂寥让李易等人尽皆心有戚戚,黯然伤神。
从客栈里面走来三男一女四人,三男头戴东坡巾,脚踏青云履,身着白色布袍,乃是儒教士子打扮。
为首那人仪表不凡,背着把宝剑走起路来步伐矫健,显然修为不低,后面那两人一瘦高如竹竿,一矮胖似冬瓜,倒也相映成趣,不过两人有一点相同,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那姑娘生得花容月貌,秋水为肌,柳叶为眉,着一身淡黄留仙裙,腰间系了一块浅绿的玲珑玉佩,行动间举步轻摇,飘然若飞,彷佛那九天仙女下来凡尘。
李易见得少女不禁一楞,这不是数日前自己在小山谷中撞见的正在洗澡的那位姑娘么?李易又想起昨天晚上遇见的那几个夜行人的对话,心道原来这姑娘姓朱。
少女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李易,登时面上起了幽幽红霞,不过少女故作镇定,只当与李易不识,一望之下便将目光闪开。
“师兄,那姑娘好看么,你眼珠都掉下来了?难道是旧识,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李易的耳边传来苏媚似漫不经心的话语。
九尾狐心思灵敏,见得李易与少女之间似有互动,遂狐疑着问道。
呃……被苏媚这般直接的说出来,李易好不尴尬,狠狠的瞪了苏媚一眼,连忙端起桌子上的茶杯。
那边少女显然也是听到苏媚的讲话,面上愈发的红了。
苏媚见状吐一吐舌头,向着李易做一个俏皮的鬼脸。
来者言语太过恶毒,直接将老头激得吐血,李易等皆是心中不喜,正想要为老头出言辩驳几句,这时候,店掌柜已经急匆匆的走向来者,含笑作揖赔礼道:
“罪过罪过,江老头穷极无聊,扰了几位客官的雅兴,万望几位客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那江老头一回,鄙人这就将他赶出去,另外几位客官今日的早点算在鄙人头上如何?”
说罢,掌柜转过头来,斥责江老头道:“去去去,江老头,你在我店里打秋风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能得罪客人啊!”
江老头连连称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背起行囊,就要出去。
瘦竹竿与胖冬瓜见状,趾高气扬的道:“这还差不多……”
“莫师弟,宁师弟,慎言!”少女面色不豫,出言阻止两人道。
少女身形闪动,来到江老头跟前,向着江老头深深福了一礼,歉意道:“小女子师弟出言无状,还请前辈不要见怪。”
江老头慌忙还礼:“姑娘真是折杀小老头,小老头如何当得起姑娘的大礼?”
“万里楚天,水清沙白,有大雁南飞,寂寞深秋!”少女摇摇头,道:“前辈琴技之高,让人叹为观止,师弟们有眼不识泰山,小女子深为愧之。”
江老头低着头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口中却道:“哪里哪里,小老头破音连连,实在让姑娘贻笑大方。”
说罢,江老头也不等少女回话,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
少女望着江老头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事人都不追究,李易等自也不好多说,事情到此也就告一段落。
少女等人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一边吃着早点,一边高谈阔论着。
那胖子喝了一口茶,看着外边的衡山道:“世人评论五岳,说是北岳恒山如行,东岳泰山如坐,西岳华山如立,中岳嵩山如卧,惟有南岳衡山独如飞。观这南岳衡山七十二峰,煌煌然果然若大雁展翅,欲飞天际。”
“可惜世人弄明白了衡山如大雁之飞,却是没弄明白哪里是大雁之首,哪里是大雁之尾。”瘦子接过话茬,却是冷哼一声,言语中很有不平之意,道:
“神州大地,向来以人族发源地首阳山为中心,以此为依据划分天下九州,其中雍豫两州为中原,衡山地处荆州之南,北望中原,是以大雁欲飞,也是应该向北而飞,故依在下看来,南岳衡山七十二峰,当以我等岳麓书院所在的岳麓峰为首。”
瘦子此话一说,胖子喜笑颜开,连称高见,便是为首的君师兄,也含笑点头,倒是朱姓少女,在一旁静静的喝着茶没有理会。
彷佛两人所谈,与少女毫不相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