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李东阳的述说,朱厚照不禁为之感动,不由道:“辽东动荡,逆贼不知凡几,更有不少人亦是屈服杨贼yin威之下,叶爱卿慷慨就义,朕心里,甚是不好受啊。”
“正是。”就在此时,王华站了出来。
说起来,叶景与他毕竟是姻亲,此前,他便一直注意着叶春秋的反应,当看到叶春秋眼眶发红,不由于心不忍,心知这时,理当说几句话了,便道:“陛下所言甚是,巡抚叶景,品行端正,自步入仕途以来,从未有过过失,实乃天下百官的楷模。”
人都死了,说好话有什么用?
不过在这个时代,却往往有个传统,叫做死者为大,这人若是一死,且不说关系与你亲近的人会追思你,便是平时并不和睦之人,也会拼着命地来颂扬你,毕竟从前大家虽然有隔阂,可现在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冲突的呢?
王华此话一出,这朝中百官纷纷点头,皆是一副痛失良师益友之状。
正在这时,突听哇的一声,众人错愕看去,却见一官员竟是没有忍住,放声大哭起来,仔细一看,竟是新任的左都御史邓健。
这叶景的亲子叶春秋,听到生父已是身死,不过是两眼发红,固然还能拼命忍住自己的情绪,反是平时性子最烈的邓健,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了。
邓健泪眼磅礴,倒是身旁的人要劝他,邓健则放声道:“陛下,臣万死之罪……万万不该在此……可叶伯父,平时待臣甚好,臣……多蒙他的教诲,而今忠烈已逝,可是音容笑貌仿佛俱在眼前,臣……”
说着,邓健已是泣不成声。
邓健其实一直都是直肠子,他和叶春秋相交甚厚,逢年过节都是在叶家过的,当初叶景还在京师,交流也是不少,而今听到这个噩耗,自然也是心痛到了极点。
叶春秋见他哭,心里犹如被一块大石重重地压着,他将眼睛别到了一边,只生恐自己一直极力压抑的情绪无法抑制。
朱厚照看着邓健,顿时也被这情绪传染了,竟也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了悲凉之感,他吸了吸鼻涕,道:“朝廷所需的,正是这样的栋梁,而今他已就义,该如何恩赏才好?”
百官们不禁默然,倒是李东阳仿佛早有腹稿似的,徐步而出,道:“叶巡抚生前,功勋显著,其子叶春秋,更是我大明肱骨之臣,而今叶景就义,其忠烈不亚苏武牧羊,国朝以忠孝为本,若不从重优恤,如何教化天下?老臣窃以为,何如追授叶景为郡王,命人寻捡其骸骨,以王礼下葬,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追封郡王?
这倒是有例可循的。
比如明初的常遇春、李文忠、邓愈、沐英诸人,就分别追授了开平、岐阳、东瓯、黔宁王,之后靖难之役,朱能、朱勇、张玉、张辅诸人,也都追授成了郡王。
李东阳这一手,实在太过漂亮,他不让叶春秋以宗室的名义封王,这一次碰到机会,索性先让其父追封为郡王,有了这个铺垫,接下来就可以为叶春秋成为藩王做足够的铺垫了。
不得不说,任何一丁点的机会,似乎李东阳都能抓住,可见他的心机深到了何种的地步。
朱厚照听了,心里倒是宽慰了一些,这个追授,可谓是太重了,大明被追授为王的人之中,每一个都曾战功卓著,虽然叶景也是忠烈,可和开国和靖难的功臣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不过朱厚照却觉得,李东阳的话深得自己的心,于是他不假思索地点头。
其实他的心思也很简单,这样,也可以给叶春秋一些安慰吧。
只是,当他抬眸看了一眼叶春秋的时候,心里又黯然了起来,因为叶春秋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有所缓和,即便叶春秋努力压制着,可还是让人感觉到他身上那深深的悲痛。
事实上,叶春秋的心情犹如锥心一般,不单对李东阳的‘大礼’没有半分的动容,甚至,他的心里没来由的竟有些反感。
李东阳将机会抓得如此之牢,本质上,不过是因为他冷静罢了,在任何时候,这位内阁首辅大学士心里都满满的是算计,每一个身边发生的事,都可能成为他达到目的的手段。
这时,朱厚照道:“叶爱卿,意下如何?”
叶春秋一时恍然,待朱厚照连续唤了几次,叶春秋这才反应了过来,走到了殿中,拜倒在地道:“陛下厚爱,臣弟谢恩。”
还能说什么呢?此时的叶春秋感觉自己的口齿也变得木讷起来了,即便是刚刚说出的这八个字,都仿佛已经耗空了他的所有气力。
朱厚照心里叹息,倒是李东阳道:“镇国公,汝父得此优恤,实乃实至名归,叶家父子一心为国,本该有如此厚赐。”
李东阳虽是极力地表现出沉痛之色,甚至在此前叹息了一句,宛如与叶春秋的心情一样沉重。
只是叶春秋却是瞬间明白了李东阳的意思,他这是告诉自己,自己又欠了他一次人情。
叶春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历这一次父丧,心中悲痛到了极点,以至于自己变得格外敏感和愤世嫉俗,心里却没有半分的感激,只是机械式地点了点头,无言以对。
朱厚照又道:“朕以为李师傅所言甚是,论功行赏,实属情理之中,不知诸卿家以为如何?”
这是照例的询问,本质上,这是内阁首辅大学士的提议,而且显然宫中也表示了极大的支持,所以基本上,是不可能有人反对的了。
虽然这有些不合情理,因为于叶景的生平来说,这恩赐确实是太重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表面上是追授叶景,实则却是为了优待镇国公,否则寻常的巡抚,哪里会有这样优渥的待遇?
若是陛下一意孤行,倒也罢了,偏偏是内阁首辅大学士开的口,这就使得那些觉得不合理的人,大多都选择了缄口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