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依然没有人做声。
叶春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心里不由暗道,这个巴图蒙克,果真厉害,能够一统大漠诸部,确实有值得称道的本钱,用一条‘不值一钱’的腰带,直接使大明君臣方才的踌躇满志顿时打消了个干净,也令这满朝君臣颜面无光。
而正在所有人尴尬的时候,他姿态又开始放低了,口称小汗,尊朱厚照为陛下,再提及弘治先帝,讲述了大明与鞑靼之间的友谊,身段之软,亦是让人大开眼界。
可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又绵里藏针,故意将自己的意图藏在了卑躬屈膝之下,在与大明的友谊之中,则以大元自居。
大元乃是前朝,不知多少蒙古人曾想恢复大元的荣光,现在一统了大漠,雄心勃勃的巴图蒙克显然也已野心膨胀,他虽被封大元可汗,可是大明从未曾承认过大元这个政体的存在,这显然都是有意为之,每一个步骤都是经过了精心的谋划。
而此刻,大明君臣们在尴尬之余,竟都是哑口无言。
朱厚照等同于被这个巴图蒙克压在地上一通暴揍,惊魂未定之余,人家却送来了颗糖葫芦,他还没尝到糖葫芦的滋味,人家一个耳光又扇了过来。
这种感觉很憋屈,憋屈得令朱厚照恨不得大发雷霆,想要索性直接翻脸。
刘健感觉到了天子的怒火,他却是很镇定地看了巴图蒙克一眼,然后道:“今日不提邦交,只为鞑靼汗洗尘,鞑靼汗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来,老朽敬鞑靼汗一杯水酒。”
巴图蒙克显然对大明的了解比大家想象中的要深得多,他没有将朱厚照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小皇帝不过是个屁孩子罢了。
可是当刘健朝他举盏,他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健,却是带着几分警惕,而后好爽地大笑道:“这位可是内阁首辅学士刘健刘学士?我在大漠早闻你的大名,大漠中的商贾都说,这关内,你虽只是学士,却如天子一样。哈哈……刘学士赐酒,小汗安敢不喝。”说着,一盏酒下肚。
刘健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
这巴图蒙克虽是低声下气,却是话里带着诛心之语。那一句在这关内,刘学士如天子一样,这话……
刘健忙是朝朱厚照看了一眼,备受冷落的朱厚照目光一闪,掠过更深的冷意。
刘健没有去喝酒,巴图蒙克对他敬酒虽看似善意,却包含深长的意味……
他此时的举止更是需谨慎,这里面既有关乎他名义,也关乎着天威……
巴图蒙克的那句‘如天子一样’,显然是故意而为之,可以想象,这酒喝下去,后果就严重了……
叶春秋在角落里看着,心里也是苦笑,其实在座的诸公,论战起来,绝没有一个会输巴图蒙克的,只是这个巴图蒙克一副对大明的礼仪懵然不知的样子,各种装疯卖傻,口不择言;而刘健这些人却是处处捆住了手脚,大致就是,玩辩论可能刘健等诸公很行,可是说起耍liumang,巴图蒙克完全可以指着所有人的鼻子说,在座的诸位都是laji。
气氛很是尴尬,巴图蒙克却是一丁点都不在意,巴图蒙克见无人理会自己,便自顾自地继续喝酒,渐渐显出几分醉意,一个宦官上前给他倒酒,却因为被他的‘粗鲁’吓着,手一抖,却是不留神地将酒水泼在他的大袖上。
巴图蒙克暴怒起来,扬起手来便将这宦官打翻在地。
原本还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这宦官被打翻在地上,一时也是被打懵了,竟是惊得不敢作声。
啪……
朱厚照终于忍不住了。
在朱厚照看来,巴图蒙克显然是故意发酒疯,为的就是狠狠地羞辱于他,使他颜面在众人面前荡然无存。
朱厚照怒视着巴图蒙克,狠狠地拍案而起。
龙颜震怒……
若是先帝还在,或许还能忍让,可是朱厚照不是弘治皇帝,他豁然而起,目光冰冷地盯着巴图蒙克,厉声道:“鞑靼汗,你要做什么?”
厉声一问,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许多人忧心忡忡地看着朱厚照,生怕这个时候,朱厚照会在失去理智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巴图蒙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小汗只是吃醉了酒而已,何况这阉人真是该死,竟是脏了小汗的皮衣,大明皇帝陛下,是我们鞑靼人为大明血洗了土木堡之仇,难道陛下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的吗?”
他这番话,更是刺耳,恩人……朱厚照的脸色骤变,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土木堡之变,固然是大明的耻辱,可是什么时候需要另外一只豺狼来假装是自己恩人了?何况,这些年来,鞑靼人屡屡犯边,与瓦剌没有任何的分别。
巴图蒙克一副吃醉的样子,伴着笑声道:“其实此番小汗千里迢迢而来,正是因为感激陛下的父亲对我的恩赐,所以特来求亲,我听说,只有大明与鞑靼亲上加亲,从此两国方能结秦晋之好,陛下若能寻觅一公主下嫁给小汗,小汗感激不尽,小汗还听说,陛下父亲有一妹子,名曰永康公主,曾与人有过婚姻,却因为夫婿早丧,至今寡居……”
一下子,朱厚照真正的气炸了,他像是疯了一样,看着巴图蒙克的眼眸变得赤红起来。
永康公主,乃是朱厚照的姑姑,下嫁给了一个叫崔元的人,后来崔元死了,永康公主便寡居在公主府,可毕竟是皇家之女,名节最是要紧,岂可再嫁?
这巴图蒙克,简直就是侮辱了他,侮辱了他的姑姑。
长这么大,朱厚照还从未被人这样‘欺负’过,他终于不再忍受,所有的理智都被巴图蒙克的言辞激的化为乌有。
而此时,巴图蒙克看着朱厚照的样子,眼眸里却是掠过了一丝得色,嘴角微微勾起,这个看上去咋咋呼呼的汉子,脸上掠过了阴谋得逞的笑容。
(未完待续。)